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
一道木门推开,欧阳妤攸视线定神望去,只见陈嘉棠没有坐轮椅,他拄着拐杖,身体重力向前,依靠假肢,僵硬地走了出来,灰冷的脸色说:“你们不走,是想跟那女人一起死在这儿?”
季临川扶着怀里的女人站起来,硬声道:“陈嘉棠,今天不止莫莉我要带走,你,我也得带回去。”
陈嘉棠转脸轻笑,“季临川,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从小到大,见惯了他作为季家的独子,与生俱来的轻狂与不羁,可偏偏在这一刻,陈嘉棠极度蔑视他那份自信!
玉琴崖作势正要动手,季临川看着一脸轻屑笑意的陈嘉棠说:“陈叔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所以,你现在还笑得出来?你躲在这里装死人,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倏然间,陈嘉棠握着拐杖的手紧紧锢着,似有犹疑地看向季临川:“不可能……”
不可能。
欧阳妤攸松开季临川的手,走到陈嘉棠跟前,满目悲凉地望着他,“是真的,嘉棠哥哥……我刚才接到电话,是小叔叔打来的。”
窗外的光线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陈嘉棠茫然失措地望着她,他没有再质疑真假,他知道小攸不会骗他。
可他太镇定,半天没有情绪变化,季临川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拳,欧阳妤攸握着他那只撑着拐杖的手,低声说,“陈嘉棠,你得去见你爸爸最后一面,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当初你没能带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
但现在,我想带你回去。
……
另一边,几个小时前。
季夫人气闷不已,自那日她动了让他们离婚的念头,在病房跟季临川吵了一顿后,他就再没接过她电话。
季夫人中午抽空亲自去了趟梵森,这才知道季临川这几天去了云南,竟是一向最不靠谱的季凡林在公司主事,早上刚得知的滇北分部私售原料的事,也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
梵森所有的宝石开发项目,翡翠收益占的比重极大,老袁私吞的具体数目还没查清,董事们已经在会议室吵得不可开交,嚷嚷着要等季总回来,把分散在国内外各地的区长,全部召集回总部,进行一次彻底的大审查。
这老袁还是当年从季凡森手底下出去的人,管理滇北十余年从没出过差错,没想到短短几年不见,竟能干出黑公司的勾当,季夫人被董事吵得焦头烂额,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电话打给季临川,话才说到一半,紧接着老宅那边又传来噩耗。
老陈突发性脑溢血,救护车送到医院时,医生检查他脑袋里的血量,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地步。
病来如山倒。
倒下的可不止老陈。
就在前几天,陈姨还因为他乱弹烟灰,弄脏了刚清理的地毯跟他吵嘴,她怎么也不相信好好的人说倒就倒了,等季夫人和季凡林从公司赶到医院时,见她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自她听医生说是脑袋里的毛病,就怀疑是那次老陈在加油站被打晕后留下的后遗症。
她说老陈身体很好,只有那次伤了脑袋,对,只有那次……
她笃定是那个季太太害得老陈,偏执的眼神确信地说,是季太太,准是她没错!
季凡林见她那副无知神经的样子,可悲又可叹,脑溢血本就是个突发疾病,老陈原本就有高血压,意外中风,哪就跟几个月前的事扯得上关系?
他越解释,陈姨越是不信,她叫喊着要去找那个灾星理论!季夫人让护士拦下她,却被陈姨推倒在地,她悲恸至极,儿子没了,老陈也没了……
她开始胡言乱语,抓着人就说是季太太害死老陈的,季太太是谁?是欧阳家养出来的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季凡林看她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被闹腾得实在受不了,就给季临川打电话。
而那通电话正是欧阳妤攸接到的。
几个小时后。
等季临川一行人出现在医院时,季凡林看着他们,顿时腿都软了,难以置信地抖着嘴唇问:“那轮椅上的小子……是陈嘉棠?”
是那个十三岁跟着老陈夫妇来到季家。
后来死不见尸的陈嘉棠?
他回来了。
季夫人从病房出来,看到走廊上的人,同样是震惊不已,顾不上多说,连忙指着里面说,“快,快去看看你妈……”
季凡林望了眼驶进病房的轮椅,摇头说:“这一个来,一个走,那小子又缺条腿,我看她怕是真得疯。”
季临川让人送莫莉去住院治疗,欧阳妤攸身后还有个瘦高的影子,阿点妹她从云南跟过来,说什么也要来陪陈阿四,见陈嘉棠进了病房,她就趴在病房门缝,瞥着里面的情况。
病房里传来陈姨的嚎啕大哭,季夫人说,“湘敏,你看看,他是谁?”
欧阳妤攸恍惚听到陈姨的声音里竟带着笑,说:“你跟我嘉棠长得真像?”
陈嘉棠说:“妈……是我,我回来了。”
陈姨尖锐的嗓音道:“你不是我儿子,你看看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我嘉棠腿好得很啊,不像你,你这个是假的……我知道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
季夫人劝道:“是他,临川把他找回来的,你看清楚,不是他是谁?”
陈姨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出来:“我儿子,我儿子他早没了,他爸去见他了……”
一声恨意传来:“老陈跟我嘉棠一样,都是被那女人害死的!”
那女人害死的。
病房外,季临川侧脸望着欧阳妤攸,低手牵住她,说:“走,既然都来了医院,你也得去看看手臂。”
欧阳妤攸回握住他的手,抬眼说:“你也得看医生。”
季临川瞬间松动肩膀,扶着自己的后背,揽住她道:“对,得看医生,我们全都病得不轻。”
欧阳妤攸与他十指相扣,那颗揪皱在一起的心,像被熨平了一般,她知道她此刻需要季临川,需要他不多言语的安抚,需要从他掌心里汲取力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依赖季临川。
……
陈姨始终无法接受那样的陈嘉棠,她沉浸在老陈去世的哀痛里,又不肯面对平白冒出来的残废儿子,医生说不准她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建议情况如果没有好转,就转去精神科做治疗。
晚上季夫人和季凡林回到季家,把季临川也叫了回去,除了想问陈嘉棠的事,他们还要商量解决滇北惹出来的麻烦。
欧阳妤攸一直留在医院,她去看莫莉,见她醒来翘着包扎的腿,正在被护士一顿训,说她在病房抽烟,莫莉难得有觉悟,竟没爆粗口,忍着脾气把那一脸正气的护士盼走。
“你也有乖乖挨骂的时候。”欧阳妤攸见桌上有饭菜,把筷子递给她,莫莉躺在那儿,嫌弃说,“老娘吃惯重口味,这饭菜真下不了嘴。”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佛跳墙。”
欧阳妤攸转身就往病房外走,“你就继续想吧。”
莫莉起身,捂着肩上的伤口,追喊:“哎,季太太,不然口味蛇也行……”
想起陈嘉棠和那阿点妹估计也没吃饭,欧阳妤攸还是去附近餐厅打包了汤和饭菜,回医院时,意外地看见了颜潼,她正踩着高跟鞋,匆匆忙忙从住院部出来,也许是来探病的,面色有些伤感,低着头快步走差点撞了人。
颜潼抬眼那一瞬,视线跟几米外的欧阳妤攸迎面对上,她径直走来,复杂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跟着与她擦肩而过。
“你为什么来医院?”欧阳妤攸问这话,是有一丝担心,怕是颜老。
“来看朋友。”颜潼穿着束腰长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回头看着她冷冷地说,“怎么,季太太,这也轮得到你管?”
颜潼说完就离开医院,对她这态度,欧阳妤攸早就见怪不怪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两日后,陈叔葬礼那天,陈姨情况仍没有好转一直待在医院里,葬礼结束后陈嘉棠在墓地待了很久。
远处松柏树下,阿点妹盘腿坐在地上玩着手机,欧阳妤攸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搭配着黑色蕾纱长裙,季临川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回去吧,这儿风大,吹多了你会头疼。”
她摇摇头,“你公司还有事,先走吧,我在这里陪陪他。”
季临川迎着风,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撩开头发,在她额头上一吻,“早点回家,手机开着,有事打给我。”
“好。”
季临川默然望了眼陈嘉棠,转身便带着季夫人和小叔叔离开墓地。
陈嘉棠望着陈叔旁边那块原本属于他的墓碑,怔神许久。
这两天他一句话也没有,那张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隐藏着怎么的悲恸,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欧阳妤攸是知道的。
回来后,陈嘉棠始终不肯踏进季家老宅,她曾经也一样,两年多来,季家隔壁那栋房子,她连看都不敢转头去看一眼,从盘满藤蔓植物的大门,到院子里的石凳石桌,那个家里上上下下,全是爸爸的影子。
可欧阳妤攸并不知道的是,陈嘉棠跟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坐在轮椅上,回身看向欧阳妤攸,暗声问:“他说,只要我回来,仍然是梵森的陈副总,是吗?”
“是。”欧阳妤攸毫不犹豫,回答陈嘉棠的那一刻,她才察觉,自己对季临川说过的话,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
“好。”陈嘉棠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那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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