主子爷起的比平日迟晚了些,鬼刃寻迹摸了过来。
正在院子里兜兜转转的奇犽一把挡住,“鬼兄,干嘛呢?”
“得去军营操练啦。”
奇犽挤眉弄眼半天才意识到以鬼刃的道行,是根本体察不懂男女之事的。
“我说鬼兄,主子爷昨晚上才来看望了新夫人,军营里又不是离了主子爷操练不下去。你自己先回去不行么。”
那语气一副你就不能看看山水,看看人情?
可偏偏鬼刃就是不看人情世故的,他不是奇犽这种公子哥,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耀武扬威觉得自己不是开天就是辟地,操练了几日后果断回到了亲王府里当个看家护院的小护卫,还自得其乐觉得是亲王的眼中宝。
“我陪亲王回城料理家务,自然得等料理完了一同回军营。”
奇犽小孩子心性,鬼马神功的,见鬼刃当真有些置气反倒语气好了起来,“不是。鬼哥,我也不是非要赶你走。可是你看呀,咱亲王府里头来了好几位夫人,都如过眼云烟,人说没就没,这样下去咱主子爷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后呀?”
有个后?有个后关他们当侍卫的什么事。那也是亲王自己该操心的事。
“难得主子爷认清了行事。这次也没硬骄着,自己就进了长孙小姐,哦不,现在是咱亲王府夫人了,主子爷都暗自着急了,您可不能去破坏啊。”
“我破坏什么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的开了。两个铮铮铁骨的汉子诡异的站在门口,那场面跟站了一群观摩房事的婆婆妈妈差不了多几……
“哟,哟,夫人您起了啊?咱爷醒了呗?我找人过来伺候?”
长孙玻琦披着外氅,长摆及地临风摇曳,加之身形单薄消瘦纤细尤长,别有风情。
鬼刃看着她,眉宇间却不禁紧皱起来。心底嘀咕不已,为何……如此眼熟?
奇犽推了推他,“别看了!是不是看傻眼了。”
鬼刃却突然袖中寒光一闪,是他贴身护命小刀,刀锋一转锋口向几,然而动作却十分果断干脆带起雷霆万钧之事,恐怕冲着的人是奇犽这样的氏族子弟出身也难免要被惊吓。
“嚯!鬼哥你干什么……”
人已经冲到长孙面前,刀背离她眼珠仅半寸的距离,奇犽吓得身子一前一后晃动,想要跌到又想要跑过去阻止,可深知已经晚了。
若真要伤着长孙小姐,恐怕命都已经交了。
“鬼刃。”屋内低沉的声音响起。谡深其实并没有下床。
他刚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着门外日头初上便猜到是晚了。因此鬼刃才会寻上门来。
竟然,与个陌生女子同寝,一觉能睡那么沉么!?
鬼刃收起小刀,默默向后退去。
目光却还是步步紧逼的凝视着长孙玻琦。
她看起来不是个练功会武的人,否则早已会有格挡的趋势,那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可她竟然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
到底是吓傻了,还是……她真就丝毫不怕自己杀了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和笃定呢。
听到谡深起来的身影,长孙玻琦反身走回屋内,谡深看了一眼她的脚,竟然是赤足走在地上的!
“你……不冷么?”
“多谢亲王关心,玻琦不冷。”她特定咬重了自己的名字。
令谡深惊讶的是,她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竟然已经上了一层妆容,犹然恢复了长孙相爷府七小姐该有的端庄,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似乎自有主意。
白天看她,果然与夜晚若有不同……念头一起,谡深不由暗自一骇,怎的竟会如此想?
可身子已然自动自发,走到她的面前将她连人带衣拢抱起来,转身放回了卧榻之上。
“你且休息。我走了。”
“亲王……”
“叫我谡深便好。”
“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什么……时候……他紧紧抿住了嘴唇,露出沉思的模样。他本不是一个多情流连之人,儿女寻欢于他不过是常情人伦,自然身为相山城城主,谡国泷亲王,为谡王镇守一方疆土,太过跳脱随性也不好。这是他在民间时候向先生学到的第一课,水至清则无鱼。
但要他假意沉迷其中却又违背天性。
况且昨夜其实……说出来可能不信他并没有做什么,却是这个远道而来的相门小姐对于床头安余之事颇通惊华,仅是指间深索即令人面红耳赤、欲罢不能……
谡深猛地扭开头,想走。长孙玻琦却悄悄一指勾住了他腰间束带,猛地一用力,他便凑到了她的跟前,“心里要念着烟儿,要记得常回来。不然,烟儿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做主。”
“欺负?怎么会。在我亲王府中绝不存在欺负人的事。长孙小……有什么要求都可跟苏音交待。”
“苏音姑姑是府中长辈了,我怎么好交待。”
“那你找奇犽便是。”
“嗯。亲王是要走了?”
谡深吸了口气,鼻腔里瞬间充盈着她身体特有的香气,不由得只好屏息,“看你精神还不错,该是已经从路上遇劫的事情中缓过来了?”
“在爷身边一夜,什么精神都回来了。”
……稍稍推开一把。可她手指依然勾着自己,谡深又不好意思直接拨开她的手……唉!
“你,可愿意跟我去辨认劫匪?”
听到辨认劫匪几个字,长孙玻琦先是按照训练时那样全身发抖,小脸不是白便是红,眼眶带雾。
俯身贴近谡深胸口,“……害怕。”
“别怕。本亲王在,没人能动你。”
长孙玻琦嘴角露出一抹诡异轻笑。
“这一回,爷可得保护好我……”
谡深没多想,以为她说的是路上遇劫匪的事,还安抚的搂了搂她的肩膀。
匡姜令被谡深制服后就一直关押在相山城的水牢里。别的地方也关不住他,这人就是疯了,疯言疯语倒还好,就是夜半喜欢哀嚎,嚎声如野犬鬼魅,尤其吓人!
而且功夫了得,好几次进来送饭的守卫都被折断了臂膀,那之后人们就用一根杆子挑着放有饭菜的篮子运送到囚牢门口。等他自己索取。
守卫们一直不明白为何亲王就是不肯下令处死这个劫匪,他虏劫还不是普通人呢,是长孙府给亲王送来的夫人七小姐呢。且还胆大妄为企图颠鸾倒凤偷天换日假冒长孙小姐将不知名的劫匪之女嫁入亲王府!
杀千刀怕还不够呢。亲王倒是公正过允,偏要留下他等待指认。
“他不是那个劫匪,他是来救我的。”
长孙玻琦躲在谡深背后,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手指戳向水牢中被粗重铁链锁着的匡姜令。
闻言,所有人惊骇不已……
苏音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了!
可是送人来的小厮交待过,这丫头吧她肌肤薄,吹弹可破。是个优点,长孙相爷府的小姐儿皮糙肉厚可还了得?
但呼一巴掌立马露出红印,还说不准亲王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让苏音不得不忌惮,不敢随便下手。
打不得,拧两下总还是可以的。
“啊哟,姑姑!拧不得……”居然还敢讨饶!?“万一、万一今夜亲王再来,我脱了衣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可不好看……”
苏音脸都气肿了!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得得,你现在是新媳妇上门,得宠着。
长孙玻琦一回到院子里就看到坐在雨花台石椅上的苏音。
立刻脸上铺开乖巧的笑容,“姑姑。姑姑找我呢?姑姑找我派人来喊我一声就是了,怎么特地等在……”
“眠牧寨怎么教的你。”
一听到这话假玻琦就知道事情不妙,自己是姑姑带回府的,现如今脚跟还没站稳,随时随地会被姑姑赶出府的。她可不想再回到眠牧寨小厮手里。那小厮贼眉鼠眼的。
“教了的,姑姑。要听姑姑的话。”
“让你指认那个劫匪,就是为了让亲王处死他。你居然说他救了你?是要气死我么!”
“姑姑,”玻琦软软喊了一声,倾身靠在了姑姑的手臂旁,“姑姑先别急,您先听我说。那个劫匪啊,已经不记事了。”
“我知道不记事,还需要你说?要是记事,能等到你现在去指认?”
“姑姑,我的意思是,这个劫匪留着还有用。”
“能有什么用。你倒是给我好好的编派出来,但凡有一字不合理,我就亲自把你押回眠牧寨去,就跟亲王说你又是个假冒顶替的,看亲王饶不饶过你。”
玻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姑姑有没有想过,万一乾州长孙府上真派人过来?”
怎么没有想过?苏音睨她一眼,心说我能想到的岂是你能揣测的。你个小丫头给了几斤颜色还开起染坊了呢。
“派人来就派人来,至此木已成舟。他们长孙府还是亲王的亲家。若是翻了你这位假七小姐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才是真正的盲流途径!玻琦倒是没想到苏音能这样狠,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嘀咕了半晌才道,“其实吧姑姑,若是留有这个劫匪就容易打发许多了。到时候只需说,”指了指自己,“玻琦夫人有事外出,他们见到了劫匪认出是自己人,就不会再计较了。”
苏音不由得侧目凝视着假玻琦看了一会儿,这她确实没想到啊。
问题是,“这个匡姜令看起来不是个容易控制的武将。你有把握可以让他听你的?”
玻琦知道苏音被她说动了,不管有没有把握吧先把头给点了。
“姑姑尽管放心,交给我。在眠牧寨里别的学不到,怎么让人变得听话、乖巧,还是有那么几招的。”
倒是说的不错。苏音有些满意起来,微微颔首。
玻琦暗自松了口气,算是保下来了。
玻琦向亲王要人,原本以为没有那么简单的事,见着鬼刃亲自把匡姜令押送过来了,连苏音都暗自大吃了一惊。看来这个丫头如今在亲王眼里已经有了位置了呀。
现在城里头传言的都是这位新夫人到底能活几天?甚至有些胆大的茶馆已经纷纷下了私赌,赌这位夫人不日就要暴毙了。
谡深让鬼刃回府一方面是为了押送匡姜令确保他不会突然疯起来伤着人,另一方面,鬼刃见到了这位新夫人后始终欲言又止。
鬼刃在谡深面前是知无不言的,而且他本身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性格。
于是谡深问了,鬼刃也回答了。他始终有种隐约的感觉,这位长孙小姐,一定在哪里见过!
“亲王,那不是一面之缘的问题,也不是与谁长得相似。若是相似天底下相似之人多了去,属下也不至于纠结如此。而是……”出于江湖杀手才有的动物的直觉。
若是杀了一个人,遇到死者家属前来寻仇,哪怕过去从未见过擦身而过的一瞬彼此也会感觉到鬓毛倒竖的警惕。
匡姜令的手腕、脚踝上分别锁着铁链,整个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视线没有焦点。
玻琦走向他,看了看他,自己的倒影出现在对方的瞳孔里。
“我能与他说说话么?”
鬼刃做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长孙小姐于是温婉的笑道,“鬼护卫一路劳顿也累了吧,不如到屋子里喝口茶。”
“我不累。我看着他。免得他发疯。”
长孙玻琦精怪道,“锁成这样该闹不起来的。况且他是我的恩人,又不是我的仇人,看到我总不会有太大的恶意。”
鬼刃将信将疑的离开。玻琦注意到匡姜令眼眸中黯淡的光一闪而过。
果然!
她慢慢的走回匡姜令面前,“这位大人,您该不认识我才对。但我现在的身份,却是你必须得认识的人。我就是长孙玻琦。”
听到自报姓名,匡姜令的脸色微微抽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麻木不仁的表情。
“大人隐忍至此,应该是还想着为主复仇吧?不知大人愿不愿意与我合作?”说着莫名从手袖中抽出一把不怎么锋利的石刀。
一看就是路边捡来的石块,经日夜打磨后才能露出一头锋利的模样。
匡姜令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手中把玩着小刀,怎么难道准备用石刀威胁他。不料面前的女孩儿却将石刀对准了她自己的颈脖。
匡姜令张开了口,他一定是想问什么,可是想起自己不该说话于是又默默的闭上了。
看起来出身富贵的女孩子很好心的替他解开了心中的困惑。“若是我一刀下去,接着大喊,疯子杀人了。大人觉得亲王会不会为我报仇出气呢?”
威胁他!?干的不错。
“竟敢假冒我家七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
“大人所怀恨的是何人?”
“是个叫温官的断臂老人。”
“不。他不是主谋。”
“什么!”
“主谋,人还在亲王府里。”
“你又是如何得知?”
“否则大人您觉得,我是如何入府,如何顶着长孙玻琦小姐的身份无遮无拦有恃无恐的。”
“你们是一伙的。”
“分明不是。我跟你一样,也是受害……似乎我也没有受到什么害,但我的身份被人抹去了,从此以后我必须冒顶别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