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煜以请曼璐看电影为借口, 想试探曼璐对他的印象, 结果被曼璐一口回绝了。
这个时代男女之间交往, 说的话都比较含蓄,不用露骨的问你喜不喜欢我,只要稍微露一点苗头, 大家都能懂。
曼璐明确拒绝了许煜电影的邀约, 就是表明她不喜欢他,这叫许煜很是沮丧。
曼璐以为她那天的意思很明确了, 不想许煜竟然还会来。
“许煜,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曼璐开口问他, 许煜这才慢慢走过来, 脸上露出不知所措来。
“我,我出来随便走走。”
他没说原因,曼璐也就没深究,道:“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最近晚上也不太平。”
许煜答应一声,想着刚才从曼璐家出来的男人,两人很熟的样子, 他想问对方是什么人,可又知道这话自己问会很唐突, 曼璐又不喜欢自己, 各种想法纠结在一起, 许煜的心情顿时低落起来。
“那,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曼璐看他没反应,只好跟人告别,自己朝巷子里走去。
许煜看着她消失在巷子的黑暗里,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开。
曼璐回到家,顾母正和曼桢一起收拾桌子,见曼璐回来,顾母问道:“豫瑾走了?”
曼璐点头。
顾母有些感慨,想着张豫瑾家里的情况,虽然也称不上富裕,但肯定比自己家强。况且,张豫瑾也快要毕业了,医生这碗饭还是很赚钱的。
“曼璐,上回那个许同学,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顾母将张豫瑾和许煜对比了一下,觉得许煜是上海人,家庭条件肯定比张豫瑾要好得多。如果曼璐能和人聊得来,往下发展发展,以后顾家留在上海就不会吃太多的苦。
如果许煜那里不行的话,再说张豫瑾。
曼璐一眼瞧出她打的什么主意,道:“我们根本不熟,婚宴回来就没见过面了,以后也没有接触的机会,说什么相处。”
顾母被她说的很是尴尬,道:“我看那许同学对你很不错,想着你们或许谈得来,可以做个朋友。”
“我要是继续上学,大家还能做同学。如今我都退学工作了,大家不是一个阶级的人,见面能打声招呼就不错了,朋友还是别指望了。”
“那你觉得豫瑾怎么样?你爸爸在的时候就很看重他,想将你许配给他,结果你没同意。我看他如今就很好,如果你们的事情能成,将来他毕业了留在上海做医生,事业上也能有不错的成绩。”
顾母这下说的直白了。
曼璐笑道:“妈,你难道指望我嫁一个好男人,将来能够贴补娘家吗?”
顾母脸一红,怪她说话太不给人留面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就想你能嫁个好人家,将来能过好日子。嫁人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当然要看好人选才行。”
曼璐道:“那就不用妈操心了,我看你还是多操心一下伟民吧。他又不上学,给人家打小工还被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人。这回养好了伤,下次再去店里,可别再给人堵住。”
顾母顿时生气了,指责曼璐没有做大姐的责任心,弟弟受了伤不知道关心,反而在这里冷嘲热讽。
曼璐听她指责完,道:“要我说,妈还是带着伟民搬回六安,他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在家里大家还让着他,去了外面,不见得每个人都心善。我说这些都是好心,你要不愿意听,那我下次不说了,我就捡你爱听的说,等到伟民再被人打了,你别跟我哭就行。”
顾母被她这通说的脸色又红又白。
她一向知道这个女儿心肠硬,却还指望她能看在一家人的情面上心软,哪知伟民都被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她居然一点关心都没有,还说这些风凉话。
这下,顾母是铁了心要回六安了。
顾老太太昨天问她,她还说要考虑考虑,今天晚上就跟人商量收拾东西了。
“也不用这么着急收拾东西,明天也是一样,伟民的伤还没好呢,好歹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走。”
顾老太太见她风风火火的收拾箱子,一帮的人,要收拾的东西可就多了。
顾母抹着眼泪向婆婆哭诉:“你是没听见曼璐说的那些话,多狠心。伟民是被我惯得任性了点,可她是家里的老大啊,怎么一点不知道心疼弟弟妹妹。伟民伤的这样重,她就一门心思想让我们回六安。”
伟民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被顾母的声音吵醒,听到她再说曼璐的不好,一时间心里也是又急又气,对曼璐这个大姐恨得不行。
“妈,咱们回六安,不在上海了。”
伟民一开口,把两个长辈吓了一跳。
“伟民,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药吃了管用吗?”
伟民动一动,想从床上坐起来,伤口的疼痛让他五官扭在了一起,嘶嘶地叫着。
“快躺下,你这个伤豫瑾说要好好养一养,晚饭那会我见你睡着,把饭温在锅里了,你饿不饿,我给你盛一碗。”
豫瑾吩咐养伤期间不要吃重口味的,顾母就给伟民留了一碗肉糜粥,肉不多,有个味道,也能给伟民补一补身体。
顾母将碗端过来,伟民饿的狠了,几口将碗里的粥喝完,问顾母还有没有。
连着喝了两碗,伟民这才松口气。
顾母这时才有空问他被打是怎么回事。
伟民脸上露出踌躇的姿态,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想说。
“伟民?难道这事真是你惹出来的,人家才要打你?”
顾母不信曼璐猜得是真的。
伟民被她问的脸色通红,又羞又气,道:“谁说是我的错,是他们故意找茬,嫌我说话不好听。大家都是打小工的,他们凭什么要我低头?”
原来,那家店里做学徒的不止伟民一个,偏偏伟民是唯一进去不用交学费的,那是店家看他走了一天的路,模样着实可怜,一时心软才免了他的学费,吩咐他不要告诉其他人。
结果,伟民管不住嘴,将这事露了出去,其他人自然不服气。师傅那里是不敢去闹得,就专门找伟民的茬。
若是伟民机灵点,还能将事情圆过去。或者,他不机灵,手上功夫厉害点,别人找茬的时候也能打回去。
偏偏两样他一个都没占到,说话还没一点脑子,拿着在家里的做派去和外人相处,可不是要挨揍。
顾母听完,除了唉声叹气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心指责伟民几句,可看他这幅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倒是顾老太太,叹口气,道:“还是回六安吧,在上海也待不下去。伟民回六安重新念书,将来再考回上海的学校。”
到如今,他们终于承认,缺了顾父的顾家,在上海的确坚持不下去。
顾母他们是在一个礼拜后坐火车离开的,只留了曼璐和曼桢在上海。
离开之前,伟民瞪着眼睛看曼璐,道:“我会靠我自己的本事回上海,你别后悔!”
曼璐道:“你要是能学会孝顺,学会感激对你好的人,等将来有出息了,做到人人称赞,那或许我会后悔。”
虽然对伟民的任性不太喜欢,但曼璐还是想激一激他。两人毕竟是姐弟,顾父也不会希望伟民将来出息了却做个不知感恩的人。
曼璐发现,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她其实变了很多。
如果是以前,她帮人就帮了,却绝不会花心思为对方的将来操心。无论亲缘还是男女感情,她是从不在意的,丢了就丢了,
这一点改变对她来说很新奇,似乎算不得坏事,至少她觉得自己开始脱离某种特定的轨迹,朝着期望的方向走去。
顾母他们一走,租房顿时空了下来,也没有小孩子嘻嘻哈哈,顾母的唠叨也听不见了,曼桢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曼璐道:“这下房子空了出来,咱们一人一间。课本都还没忘吧,再过几天我去学校帮你报名,让你重新回去念书。”
曼桢惊道:“这么快?可是,咱们有钱吗?而且,妈他们都走了,咱们还住在这里,不用换个小点的房子吗?”
顾母走之前,曼璐答应她,以后按时给他们寄生活费。乡下的开销不多,如今也就伟民一个人要上学,曼璐决定每个月给他们寄二十块钱,等到杰民等几个小的上了学,再多添一些。
曼桢还不知道曼璐在报社的小说赚了多少,以为好歹要等一阵子才行。
曼璐道:“不用,这里咱们住惯了。搬家的话好多东西也要搬过去,来来回回折腾怪麻烦的。再说,我从报社投递的稿子反响还不错,主编给了涨了一块钱的千字稿费,一个月下来能拿到三百块呢。”
“真的?”
一个月三百可是比某些学校的教员挣得还要多,如果收入稳定的话,长期以往,说不定还能积攒钱在上海买套房子。
曼桢对于房子的价钱是不知道的,但是三百块对她来说是巨款了。
“真的有这么多吗?”
曼桢顿时高兴起来。
可是,高兴之后慢慢镇定下来,曼桢对于曼璐能够挣这么多钱,却还要让顾母他们搬回六安的事情十分不能理解。
曼璐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妈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我能挣这么多钱,会把所有担子都放在我身上。可是曼桢,你要知道,大姐不是万能的,我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伟民已经被妈惯得成了那个样子,要是我再能干一些,保不成将来他要当个少爷,什么事都靠我给他解决。等将来出息了,也不见得念我的好处。”
这种想法在曼桢看来是极其自私的,可曼璐就是要交给她做人要存有适当的自私念头。
“我并不是说万事都利己,但是,牺牲自己而不讲求一点回报,大姐做不到也不想去做。大姐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坏人。曼桢,有一点你要记牢,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聚了散散了聚,到头来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无论是谁,都不如你自己可靠,所以,你要自己变强才行。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