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迷茫,并在于所处于的年龄,而在于所身处的处境。
段九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已经以为刚才的用力一击溢出丝丝血痕。人体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世间流离失所的贫民,每一个都曾这样望过自己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都曾渴望过用这样一双“皮娇肉嫩”的手,在茫茫众生中往上爬。可是,古往今来,竟无一人能依靠自己的双手斗天斗地。
我段九,如何成了例外?凭什么成为例外?
天女曦用自己那双如玉般的手握住了段九的手,段九茫然地抬头,望向了天女曦。
任何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一旦有了一处事不如意时,往往会比常人更质疑自己,往往会变得更加迷茫。
如果你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世界也曾一直按你所以为的轨迹运行着,有一天突然,世界变了,你当如何再坚信自己?
没有百分之百,就意味着不一定。所谓的不一定,就是迷茫。
天女曦朱唇勾勒成月牙,微笑着望向段九。她张开了自己的双手,伸在段九面前,十指修长,指甲如霞,肤色白里透红,甚是美丽,宛若仙人用玉细细雕琢而成。
段九情不自禁地心中暗自惊叹道一声:“真好看。”
天女曦并不是要卖弄自己一双玉手的,她是如此美而不自知,只是修得一身媚骨,在世人眼中看得多爱卖弄风情罢了。她温柔地说道:“段公子,你看我的手,比你的还要娇嫩,可是,它却是夺过数十条人命的手。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七尺壮汉?哪一个不曾力大如牛?哪一个不曾有一双皮糙肉厚的手?”
段九沉默,他感受到了,也看到了,天女曦这一双美不胜收的玉手,确实是娇嫩如婴儿一般,可以捏出水来。
这样一双用豆腐都怕能砸坏的手,似乎只看观赏,毫无缚鸡之力的手,却是能手夹银簪,百步杀人的手。
如若用肉体的强硬,去衡量力量,是否太过浅薄,太过无知了?
段九不知道,他所接触的武学不过皮毛,他锻炼的肉体亦不足以刀枪不入,甚至一根冰锥,就足以让他在床躺了大半个月。
天女曦收回了双手捧着心前,继续劝解道:“段公子莫不是忘了,那夜段公子凭借自己的赤手空拳,也曾可以与琴驭术的东方公子一决高下?”
段九越听,越渐觉得羞愧,对啊,我曾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与一名三品驭师抗衡呢,今日,怎么至于这般不自信?
因为,因为八品驭师与三品驭师,实在天差地别了!如果说三品驭师可以对敌一个武学家,那么八品驭师便可比肩神明,在神明之前,花拳绣腿再多,也不过在弹指一挥间就能解决的事。
段九摇了摇头,他太清醒了,清醒的有些可笑了。
天女曦走到窗前,望着眼前明媚的阳光和湖上娇艳的荷花,说道:“我方才说了,我给段公子三天时间。段公子可知道,我为何只给三天,而不是一天,两天,或者一个月,两个月?”
段九没有思考,直接便摇头说道:“不知。”
天女曦柔声说道:“原本段公子方才醒来,我不应该说这些话,让段公子不快的。对于病人,人们习惯好言相劝,对于有伤初愈人们更是只报喜不报忧,可是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就像我第一眼看上了段公子,绝不会像其他女子一般,扭扭捏捏,含笑相望而不言,让段公子去猜想我的心思。”
说到此处,天女曦回头望了一眼段九,见他又是低头不言,脸色却无最初时的红晕,不知是习惯了天女曦说“我喜欢你”这样大多数男人都觉得羞耻的话,还是对天女曦真的没有丝毫真情,在默默回避。
天女曦柳眉微蹙,哀伤道:“三天,我能给段公子振作起来的时间只有三天。这三天,段公子可以尽情地自责,尽情地质疑自己,尽情地悲天悯人,三天后,我要看到以前那个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敢作敢当的段公子。”
这话听得段九心潮澎湃,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为难,又是激动。眼神中划过一丝光芒,犹如望见了夜间最靓丽的烟花,但这光芒,亦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他的神色很快又变得黯淡无光。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沮丧,还是传说中的“生无可恋”。
只有一颗心在跳动,能感受到呼吸以外,再无其他。
天女曦望向段九,突然咧嘴一笑,那白齿颗颗珍珠一般晶莹剔透,她笑的是如此甜美而诱人。
段九只看了一眼,只觉心脏跳的如兔子一般快。
天女曦从段九身前缓缓走过,道:“段公子,我去替你把药汤热了。”
段九望着天女曦背影渐去,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曦姑娘,我这一次又躺了多久?”
天女曦微微一笑,并不回头,只答道:“一天。”说罢,便推门而去。
段九坐在床上,呆呆望了望窗外,见有几只蜻蜓飞过,阳光铺撒在地,照映得几只黑影舞动。
“呼!”
段九深深呼了口气,而后又躺回了床上,虽然身边有两个大窟窿,但并不影响他休息。
他望着白色的帐顶,心情是那般沉重,如有千百座山压在心头一般,压的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闭上了双眼,试图感受身体内的灵气。然而,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以外,什么也没有。他已经失去了感受那股凉丝丝的灵气流入灵脉的能力,他只有一身干巴巴的灵脉,就仿佛一座山凿开一条小溪却没有水流。
哦,不,没有水流的不是小溪,是浅浅的沟壑罢了。
“啊……”
段九虽没有感到灵气的清凉,但却感受到了被褥内的热气,脸上已是热的丝丝汗水溢出。
他索性将被子掀开在了一旁,双手搭在小腹上,像一个死人一样躺着。
“呼……”
很细微的风,吹动了床上的丝帐,段九能看见丝帐在微微摆动。
他身体一凉下来,他反而觉得口渴了。
他侧着脸,看到了桌上的茶壶,换做以前,如果灵儿躺在他身旁,他是可以直接让茶壶飞到他嘴边的。
“灵儿。”
段九侧过了脸,望向了右边,幻想灵儿此时就躺在他隔壁。
他冲段九一阵坏笑,道:“哥哥,想喝水啊,你求求灵儿啊,灵儿高兴了,就给你点灵气。”
段九高冷的转过脸,欲起床自己去拿茶壶,满脸写着——“不帮就算了,哥哥还有腿。”
这时,灵儿一定会拉扯住段九,努着嘴道:“哎呀,哥哥你就求求灵儿嘛,不就开个口的事吗?开口难道比迈腿还难?”
段九没好气地戳了一下灵儿的额头,道:“你以为哥哥傻啊,既然是求,那肯定得有谈条件啊。灵儿这是想坑哥哥一大把东西呢,哥哥才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哥哥还是劳烦自己这双腿吧。”
“哼,臭哥哥,以后灵儿都不给哥哥灵气了。”灵儿此时一定会双手叉在胸前,侧过身去,威胁段九。
段九此时能做的,一定是要服软,过去哄道:“好吧,求求灵儿了,灵儿要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灵儿听了,一定会高兴的笑不拢嘴,然后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但凡觉得感兴趣的,都会在此时向段九提出。而段九也不得不照办。
谁让灵儿是他的小祖宗呢?
“呵……”段九看见眼前的幻想逐渐幻灭,那一刹那,这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不禁发笑。
“没有灵儿,就没有灵气。我段九究竟是舍不得那灵气?还是舍不得灵儿?”
段九慢慢转过身,下了床,穿上鞋,走到那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举起杯,大口大口喝尽,又倒一杯,亦是如此。
喝完,两杯淡茶倒是喝出了苦茶的味道,苦涩之味在喉咙间像一口老痰一样,久久不去。
“灵儿,一定不愿喝这种茶,她的嘴最挑了。”
段九望着手中的瓷杯,自个儿发笑,细细端详了一会,方才放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窗外景色如故。
“不知灵儿如今身在何方?她被劫走时,一定是灵力耗尽了的,不知道那些人可让她休息的好?”
段家望着天边云彩,那云朵似乎也是马车奔驰的模样,灵儿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笑着问道:“哥哥,我可以出来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灵儿,回到寨主那里,你是否反倒会自由了?
不,不,哥哥一定要把你救回来。哥哥说过报完仇,让你恢复正常人的生活的。寨主,是绝对不会让你过上常人生活的,不把你救回来,你便可能一辈子需要奔波。
灵儿啊,你肯定还没有享受过美好的生活,哥哥纵然苦,可也有过十四年的幸福。
“唉……”
段九深深叹了口气,他看着云卷云舒,云朵千变万化,早已不再是马车模样。
“咚!”
段九突然从窗上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湖中,沉到了湖底里,耳边又响起灵儿的声音,“哥哥,我再也不要到这湖底去了,脏兮兮的,臭死了。”
段九轻笑,冰凉的水湿透了他的全身,他在湖底游动,剥开莲的根枝,剥开记忆的行囊……
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