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下。
任何时代,都是有带路党的。
尤其是炎朝这种民不聊生的时局中,即便殷诚对百姓,给再多的粮食。
也是喂不饱一些白养狼——或者又蠢又坏的沙雕的。
城内绝大部分的百姓,全都跟着太子军出了城。
只剩下极少部分人留了下来。
虽然留下来的这些人占比不高,却也有千余人左右。
这千余人之中,大多是之前躲过黄巢屠刀的乡绅士族和其走狗恶仆们。
这些乡绅士族为什么能够躲过黄巢的屠刀,原因很简单。
一:说好听点就是识时务、说难听点就是济州乡绅里的败类。
二:在之前的济州城内,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乡绅士族,只能算得上一些略有资财,想要跻身济州乡绅士族阶层而不得的普通百姓。
黄巢来的时候,直接将济州乡绅士族连根拔起,他们在屠刀的威胁下,主动捐出原本就不多的家产,保得性命之后,拍手叫好,夸赞黄巢杀的好,杀的妙。
表面上这样说,实际上全都憋着幻想,只要老老实实给黄巢当狗,日后济州城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便能够成为新的乡绅新的士族。
所以这些人非但并不因为黄巢夺了他们的家产而记恨,反而是对黄巢对忠心的。
如今黄巢死了,殷诚来了。
不仅没有继续剥削他们,反倒给他们粮食,让他们活下去。
但这帮人知道,太子在济州城内稳定下来之后,是要改制的。
一旦改制,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做乡绅老爷了。
因此,这帮人一面排队领着殷诚的粮食,一面在背地里吃着殷诚给的粮食骂娘。
怀念着黄巢在济州时的日子——即便黄巢在时,他们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如今长安联军来攻打济州,太子殷诚决定避其锋芒,要离开济州。
这群人那叫一个高兴。
若非因为太子军的屠刀也能杀人,他们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跟着太子走?不存在的。
跟着太子走过能吃上饱饭,能挺直腰板种地的日子?
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愚蠢的穷苦百姓没见过乡绅老爷的生活,才会被太子的粮食所蛊惑。
他们是见过乡绅老爷们是怎么生活的。
因此他们并不打算跟着殷诚离开。
偷偷的藏在了城内,准备做迎接联军的功臣。
联军一到济州城内,他们就打开城门,请王师入城。
然后再给联军哭诉一下,他们在殷诚的统治下是多么的惨,内心是多么渴望王师的到来。
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因此当二皇子司马昭带着先头军队入城时,看到城门口衣衫褴褛但面色红润的准乡绅们十分的诧异。
居然还有能够抵御殷诚诱惑的人。
安抚好这帮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墙头草,司马昭并没有让军队直接进城,而是派出小股部队,前去查探。
确定安全之后,方才下令让五万士卒进入济州城。
此时的济州城内除了这千余人梦想做乡绅的墙头草外,再也没有任何喘气的。
王保等人做民生工作和宣传工作,乃是一把好手。
组织百姓离开济州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带上城内的鸡鸭。
而且下的命令是,别管鸡鸭有没有主,捉到了出了城,谁就是鸡鸭的新主人。
虽然这造成了一些骚乱,但却在济州军杀了贪得无厌的家伙之后,整个撤离的过程无比的流畅。
王保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杀人,之所以要杀人,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让百姓们能够遵守安排的同时,又不会因此记恨济州军。
这都是他在长安和雍州做工作时积累的经验。
正是有了这些经验,济州百姓虽然撤离的仓促,却是真真正正的给司马昭留下了一座空城。
没有一颗粮食,没有任何活着的家禽的空城。
司马昭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又听着手下人没有搜到任何物资的报告,长叹一声。
殷诚就是殷诚啊,连撤军都能撤的如此稳当。
不烧济州城,占领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忽悠着百姓走,而且还能一根毛都没留给自己。
高手啊!
跟在他身后的司马懿也是满脸阴沉。
一路之上,老司马就一直对当先锋是反对的。
可架不住胳膊拧不过大腿,梁锦和梁羽两个长安最粗的胳膊点名让他爷俩冲锋,老司马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一路心惊胆颤到了济州城,见城池没烧,心情更不好了。
没烧城,百姓还愿意跟着走,更能说明,自己要对付的敌人手腕之强。
虽然看起来三十万军队带着百姓走的很慢,利于联军进攻,但在长安吃过太多亏的司马懿,现在已经把疑心属性点满了。
司马昭安排好手下人驻扎城内,转身来到了老爹身边。
“父亲,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言语之中隐隐有些兴奋。
在司马昭看来,长安让他爷俩来当先锋对于他爷俩来说,是把双刃剑。
如果操作不当,他们爷俩可能会变成炮灰,死在殷诚手下。
如果把握住机会,他们爷俩就可以占据济州,拥兵自立,成为逐鹿中原的诸侯之一。
出乎司马昭的意料,想象中艰难危险的攻城战,并没有出现。
非但攻城战没有出现,自己还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了济州城——还有一千多名走狗。
这让司马昭的心情大好。
什么叫做时来运转?什么叫做否极泰来?
什么叫做他娘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老子和老子的老子,自打穿越以来,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白眼?装了多少孙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桩那一件说出来不是眼泪?
现在可是好了,平白无故就得到了济州,虽然是空城,可济州作为炎朝十三大州之一,地理位置极好,易守难攻不说,自己手下的士兵还都装备着最先进的火器。
凭他和老司马的本事,经营一个州郡还不是手到擒来?
相对于司马昭的高兴,司马懿则一脸的死妈样。
若非周围都是士卒,大耳瓜子就扇在了司马昭的脸上。
“出兵?出什么兵?”
司马懿的声音之中略微恼怒,司马昭不是傻子,自然听的出来。
“父亲你不赞同出兵么?”
司马昭小心的说道:“如今殷诚军带着济州百姓撤离,必定走不快,咱们若是追上去”
“追上去干什么?送死么?”
司马懿冷哼一声,对自己这个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太子军的统帅是谁?”
司马昭一愣:“父亲,殷诚已经是叛军了,雍州的那位才是太子。”
“哼,幼稚,他说是太子便是太子么?殷诚有东宫班底和雍州李秀宁等人的支持,现在又占据南楚,手里有济州三十万大军。你说他是叛军,他便是叛军了?”
司马懿叹了口气,道:“昭儿,天子?当年你立曹奂为天子的时候,他可有天子之实?”
“不要被长安那群人迷惑了本心,他们说殷诚是叛军,为何不亲自前来讨伐,反倒派你我父子而来?”
“父亲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让咱们背上弑杀太子之名?”
司马昭皱眉思索,觉得很有可能。
一旦自己和父亲背上了这个骂名,哪怕他贵为皇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长安那帮人,现在可以说殷诚是叛军。
若自己杀了殷诚,到时候他们干掉了雍州的那位太子,再说殷诚才是真太子。
弑杀太子的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他在炎朝的政治生涯可就完蛋了。
看着自作聪明,还没有转过弯来的司马昭,司马懿气的差点抬起手来。
“愚蠢,你以为你当真能够杀了殷诚么?”
司马懿气的胡子颤抖,沉声道:“太子军的三军统帅是谁?是韩信!”
“韩信是什么人物?你觉得在用兵上,你我父子是韩信的对手么?”
司马昭啊了一声,占据济州的喜悦降了下来。
“更不要说咱们现在只有五万人,粮草不足,而韩信手里却有三十万军队,他们的火器虽然比不上咱们,但你觉得以三万对三十万,而且还是韩信率领的三十万,咱们有胜算么?”
司马懿的声音压的极低,语气极其严肃。
司马昭恍若当头棒喝,马上明白了。
其实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
现在的局势,司马昭也能看得清。
毕竟是当年能够篡魏的枭雄,这点眼光和城府还是有的。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在长安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
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龙归大海,虎入山林的机会,更是兵不血刃直接获得了一座城池。
兴奋之下,以至于失了智。
如今被司马懿点醒,司马昭连连点头:“父亲教训的是,孩儿险些坏了大事。”
听到这话,司马懿的脸色方才有些缓和:“如今你我父子虽然离开了长安,但根基不稳,还要受制于人,日后步步都要谨慎,不可冒进,也不可让人抓到把柄。”
“毕竟长安只给了咱们军队和火器,并没有给咱们粮草,没有粮草供应,咱们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便是拥有五万精兵和济州,那也是绝境。”
“父亲教训的是。”
司马昭态度恭敬,点了点头问道:“那依父亲之见,太子为何要往济州东面撤退,济州东面不是大海么?他们往那儿撤,岂不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个问题,司马懿微微皱眉。
当他得知殷诚率领大军和百姓往登州方向撤离时,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看着地图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太子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打算带着三十万大军和济州百姓们投海自尽,以死明志么?
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为了什么?
游过去?
更不可能。
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司马昭一双眼睛满怀着期待,希望睿智的父亲能够为自己解惑。
“咳咳,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太子此举看起来像是一步死棋,可谁能保证他不是想至于死地而后生呢?”
司马昭品味着父亲这句话,最开始的时候,觉得有些扯淡。
登州南北和东面全都是大海,西面是青州和密州,只要自己带兵占领青州的北海和密州的高密,太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成了瓮中之鳖。
就算他再怎么虚,再怎么实,也蹦不出什么花来。
可见父亲说的很郑重,司马昭转念又一想。
是啊,殷诚这人最是奸诈无比,在长安城的时候就压着秦王打,这样的人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三十万大军和百姓明摆着让自己屠杀?
肯定不会。
必然像父亲所说,一定还有后招。
可这个后招是什么呢?
司马昭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究竟怎么样个置于死地而后生,可以把这种绝境变成有利于他们的战场。
“那依照父亲所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司马昭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反正有自己的老子在,自己只要按照老爷子的安排做就行了。
“毕竟长安那边给咱们的命令是让咱们做先锋,这济州城不战而降,算不得功劳。他们派我们前来,就是想让咱们送死,若是按兵不动,只怕会给他们把柄。”
司马昭恢复了理智,脑子飞快的转着,提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司马懿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自己的儿子说的没错,现在占据了济州城,算不得功劳。
长安给自己的任务是做先锋,若是不打,窝在济州城内,没办法给长安城交代。
可如果此时冒然出兵,追杀上去,只怕会中了韩信的埋伏——不是可能,是一定会中韩信的埋伏。
三十万大军,就算自己的火器威力再大,韩信只要埋伏三万士卒,基本就可以打自己一波。
剩下的二十七万人,前后穿插,保准能把自己这五万人吃个干净。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八个字放在书上看,不会感觉什么。
可一旦在战场上遇到,那就是要命的事。
见父亲皱眉思索,司马昭也不敢说话,唯恐打扰了司马懿的思路。
“他们不就是想要咱们拿命立功么?”
司马懿看着远处奴颜婢膝,为士卒们端茶倒水的那一千墙头草,心里有了主意。
“父亲的意思是?”
司马昭顺着父亲的眼神看去,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想要见太子军的人头,那咱们便给他们。”
司马懿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道:“将这一千多济州的叛徒杀了,换上太子军的衣服,便说是咱们作为先锋斩杀的敌军首级,他们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司马昭眼睛一亮,无比敬佩:“父亲说的是啊!儿臣这就下令将他们处决。”
“哎,不要直接杀了,这样不真实,你派一千骑兵,让他们换上衣服,将他们拴在马上,出城转一圈,身上有伤,这样他们才不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