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君山的一路,遭遇了不少追杀,楚子伊亲自带人追了过来。
楚连城的暗卫都死光了,这里离琅琊城也近了,他干脆舍了马车,斩断绳索,带着她骑马走。
“你别怕,我不会再让他把你抓回去的!”他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忘兮听。
忘兮一路都很安静,却在此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楚连城觉得自己险些停止了呼吸,垂下眸去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她笑得那么纯粹又解脱,“祈福用的,护你一世平安……”
手指在他掌心慢慢划开纹路,一笔一画,那么认真,那么虔诚,仿佛是在圣殿前讲学。
马蹄声近了,前面的道路上也出现了横断的山脉,布满荆棘,楚连城一把将君兮放到了地上,自己也很快翻身下马。
“忘兮,回来!”身后的大黑马上传来楚子伊的怒吼。
风刮得有些大,忘兮没有回头,楚连城眼见楚子伊追来,也顾不得遍地荆棘,把忘兮背到背上,踩着一地荆棘往山上走。
尖利的刺扎破了鞋底,划破了白衣,他身上也出现了和忘兮一样的斑斑血迹。
额前薄汗密布,他笑得肆意,“我……一定送……你……回君山……”
初见之时,她白衣银纱,揽尽天下芳华。
君山五载,也曾同她棋盘落子,风亭品茶,他从来不敢奢望什么,因为她是神明啊,可是现在他的神明成了这般模样……
送她回君山,了了她的夙愿,成全自己的执念。
她总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拭去他额头的汗珠,楚连城想,便是他此刻死在这里,也知足了。
“你有什么心愿,告诉我吧,我帮你实现。”这是她在生命尽头能帮他做的最后的事了,驳命纹已经失效了。
一滴汗顺着额头滑落到下颚,他裂开嘴笑,“来生,若有来生……你嫁我为妻好不好?我一定只喜欢你一个,只对你好……”
眼前出现了重重幻影,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说出了这般荒唐的话来。
“好。”她清浅应了一声,趴在他肩头,再也没了生息。
君山已经到了。
楚连城感受到身后的人双手无力垂落了下来,他身体僵住,眼底不断滑落晶莹的水泽,身上被荆棘划伤的地方都失去了痛觉,心脏麻木得不知何谓疼痛。
最后只轻轻挽起嘴角,更用力让她稳稳趴在自己背上,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荆棘丛里朝着山顶走。
古越亡国,琅琊城被封,存活下来的人基本上都躲去其他地方了,整个君山早已人去楼空。
楚连城脚下踩到一根刺,尖锐的疼痛让他一个趔趄,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尽管知道忘兮已经没了气息,他还是把人揽过来护在怀里,用身体当下了所有的毒刺,他们滚进了一个山坳里,楚城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他觉得很累。
一双清雅的眸半瞌,恍惚间这漫山荆棘都变成了漫山扶桑,红得那么热烈,像是新娘的嫁衣……
林子里出现了鳞次栉比的街坊,有迎亲的队伍,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的八抬大轿里,是他的新娘,不经意一回头,风掀开新娘头上的红纱,他看到了那张清冷绝色的脸……
真好……
楚连城安详闭上了双眼。
幻境已经结束了,四周弥漫起黑雾,君琛掌心已经被他自己抓的鲜血淋漓一片。
黑雾里,又缓缓出现了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楚子伊看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扶桑里,相拥死去的人,眸色猩红得像要滴血。
他缓缓抬起手,像是要抚上忘兮的侧脸,但手却穿过了那张堪称完美的容颜。
那终究只是幻境啊……
眼前的画面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然后焚烧成了灰烬。
“你看她多狠啊,掏走了我的心,留下数百年光阴让我后悔,让我痛不欲生,让我疯癫成魔……”他的神情那么脆弱,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
“我们都很该死,嘴上说着喜欢,却又总算做着伤害她的事……”君琛张开手脚躺在了地上,之前他有多么希望知道过去的一切,现在就有多么害怕面对君兮。
楚子伊难得没有讽刺他,神情有些迷惘,“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后来的一切,我宁愿和她一起死在古越之战……”
王后的那点小把戏他怎么会不清楚,为了争宠能狠心对自己孩子下手的女人,恶毒得叫人无法想象。
内侍总管提醒他,他之前的总总把忘兮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想要她能在楚国皇宫安然度过余生,就冷遇吧。
刻意的疏离,只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他知道她就在他的皇宫里,只要他走进那个小院,就能看到她,天知道他要用多强的自制力才能从她的院门口迈开步伐。
恰好皇城外匪患,他亲自去剿匪,却没想到王后会借机钻空子。
他没看到她受罚,可是那血迹斑斑的一百零八样刑具……无时无刻不化作一把尖刀凌迟着他。
她走了,被楚连城劫走了……
楚连城什么心思,他们是兄弟,他能不清楚,那种被侵犯,被夺走挚爱的怒意让他恨不得杀光了天下人!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啊!
哪怕折断羽翼,哪怕死亡,也该在他怀里!
君山的遍地荆棘成了绝路,荆棘总算砍完又长出来……他的心底从此破了一个血窟窿,流血再也没有停止的一天。
楚国的暴君,在她的离开后暴行达到了极点,他折磨自己,折磨身边所有人。
曾经千方百计想要邀宠的妃子,后来见了他就跟看见鬼似的。
一年三百六十天,他没有一天不是烂醉如泥,他奢望她入梦,可是此后经年,她从来就没有入过他的梦。
这是她给他的永无止境的惩罚。
楚子伊抬手虚空一划,远处出现了一道光柱,他说,“你走吧。”
君琛眸子半眯,“走,我能去哪里?”
楚子伊身上的黑雾聚聚散散,飘渺得像是一阵烟,“去你该去的地方。你怎么会是我呢?我根本就没去转世啊……我哪里舍得喝孟婆汤,舍得忘掉她……你,只是我几百年思恋她的执念而已。转世的她,也不是我的忘兮了,她只是你的君兮……”
“那你一直在我身体里……”
“我在等待忘兮醒来,可是,忘兮永远也回不来了……她不是我的忘兮……”垂在眼前的睫羽湿了,他背过身去,“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们啊,嫉妒你们的一帆风顺……”
“可我的存在只会一次又一次伤害她……几百年前是那样,几百年后还是如此……不想让她修行蛊术,又渴望她能响起那一世的一星半点,想取代你对她好,可我的方法总是让她难过……”他声音轻得像是一丝呢喃,重重闭了眼,“你走吧,在我还没有反悔之前。”
君琛还有些疑惑没有问出口,“你……”
“走啊!”楚子伊突然大吼一声,重重一掌拍在他心口。
君琛被他那一掌拍得倒飞出去,落在了光柱之下,他抬眼去看楚子伊,只看到他满脸泪痕。
“替我好好照顾她……”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顺便告诉她,楚子伊就是个混蛋……”
光柱已经消失了,这片虚空里只剩楚子伊一人,他缓缓蹲到了地上,脆弱得像个孩子,“忘兮,我放手了,你是不是会幸福?”
楚子伊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一生唯一一次无私,只为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身体在黑雾里一点点消散,魂魄渐渐变得透明……
从此,冥府再也没了一个叫楚子伊的魂魄。
君琛从幻境里彻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禅房里,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被,而原本躺在床上的君兮不见了踪影,冥月砂也不见人影。
他在幻境里受够了刺激的心脏还是不禁紧缩,像是被纤细的铁丝一圈一圈死死缠绕,痛到不能自已。
君兮已经醒了吗?
还是被冥月砂带走了?
跌跌撞撞跑出门去,外衫只凌乱披在身上,鞋袜都来不及穿,仿佛自己晚了一刻便会错过什么。
在院门处撞见一个笑沙弥,小沙弥被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吓得不轻,“施主,您这是怎么了?”
君琛手指着禅房,“原先住在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您说的是那位女施主吗?她和那位男施主在寺门口呢,还叫了马车,估计是准备离寺了……”
小沙弥话还没说完,方才还站在门口的人就不见了踪影,小沙弥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也太心急了些……”
一路上君琛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冥月砂说不能只有君兮一人记得古越的事,按他话里的意思,就是君兮已经知道了古越那段往事?
他都恨不得杀了自己,君兮知道了只怕更恨他吧,难怪她要火烧王府!可是,以爱的名义伤害她的不是他,是楚子伊啊!是他的缔造者!
之前他频繁头痛,就是被楚子伊夺舍的后遗症。
这样荒谬的一切,他该怎么和君兮解释?
若不是亲身经历,只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心急火燎,已经能看到大开的寺庙山门了,寺门前果然停了一辆马车,白衣是是冥月砂,另一抹白影不是君兮又是谁。
可是那一瞬间君琛心底无端恐惧,醒过来的若是忘兮,她又该如何?
“站住!”大脑有些不听使唤的喊出了这声,原本背对他的人转过头来。
看清那人面上的神色,君琛险些将寺庙的山门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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