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东市东华坊赵府巳初
东华坊与皇城有好长一段距离,与靖康坊相邻。对于朝中官员来说,这处坊市并不适合居住,倒不是因为环境问题,而是因为与皇城太远,日常上朝,须早早起床,才能赶得及在早膳后入宫。
但中书令赵玉恒就偏偏选在东华坊,因为此处相较于义和坊和泰安坊更为安静,而且,他不涉党争,没有太多官员住在其旁,反倒不会增添麻烦。
要知道,住在另外两坊的官员,不是太子一伙,就是丞相的亲信。
此时,赵玉恒满是病容、由两名奴仆搀扶着地从内房缓缓来至大厅,只见太子宋禹已经端坐在厅堂客座上。
在他身穿一件褐色的长袍,内裹绵衣,蓄着长须,肌黄削瘦,因为患病,所以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玉恒推开左右,正要躬身叉手施礼,宋禹连忙上前扶住玉恒的双手,轻声阻道:“赵大人,你有恙在身就不必多礼了。”
“谢太子殿下。”
虽不用躬身,但赵玉恒还是微微作礼式地点了点头。
“殿下,为何客座?管家!”
赵玉恒眉头一锁,眼睛瞥向站在一旁、穿着浅蓝色厚袄的白发奴仆金固。
“在。”金管家躬身走上前,“老爷,有何事吩咐?”
“太子殿下乃千乘之躯,你竟安排在客座,简直死罪!”赵玉恒沉声呵斥道。
“老爷饶命!”金管家吓得浑身发抖,双脚瘫软,跪倒、匍匐在地。
宋禹见此情形,连忙挺身相劝道:“哎,赵大人不必责怪这位老管家,我来贵府叨扰本为客,理应坐在客座。”
“可是······”
赵玉恒还想说什么,宋禹直接出言打断:“赵大人年长于我,又是府邸主人,自当尊于主位。我看到主位上有羊绒毯,想必是因大人染了重病,为求保暖所置,于情于理,我也不能喧宾夺主,赵大人也不必如此拘礼。”
玉恒听此言,不好再说什么,乃看向金管家道:“若非太子殿下为你求情,今日非重责你一番!你今日就去后厨烧一天柴,就当惩戒了。走吧!”
金管家听后,如蒙大赦,乃以头抢地道:“多谢老爷!多谢太子殿下!”
“好了起来吧。”赵玉恒不耐烦地道。
“是,是。”
他金管家一边口中诺诺连声,一边后退,待到门槛时才转身离开大厅了。
赵玉恒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宋禹,于是便口称失礼,坐在了主位上。
“前两日就听闻,赵大人身染寒疾,我来之前,特地去了一趟御药房,向太医要得瓶治疗恶寒之疾的药,”宋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用红布封口的白瓷瓶,“听太医说,此乃父皇御用,故而,所选的药材也是上等的,大人只需早、午、晚饭后口服三日,便能痊愈。”
说罢,宋禹便将药瓶递给一名奴仆,那仆人用双手接过,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奉于赵玉恒面前。
赵玉恒此前一直对党派之争置身事外,与太子一党交流甚少,此番宋禹突然如此殷勤,赵玉恒感到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满是疑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突然,他的脑海灵光乍现,转念想到,无事献殷勤,其中必有蹊跷。
赵玉恒心中思虑清楚,乃起身叉手,面露惊愕之色道:“太子殿下,这······这,下官未如蒋大人般尽心辅佐太子殿下,现今殿下突然予下官如此恩惠,下官着实受宠若惊。可此乃圣上御用之药,下官非皇亲国戚,怎敢妄用?实实不可。”
他说的蒋大人自然是司农寺卿蒋弼,朝堂之人都知道,蒋弼是太子的心腹,虽非太子的庆宁宫属臣,但在朝廷办事方面,他为太子做的,比为楚帝做的还多。
宋禹笑道:“赵大人拜中书令,身处要职,乃父皇的肱股之臣,国之要事决策您一人,此次偶感风寒,也是为国而染,虽是御用之药,又何足惜哉?赵大人就放心用吧,此药乃本太子亲自相赠,非大人私自窃取,有何不可?”
赵玉恒轻捻长须道:“殿下,您此番来是有事问下官吧?殿下但说无妨,您说了,下官才安心。”
宋禹轻笑:“赵大人果然耿直之忠臣,既然大人说话如此爽快,那本太子也不再扭扭捏捏了。”
说完,宋禹便离开座位,站在大厅正中向赵玉恒叉手躬身而跪。
赵玉恒见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站起身,差点摔一跤,被左右奴仆扶住,才急匆匆地下座,搀住宋禹,神情惊恐地道:“哎呀!太子殿下,您、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宋禹依旧跪着道:“不瞒大人,我此次是来向大人求亲的,希望大人能将令千金嫁予我!”
东都东市靖康坊提卫府巳正
季筠从药房的药材库中搜出几株采药,并蒸煮成汤,给萧崇光服下,同时,他还从袖中掏出一个只有半截巴掌大的黑色陶罐,从罐中倒出一粒灰青色的药丸,喂给崇光。
“萧兄服用了清热解毒的药汤,再加上我的玉露丸,可以暂时止住他身上的毒性发作和蔓延,”季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稍微松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多可延缓两个时辰,要真正解毒,还须榴花宫的独门解药,百花清露丸方可,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郭霆道:“季兄弟,两个时辰后,你再如法炮制这两种药压住毒性不就好了。”
季筠心想:“你当这是饿了吃饭啊?”,不过,嘴上还是耐心解释道:“没用的,冰蟾毒极其诡异,它在人体内,会通过血来融合抵抗它的药物,当你第二次再用相同的办法遏制时,它早已具有耐此药效的性能,所以,我这调理之法从现在起,对它已经无用了。”
陆云升咬牙道:“这到底是什么鬼毒?竟然如此狠绝。”
季筠道:“冰蟾毒乃榴花山特产的冰蟾所有,榴花宫的人,以引针刺穿提它的毒腺,提取它身上的毒,再用小火烤炼在她们的暗器,飞花针针尖上,杀人夺命。”
“可恨!”陆云升怒气冲天地一掌拍在墙头上,“这榴花宫乃女子所创,本应仁爱于世,怎料却是这般毒辣!那少宫主临走之前解药也不留,还说什么后会有期,分明就是遥遥无期!”
陆云升原本说得好好的,谁都没想到结尾突然这么一个说笑般的转折,在场众人全都措手不及,差点笑出声来。
季筠“咳咳”地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你也别动怒,自己受了这么重的剑伤,别气破伤口了,好好想想,历史上多少名将谋士,就是因为疮迸裂而死的。”
陆云升闻言抬眼道:“喂,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季筠道:“是你自己说着说着有逗笑大家伙了,我能不说丧些,恢复一下气氛么?”
“嘿,你小子······”陆云升想说什么,又讲不出口。
“我我我,我怎么了?那么多废话,”季筠笑着揶揄道,旋即才复为严肃,“正所谓,解病自根处,毒药在榴花山,那么解药也在榴花山,就是冰蟾栖息地——玉兰池,在池的边上生长着一种名叫玉妆花的白色花,需用此花的花瓣,配上榴花宫的秘药百花露才能配出百花清露丸。榴花宫为了保证天下只有她们才能解此毒,故而日日夜夜有专人在玉兰池附近把守,所以,冰蟾毒也只有榴花宫可除。”
陆云升道:“事不宜迟,现在追上她们应该还来得及。季筠,随我去吧,郭兄,你就留下来镇守提卫府,保护萧兄。”
“放心交给我吧。”郭霆点点头道。
“好。”
陆云升随口应了一句,正待和季筠要离开,忽然,在提卫府大门口外,响起一阵吵闹的声音。
三人面面相觑,便一起出了药房,而后往大门处张望。
只见,一名身碧绿色绸缎外衣、身披狐裘坎肩的少女站在门外。
那少女长一对着杏眼,肤如凝脂,身段柔若细柳,显得娇嫩可爱,甚是美丽。不过此时气鼓鼓地面对着守大门的提卫。
陆云升和郭霆认得她,此人就是昨晚路遇并发生冲突,名叫韩玉的少女。
“我说姑娘,你还是回去吧,这可是提卫府,朝廷机构,不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孩,随便想进就进得了的。”大门左边的提卫劝道。
韩玉柳眉倒竖地道:“不就是提卫府嘛,你这敞开着大门朝太阳,为什么不能随便进?”
“还不就是提卫府嘛,你家要是有种,自己也开一个呗!上我们这儿来干嘛?”大门右边的提卫很不客气地说道。
“行了行了,你别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劝她回去就行了。”左边的提卫说道。
韩玉昂起头冷哼道:“哼!本姑娘今日就是要见你们提卫长,见不到,我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