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来人了,他的舅舅虽手握重兵,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临行的那一天,舅舅跟他喝了一天的酒,舅舅告诉他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你还是王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你看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天的酒真辣,直辣得他不停地流眼泪。
是啊,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只要活着就好,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他就这样告别了沙漠,回到了王宫。
他已经十六岁了,其实现在举行成人礼也只会是一场笑话。
他来到王宫,他已然不记得那些错纵复杂的道路了。
领路的太监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着该左转还是右拐,他投去凌厉的眼光,领路的太监不笑了,一本正经地把他领到了父亲的面前。很多天后他才知道那天太监带着足足绕着王宫转了四五圈,可是他一点都不知道。
他无名火起,却深感无奈。
他的父王见他的第一面,“你高了,壮了,黑了。”
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恭恭敬敬地等到天黑。
天黑了,太监请他的父王去用餐,他的父王才不经意地抬头,“啊,你就是序光,来了多久了?”
他隐忍着心中的不快,想起了舅舅的话“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低眉顺眼地回答:来了有一会儿,看您辛苦,不忍心打扰。
“对嘛,这就对了,要不要一起用膳?”父王站起来,笑意盈盈地说道。
他知道他的父王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可是他一定不能拒绝。
于是他弯下身子,无限激动地说道“能和父王一起用膳是我无尚的荣幸。”
他的父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拉起了他的手。
多少年的猜疑就这样冰释雪消了吗?
当然没有。
就像炼鹰人一样,不把鹰熬得奄奄一息就不是一个成功的训鹰人。
很显然他的父王深谙其道。
他已经十六岁了,不管他表现得再谦恭卑微,这些都不够。
他的卑微必须得他的父王亲自戴上的耻辱的枷锁才能算完。
于是十六岁的他要举行成人礼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这样的屈辱。
他曾经想过逃跑,可是舅舅的话时时在他的耳边响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孤军奋战的他已然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
他听得见那些兄弟姐妹们的笑声,尤其是那个叫作尹枝的女孩子,她大声地问道“父王,为何序光哥哥十六岁才成人呢?”
他没有听清楚父王是如何回答她的,他只听到周围暴发的笑声,热闹,宣嚣,刻在他的耻辱柱上。
他像木偶一样任由司礼官把他牵着走,让他拜天他就拜天,让他跪地他就跪地,让他拜父母他就眼含感激的热泪跪在父王的面前。
好了,这些足够了,足够把一个少年的心打磨成灰色的了。
“还满意吗?”父王带着和蔼的笑脸问道。那笑如此的真诚,差一点他就拥抱他了。
可是他知道,那是一副面具。
他装作极为感动地说道“满意极了,谢谢父王。”
整个过程他绝口不再提及他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他的寝宫里的,他只记得他晚上做梦的时候梦里都是那些张狂的笑声,那些扭曲的笑脸。
第二天他终于等来了舅舅要求增兵的文书,他领着父王拨给他的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奔赴沙漠。
这个地方他是再也不想回来了,再也不想了。
舅舅老了,人老了都是会想家的,舅舅也不例外,再说舅舅的孩子们都是王城,他没有理由为了他一个外甥让叶落不能归根。
于是他也回来了,回来的他才发现他竟无处可以安身,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个客人,他的身份真是够尴尬。
在争夺王位不休不止的时候,没有人想起他,当然他也绝不会去想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于是才有了沼泽地。
他知道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是适合他生长的地方,就像他的人生轨迹一样,充满了肮脏与灰色。
所以当他的属下把满身污泥的月尘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上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多少年来,他都没有看清楚过那个大声问道“为什么序光哥哥十六岁才成人?”的月脂国唯一的公主长什么样,尽管看起来是一具死尸。新鲜的尸体一样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把她洗干净再拖进来。”他喝了一口酒,目无表情地说道。
“是”手下人应道。
“啊,真是凉快。”月尘悠悠地吐了一口气,那些淤泥堵住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连耳朵也不放过。
现在那些东西似乎统统不见了,她又能张开嘴呼吸了,空气是如此地清咧,肺腔里有着氧气的滋润是如此美妙。
她不敢睁开眼,她害怕她看到的是牛头鬼面是地府阎罗。
她不应该死了吗?
噫,下雨了吗?
一阵阵的凉水冲刷在她的身上,她感觉自己身上又变成了湿答答的一片了。
她想张嘴说话,可是那水冲得让她张不得口。
脸上的肌肉生疼,湿漉漉的衣服裹挟着的身体的感觉真不好受。
水还是不停地抽打着她的身体。
她隐隐约约听见身旁有人说话。
“这样可以了吗?”
“嗯,好像看得清了吧?”
“差不多了,我们抬进去吧。”
“不行,你看,脚趾上还有泥巴呢。”
“看脸就可以了,谁还看脚啊。”
“是啊,抬进去吧。”
月尘倏地一下坐起来了,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她的脚下是一片青草地,到处浸满水渍。
她被放在竹帘上,就是那种用竹子编制的床板上。
她的头发她的衣服都滴着水。
她看着脚下那些青青的草,迟疑着要不要踩上去,她真害怕又是一片沼泽地。
可是当她看到周围的人都放心大胆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她终于确信她的身下是坚实的大地。
她站起来,她的鞋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夭折的青草根戳着她的脚底板。
她抽出匕首,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做出自卫的样子。
“你们别过来。”她色厉内荏地说道。
“竟然没死?”其中一个人向着他的同伴说道,一脸的讶异。
远处有声音粗声粗气地问道“还没弄好吗?主人要生气了。”
“上吧。”其中一人说道。
于是三个人各自抽出兵器,站成一个环形,把月尘团团围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