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代帝君新立,护国神柱入地,关系到大裕江山社稷的问题都已有了最终的结果,众人便也不再滞留于地府之中。
他们跟随慧念方丈,顺着密道又回到了地面,然后便一同离开了济世寺。
皇上浩星潇启由侍卫统领朱墨护送回皇陵行宫。
浩星明睿也与他们一道回去,准备为明日皇上回京,以及后续的诸般事宜,预先做出一个详尽的安排。
萧天绝仍是要继续坐镇于庆州军大营。
而雪幽幽自然是回了忠义盟总舵。
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停在寺门外的那辆马车,冷衣清这位大裕新君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寒冰,问道:“寒冰,你可是要与我一同回府?”
听出这位父亲大人话中所隐含的一丝期待,寒冰不由咧嘴笑了笑,“孩儿自是要将父亲大人安全护送回相府。只不过这一次,却是不敢再扮作车夫来惊吓父亲大人了!”
冷衣清顿时觉得心头一热,竟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寒冰的手,让他与自己一同坐入了车内。
虽是同乘一车,却与先前一起来济世寺时的情景大有不同。这一次,他们父子二人几乎是一路无话。
冷衣清实已被方才在地府中所发生的事情搅乱了心绪。若不是因为有寒冰坐在身边,隐隐能够听到这少年所发出的匀细呼吸声,他真的会以为,自己仍是身在梦中。
此前,他也曾有机会与浩星明睿促膝长谈过几次。
从那些交谈中,他多少了解到一些浩星明睿,或者说是隐族人的治国理念。
虽然那种彻底废除皇权的做法令他一时难以接受,但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由众人协商共同推举明君的禅让制,确是比由皇上一人独裁专断的君主制,更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可是,尽管他已开始慢慢地认同了隐族人关于人人平等的想法,甚至是相信了那个关于清平世界的理想,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有此能力来做成这件事。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诸多艰难与困境,冷衣清不由陷入了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之中。
而寒冰此刻也是心潮起伏。
其实他早就猜到,舅舅浩星明睿不会去做大裕的新君。不只是因为其隐族人的身份,还因为其假定亲王的身份。
成为大裕新君,必然要揭出浩星明睿的真实身份。
若是让世人知道,他这位永王之子一直在假冒定亲王,周旋于皇上与众朝臣之间,难免就会对他这个人生出一种阴险诡谲之感。
如今大裕巨变方生,江山易主,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人心。
因此,这位新君的德行绝不能有亏,而且还要在各方面都能够服众。
冷衣清虽然曾经抛妻弃子,但对于这段劣迹,并没有几人真正知晓。而这知情的寥寥数人,却是谁也不会想去揭发他。
再者说,这位左相大人事后又公然认回了寒冰,并将他接回自己的府中,以长子待之。所以在世人眼中,冷衣清应该还算得上是一位颇有担当的父亲。
正如浩星明睿所言,眼下内忧未除,外敌又虎视眈眈,大裕实是需要一位胸怀治国方略,又有能力稳控住动荡朝局的铁腕人物。
而这个人,还必须是他们所信任的,与他们目标一致,并愿意为促成裕人和隐族人和平共处而尽心竭力之人。
冷衣清,确实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在寒冰看来,虽然护国神柱因为注入了那位诡谲神算的阴国师的精气,从而具有了某种神秘的灵性,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更多的还是作为一种奇迹的存在和一种信念的寄托。
事实上,真正能够决定大裕兴衰的,还是人。
因此,冷衣清成为大裕新君,与其说是护国神柱的选择,还不如说是浩星明睿的选择。
面对这个结果,寒冰想得最多的,并不是江山社稷,而是骨肉亲情。
高处不胜寒。
虽然今后大裕将会推行禅让制,冷衣清这位由此而产生的第一位新君,再不会像从前的那些大裕君主一样,拥有绝对的权力,也不会终身为帝。
但是,处在那样一个位置,必是要以国事为先,难免就会少了对家人的顾念。
世玉的年纪还小,又一向是个隐忍懂事的孩子。不知他会不会就此变得比从前还要孤单?
如果自己这做哥哥的,能够多陪在他身边,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想起那晚世玉与自己依依惜别时的情景,寒冰的心中不由泛起了一阵酸涩……
就这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们父子二人所乘坐的马车已来到了景阳城下。
守城门的禁军早就接到过大统领宋青锋的特别指示,对左相父子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问也没问,便打开城门,放他们的马车进入了景阳城。
相府中,原来被遣散的那些下人们竟是大部分都已返回,并且也将相府里里外外都重新整理了一番,基本上已看不到曾被乱兵闯入破坏过的痕迹。
将冷衣清扶下马车后,寒冰便肃然躬身行礼,道:“孩儿这就告辞了,请父亲大人多加保重!”
然而等了半晌,却是无人回答。
他抬起头来一看,却见冷衣清正用一种含着明显不舍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不由微微一笑,道:“等我从重渊回来,便会来看望父亲大人和世玉。”
冷衣清终于点了点头,语气异常慈和地道:“好,希望你此行一路安顺,早去早回!”
寒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再次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大步离去。
出了相府,他并没有去徽园,而是又独自出了城。
来到天目湖边的那间茶肆,他先是向那里的隐族密谍传达了浩星明睿交代给他们急需去办的几件事情。随后,他便携了一只酒囊,一个人来到了天目湖边。
此刻的天目湖宁静异常,满天的星光洒落湖中,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湖水宛若一条流淌的星河。
寒冰解开一只系在岸边的小船,操起上面的船桨划了起来。
伴随着轻缓的划水声,船头破开倒映着点点星光的湖面,在这静谧的夜晚,犹如湖中的精灵正在巡视自己的一片领地。
只划了不远,寒冰便丢下了手中的木桨,任那只小船在湖中随波飘荡。
而他自己则极是惬意地往船板上一躺,手里举着那只酒囊,望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喝酒,一边笑着自言自语起来。
“洛儿,今夜的星星可真多,不知你那里能不能看得到?如果你也看到了,会不会想起我?想起我们一起在湖上看星星时的情景?
记得我刚从重渊回来,去津门关看你。你就是一个人坐在帅府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明月。
当时我就在想,以后,无论是看月亮,还是看星星,我都要陪着你一起看。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想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萧玉!
再说那个萧玉有什么好?手无缚鸡之力,眼睛也看不见,尤其是还要做出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简直窝囊透了!
他哪里有我寒冰公子这般玉树临风,身手不凡?还送了你那么漂亮的一副马鞍?
对了,下一次,我把奔月剑也送给你。这样,你就算是与我私定下了终身……哈哈,萧玉便不能再跟我争了!”
说到得意之处,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正自对着头顶上的星星傻笑,忽然又不由剑眉一皱,喃喃地道:“只是那把奔月剑……好像是萧玉的啊……那小子……竟是什么都要跟我争……”
想了想,他忽又“嘻”地一笑,“这次去重渊,我定会寻个比奔月剑更好的物事送给洛儿。她一定会喜欢的!也许她一高兴,便会答应让我留在她身边……”
说着说着,他的语声渐渐弱了下来,星眸中也闪过了一丝惘然。
“洛儿,如果我从此消失了,你会难过吗?萧玉已经让你难过了许久,我不想让你再继续难过下去了。
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真希望你把我当成萧玉。可一想到终是会离开,我又不能让你把我当成萧玉。
我现在很怕自己会突然倒下,更怕自己会在你面前倒下。当年萧玉在你面前倒下时,他很幸运,看不见你为他所流下的眼泪……”
将酒囊中的最后一滴酒也倒入了口中,寒冰仰望着星辰,一滴泪悄然从他的眼角边滑落了下来。
此时酒意渐渐涌了上来,已经几乎两夜未合过眼的他,竟慢慢沉入了梦乡。
唯有那只满载着这少年无尽相思与几多清梦的小船,在这铺满星光的天目湖中轻轻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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