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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及时发现, 逃逸的魔兽被尽数消灭, 那火灵也被何遇和洛青裁两人误打误撞的解决了。
拂云宗一片愁云惨雾,几十口棺材整齐的摆放在一起,四处挂满了白帆,随着微风缓缓飘荡,气氛沉重而压抑。
原本活跃的众少年也是满面愁容,眉头紧皱。
——躺在这些棺木里的,有他们的恩师、同门师兄弟, 还有这几日新结交的、一起喝酒吹/牛的朋友。
何遇站在人群中间,揉了揉眉心。他身上还有伤,所以站的姿势比较僵硬。
洛青裁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从脚边成群结队爬过的蚂蚁,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遇见他看得出神,轻声道:"蚂蚁搬家, 看来要下雨了。”
洛青裁没想到他会突然和自己说话, 盯着何遇看了半晌, 才轻启薄唇,说:“你是不是傻。”
何遇确定他说的不是疑问句, 而是肯定句。
他嘴角一抽, 小时候看见成群的蚂蚁聚在一起忙忙碌碌, 家里的老人都会说上一句,他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可能是因为洛青裁是个孤儿,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吧。
何遇有些后悔和洛青裁搭话了,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缓步走上高台。
众人呼吸火热:“白宗主!”
“是白老宗主!”
“他老人家竟然出关了。”
何遇的注意力也转移到高台之上。拂云宗宗主白邈闭关数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白邈轻轻抬起手,嘈杂的广场突然安静下来。众少年目光火热的看着高台之上仙风道骨的老者
他苍老却慈祥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对于此次宗门大比出现这样的意外,我深感痛心……”
“……”
老者说了一大段沉痛哀悼的话,众小辈无不垂泪默然,人群中甚至能够听见小声的啜泣声。
突然老者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此次劫难之中,众小辈的表现,也让我们看见了修真界未来的希望。”
“鉴于火灵的出现,寒潭之中的雪莲花尽数被毁……”老者避重就轻的将话题带了过去,转而说起众人最关心的事情来。
“那么进入圣仑雪山的人选……”他慈爱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众少年呼吸微顿。
老者一扬手,道:“诸位请看我左手边的这块石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旁一块巨大的石碑上渐渐浮现出字来。
“诸位请看。”老者微笑,“这上面刻着的,便是进入圣仑雪山的人员名单。”
石碑上不停的有人的名字浮现出来,竟有二十人之多。
谷平盯着那块巨石,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上前一步,脱口道:“宗主!”
老者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示意他不要多言。
谷平盯着他,突然一甩袖袍,气冲冲的退了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白邈,目露忧色。
何遇却知道这么多人对老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圣仑雪山固然是修士向往的修炼圣地,可是世上哪有伸手白拿的东西,万事万物都要付出其相应的代价。
数百年前人界与魔界的一场大战,虽在众修士的努力下将玖炎强行镇压,但是人界的仙蕴灵脉也差不多被损毁殆尽。
人界与魔界的边境有众多惊才绝艳的修士镇守,可是也要防止魔族卷土重来。那么培养接任者刻不容缓。
在众多先辈的努力之下,终于发现了圣仑雪山的存在,并且与雪山之中的神女缔结了契约。
虽然对外的说法一直称圣仑雪山是拂云宗的秘境,里面灵气充沛,有无数奇珍异宝,但其实并非如此。
圣仑雪山的神女是曾与拂云宗祖师爷有过一段渊源,但也仅止于此。
圣仑雪山自成一方天地,不向任何人俯首。
根据约定,雪山神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开放雪山通往人间的通道,相应的她也会收取报酬。
奇怪的是,圣仑雪山不接纳金丹期以上的修士。
但即便是这样,众人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们的修为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进步,不如把如此珍贵的机会留给那些惊才绝艳的小辈。
毕竟,将来的天还是需要这些小辈撑起来。
何遇知道为何谷平如此担忧以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拂云宗作为仙道馗首,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圣仑雪山的秘密和与神女沟通的重任便落到了拂云宗历代宗主的身上。
他们镇守圣仑雪山,每一次开启都是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进入的人越多,消耗的生命力就越多。
以往雪莲花在打斗中被损毁,到比赛结束的时候能够留存下来的雪莲花只有一两朵,那么进入圣仑雪山的人最多不过数十人。
可是这一次,雪莲花一朵不剩。
所有木牌的持有者都可以进入圣仑雪山,人数加起来竟然有二十人之多。
这么多人进入圣仑雪山,对白宗主来说,负荷实在太大。
白邈是修真界最后一位可以和雪山神女沟通的人了。
人界的仙蕴灵脉至少要再过数百年才能恢复,如果他死了,那么要不了多久,修真界再没有可以补给的新鲜血液,魔族必将卷土重来,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者继续道:“鉴于雪莲花尽数被毁,所以此次在结界之中坚持到最后,并且木牌保存完好的弟子都可以进入圣仑雪山。”
众人哗然。
何遇盯着那块巨石,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的木牌被洛青裁拿去了,竟然一直没有毁掉。
是忘记了?还是没有来得及?何遇有些拿不准,亏他还做好了被“淘汰”的心理准备。
——虽说人界灵气不如以往,但是在僻静的深山老林苦修几年,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还是会有悬殊,但他是作为男主角的游戏玩家,总要有金手指的吧,或许能够寻到众人没有发现的修炼宝地,后来居上也说不定。
虽然可能会吃很多苦头,但是顺利的熬过去,然后走接下来的剧情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何遇的打算。
至于沈书遥的小女朋友,何遇只能默默安慰自己,“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即便遇见的晚了些,女主角最终还是会陪在男主角身边。”
何遇转头看向身后的洛青裁,眼神满含探究,而洛青裁也在看他。
“不要自作多情。”洛青裁手摸着下巴,将何遇从上大小扫视了一遍,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来,“一旦进入圣仑雪山,天高皇帝远,那时候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人管的了我。”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是饱含威胁,十分危险的。
何遇:“……”
何遇突然笑起来,洛青裁倏地的眯起了眼睛。
“抱歉。”何遇忙转过头去。那一刻看着洛青裁拽拽的小模样,他的脑海中竟然闪现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句话。
仙姿佚貌的洛青裁和吱哇乱叫的小猴子,怎么想怎么好笑。
何遇低着头,肩膀不停地抖动着,洛青裁修长眉宇轻皱,伸手在他侧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何遇一把攥住洛青裁作恶的手,刚想说别闹,就听一名少年朗声道:“怎么能这样,我不服!”
空气仿佛静止了。
众人一致回头看向那名“胆大包天”的少年,随后站在少年周围的人后退了几步,留出空间,那少年一下子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老者看着那位被“孤立”少年,和颜悦色道:“你说。”
少年满脸悲愤的说:“若不是火灵和那些魔物跑出来,我也不会……不会……”刚开始其实倒是很足,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所有的底气都好像顷刻间泄尽了一般,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有人不屑的哼了一声,说:“明明是你见了魔兽就吓破了胆,自己捏爆木牌。”
少年涨红了脸,说:“我,可是我,我依然留在那里,没有出来呀。”
一个跳脱充满活力的声音奇道:“可是捏爆木牌就说明你放弃了呀?”
何遇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是一名穿着黑白相间两色衣服的少年,那少年怀中抱着剑,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身侧面无表情的另一名少年,寻求认同感似的问道:“苏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名唤苏虞的少年伸手将那少年的胳膊抓在手里,不让他乱动,随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抱着剑少年胳膊被那人抓在手里,瞬间老实了,他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好像极为满意的冲苏虞微笑。
苏虞。
何遇视线扫过那名面无表情的少年,又落在那名笑的灿烂的少年身上,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楚希了。
——那对身份成谜的主仆。
可是看他们的相处模式,何遇沉思,他们的相处模式更像是知己好友。
这时名唤苏虞的少年好像感觉到注视,突然抬眼向何遇看过来,何遇一愣,冲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那少年明显一愣,冲他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在了身边的楚希身上。
“你,你胡说。”那名叫嚣的少年脸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他看着高台之上,大声道:“即便,即便是我放弃了。可是这次宗门大比一点也不公平。”
从那密林里慢慢走出几个人来,领头的是一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右眼一直横贯到左侧脸颊。
那人身形高大壮硕,里面那是黑色的长衫,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长毛外衣,看起来是魔兽的皮毛,他的一头粗硬的乱发胡乱的扎在脑后,凶狠的眼睛满含轻蔑的瞪过来。
一瞬间何遇有种看到洛青裁父亲的错觉,可那终究只是错觉,先不说洛青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是这人如此丑陋的长相,也断不可能生出洛青裁这种容貌的儿子来。
何遇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黑岩炮灰组登场了。
他们一行五人,四男一女,个个都长的奇形怪状。
其中一个瘦猴一般的人一下子跳到了倾倒的树干上,蹲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短刀,他用短刀在脚底的树上敲了敲,才转过身冲身后的男人笑道:“老大,就这两个小鬼头,我自己就能解决,你们在一旁歇着就好。”他的嘴本来就是歪的,这么一笑,就更歪了。
瘦猴说完那句话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身形一晃出现在那巨型魔兽的身上。
何遇飞快的与洛青裁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听那瘦猴用他那尖刺耳的极为难听的声音说道:“小子,把你手中的仙灵草交出来,爷爷饶你们不死。”
洛青裁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十足的冷冰冰的笑来,只见他薄唇微张,吐出几个字来——“凭什么。”
寻遍了整座碧岭山,才找到仅此一株,拼了性命才拿到手,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何遇在心中疯狂鼓掌,这才是将来反派BOSS该有的气势,他悄悄活动着手腕,眼睛盯着瘦猴身后沉默不语的四人。
那瘦猴嘿的冷笑出声,站直了身子看了洛青裁一眼:“小子,你知道你再跟谁说话吗?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黑岩的名号,识相的还是快把东西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二哥,何必跟这两个小鬼计较,杀了便是,还有我方才看见他们有诸多宝物傍身,不如一块抢了来,也省的我们四下奔波去接那劳什子悬赏。”那是五人之中唯一的女人,容貌姣好,体型丰腴,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听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被唤作老二的瘦猴却很是受用,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宠溺的笑道:“三妹别着急,哥哥这就解决他们。”
话音未落,他就朝距离最近,站在魔兽尸体边的何遇扑了过去,想必方才那场战斗他们是躲在暗处窥视的,以为何遇是个软柿子,可惜……
何遇一抬眼皮,也不后退,而是挥剑迎了上去。
铛,长剑与短刀相击,何遇的佩剑应声碎裂成两截。
何遇瞳孔骤然一缩,身体后仰,避开了那只直直砍向脖颈的短刀。
何遇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眼睛紧紧盯着瘦猴手里的短刀,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把刀的形状格外奇怪,手柄上缠着黑色的布条,刀刃极薄,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
那瘦猴子显然注意到了何遇的神色变化,颇为自豪的哼笑一声,又逼近何遇,展示一般的用刀刃滑向何遇的面门,口中道:“哼哼,小子,这可是上等魔兽蜕下的獠牙,你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还是用来砍瓜切菜的好。”
何遇颈侧的发梢被削掉一截,瘦猴嘿嘿冷笑数声,眼睛里迸射出兴奋地光芒,他尖声叫道:“嘿嘿,老子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何遇这时却突然笑了起来,他仰起头黑眼睛里倒映着漫天的星光,瘦猴心中一惊,骤然回头,洛青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剑刺向他的后心。
瘦猴悚然一惊,再不复当初的游刃有余,额上瞬间滑下汗来。
就在此时,一支箭直扑洛青裁面门而来,趁他分神,瘦猴抽着冷气飞身后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煞气。
那站在一边的中年人终于缓缓开口了,他睨了洛青裁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小小年纪,便学人家背地里偷袭,可耻!”
洛青裁也不恼,一甩剑上的血水,哼笑道:“阁下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我们对付这只赤龙耗费了多少灵力、符篆你们也看见了,躲在暗处未出一份力,却想坐收渔翁之利。”他薄唇轻抿,将那两个字掷地有声的还了回去。
——“可耻。”
那中年男人好像被踩到了痛脚一般,勃然大怒,脸上彻底蒙上了一片阴云,风雨欲来的模样。
“老大!”被小鬼伤了的老二瘦猴眼神阴鸷道:“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了,方才是我轻敌了,现在别管什么江湖道义了,我们一起上,杀了这两个小崽子了事。”
洛青裁好像听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出声来,他看着那瘦猴子,露出一个极为刻薄的笑来,话确是对何遇说的,“师兄,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江湖道义这几个字?你听见了吗?”
这一声师兄叫的何遇一愣,颇有点受宠若惊。
“小鬼。”瘦猴老二用他那尖利难听的嗓音威胁道,“你倒是牙尖嘴利,一会儿爷爷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洛青裁莞尔一笑,十足十的挑衅。
那瘦猴老二瞬间暴跳起来,抢先冲了上去。
何遇摇头,心道这一下定然要不死不休了。
这群人看起来虽然像群乌合之众,但是胜在手中的兵器却都诡异难辨,再加上五人的配合又极为默契,何遇手中只有一柄断剑,洛青裁催动宝器灵力损耗费过多,情况简直不能更糟糕。
此时何遇与洛青裁背靠背站在一起,反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人在危处,反而生出一种同归于尽的豪迈来。
这是何遇感觉垂在身侧的左手被握了一下,手心里瞬间多了一把符篆。
何遇握紧了手里的符纸,伸出小指碰了碰洛青裁的手背,一触即离。
黑岩五人显然是占据上风的,不由的有些得意,方才何遇与洛青裁与赤龙战斗的时候他们是在旁边见过的,这两个小鬼身上除了手中的残剑再无其他可以防身的东西了。
他们是亡命之徒,血腥味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施虐欲,个个双眼放光,看的人毛骨悚然。
洛青裁的佩剑被瘦猴老二削的只剩下剑柄,只要再来一刀,这个牙尖嘴利的讨人厌的小鬼就会死在他的手里,他不由的又歪了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可怖丑陋的笑来。
“嘿嘿,小鬼,受死吧。”
洛青裁足尖点地,迅速与何遇交换了位置。瘦猴老二看着嘴角带笑的何遇只觉浑身冰冷。何遇与洛青裁错身而过的瞬间,用灵力将各自手里的爆破符丢了出去。
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而起。碎石落叶四处飘散,打在身来。何遇喘了口气,艰难的从碎石堆里爬出来,默默地想:“自己这个主角做的真是太坑爹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也亏他们想的出来。
何遇咳出一声带血的唾沫,哑声喊道:“洛青裁,洛青裁……”
旁边的石碓传来细微的声响,何遇撑着断剑挪过去,蹲下身子捡起盖在上面的碎石头,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洛青裁的清冷的有些虚弱的声音:“……你别叫了,我还没死呢。”
何遇看了一眼手里抓着的大石头,又看了一眼石碓里冒出头来的肉呼呼的脑袋,是黑岩队里的胖子。
“嗨。”何遇冲他咧嘴一笑,那胖子也傻乎乎的笑起来随后被何遇一石头砸昏了过去。
何遇刚走到洛青裁的身边,黑岩的老大就从旁边的石碓冒出头来。随后不远处那名美艳的女子也爬了起来。
中年男人抖了抖头发上的碎石,呸出一口血来,眼神准确的扫射在了相互搀扶在一起的何遇、洛青裁身上。
洛青裁一把夺过了何遇手里的断剑,横在身前。恰在此时,大地震颤起来。
何遇茫然四顾,道:“怎么了?”话音刚落,眼前平地里生出一座红色的巨大的山峦,不,不是,是赤龙!它还活着!
赤龙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仰天发出一阵吼叫。四周的山石碎屑又掉落下来。
先前嵌在赤龙肚子上的宝器飞了出来,何遇伸手一捞,抓住一柄浑身漆黑的剑来。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他们绝对不是赤龙的对手,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打定主意之后,何遇将黑色长剑往空中一扔,与洛青裁双双跳了上去,撑着最后一点灵力御剑离开。
三天后,墨夷城,叶家。
一处荒芜破旧的简陋宅院中,一名瘦弱的女童怀中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坐在门框上,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痴痴地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哥哥。”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女童突然抬起头来,她拥有一双非常漂亮干净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焦距,一片空茫。
女童站起身,跌跌撞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一把抱住了来人的双腿。
她扬起头甜甜道:“哥哥,我的红薯糖带来了吗?”
一身白衣的少年蹲下身子,塞了个纸包在女童手里,女童伸出手摸索着,又用鼻子嗅了嗅,随后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女童用手拿了一颗,却没有塞进口中,而是向前伸出手,说:“哥哥吃。”
白衣少年握住女童脏兮兮的小手,将她的手转了个方向,红薯糖落进了女童的口中。
“好甜啊。”她说。
白衣少年在纸包里拈出一颗丢进口中,甜腻的滋味使他眯起了好看的眼睛。
随后少年用手指抹去女童脸上的泥灰,站起身来。
女童将糖纸包折好,珍而重之的塞进腰边的挎包中,又伸出手去抓身旁少年的手,紧紧攥住不撒手。
她仰起脸,说:“哥哥,你走了好久,月月想死你了。”白衣少年伸手揉了揉女童的脑袋,又轻轻拍了几下。
女童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将口中红薯糖换了个方向,重新抱住了白衣少年的双腿。
站在白衣少年身旁的魏安别过脸去,捂住嘴巴泣不成声。
女童歪了歪头,问:“是魏哥哥吗?”
“哎。”魏安慌忙抹去了眼泪,走过去抱了一下女童,说:“是我。”
女童伸手摸索着魏安的脸,说:“你怎么哭了?又被叶夫人打了吗?很疼吗?”
魏安刮了一下女娃的鼻梁,笑道:“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魏哥哥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再因为痛哭了。”
“你骗人。”女童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说:“哥哥说你最爱哭鼻子了,让我不要欺负你。”
她伸手抱住魏安的头,与他额头相抵,说:“这样就可以把痛传给我,你就不会再痛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魏安无声地落泪,声音却很平稳,他强笑道:“真的呀,小月真棒。不过魏哥哥真的不是因为痛才哭的。”
“那是为什么?”女童困惑的抓抓自己的头发,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对站在一旁的少年笑道:“对了,哥哥你看,你不在家的这些天,月月学会自己扎辫子了。好看吗?”
沉默。
女童不解的偏头:“哥哥?”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魏安看着女娃乱糟糟的犹如茅草一般的发辫,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沉默的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年突然弯腰将女童抱了起来。
女孩儿像八爪鱼一样瞬间搂住了少年的脖子,噘着嘴道:“哥哥为什么不理我,小月生气了!”
白衣少年轻声道:“我带你去见哥哥。”
曹梦月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挣扎起来:“你不是我哥哥,你放开我,哥哥去哪了?魏大哥,魏大哥,救我!”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好像受了极度惊吓的小兽,瑟瑟发抖,却还要扬起小爪子挠一下人。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被女童抓伤的手背,温声道:“别怕,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曹梦月哭得直打嗝,她将口中的糖嚼碎了咽下去,才说:“哥哥只有魏哥哥一个朋友,你骗我!”
白衣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说:“没骗你,我是你哥哥新交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
曹梦月安静下来,她抱住少年的脖子,歪了歪头,甜甜地笑起来:“真的啊?哥哥也救过魏哥哥的命,所以他们是好朋友。”
“嗯。”白衣少年皱眉抹去女童脸上的泪水,说:“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他又补充道:“哥哥在等我们。”
曹梦月天真的问:“去哪里?”
白衣少年搂紧了她,轻声道:“回家。”
魏安在房间里帮曹梦月收拾衣物,白衣少年就站在门边,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白靴子,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嘎吱的轻响。
——那是脚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音。
白衣少年转头,就见拐角处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白衣少年目光闪了闪,恰在此时,曹梦月摸索着出了房间。
白衣少年收回视线,走过去将她抱起来:“都收拾好了?”
曹梦月好像极喜欢少年身上的味道,趴在他脖颈间嗅了嗅,点头乖巧道:“好了。”
魏安背着一个包袱踏出房门,随手将门落了锁,对白衣少年道:“走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曹梦月柔软稚嫩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我想洗个澡,换漂亮的衣服再去见哥哥。”
“……好。”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因为距离越拉越远,那些话语再也听不清了。
确定他们走远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拐角处慢慢走出一个人来,蓝色的锦衣上绣着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那人凝视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一直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
何遇在城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路边小食摊的摊主看不下去了,叫着他:“这位小公子,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何遇停下脚步,道:“叶家。”
“哈哈,小公子第一次来墨夷吧。”那人大笑指着何遇身后道:“那不就是,我看你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何遇转身,就见身后气派恢宏的一处宅院矗立在身后,匾额上书“天虹门”三个大字。
何遇:“……”
何遇干笑,想要借推镜框来掩饰尴尬,但是手抬起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此时没有眼镜。
他改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中暗道,忘记了,叶凌寒他们家原来是天虹门,亏他一直在城里找“叶府”的匾额。
何遇打量着那块匾额,倒是霸气,可是住在里面的人……
何遇暗自摇头。
何遇向小贩道了谢,还未走到近前,就被两名凶神恶煞的弟子拦在门外:“来者何人!”
何遇:“……”
何遇苦逼的从拂云宗一路赶到墨夷,却被告知曹梦启的妹妹和好友带着曹梦启的尸身回曹丘安葬。
他又苦逼的御剑赶到了曹丘,兜兜转转很长时间才终于问到曹家的祖坟在哪里。
何遇无比庆幸他选择了一个修真界,要不然那么重的伤,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可是现在虽然还是有些疼痛,但也不是难以忍受。
这里是一处荒野,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坟堆,有的上面长满了枯草。
何遇跃下剑来,远远地就看见一身白衣的洛青裁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座新坟前。他的身侧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娃娃,还有那名姓魏的少年。
微风卷起洛青裁的衣摆,他的长发因为被火燎了,索性一剑削了,原本长长的发丝如今只到了及肩的长度,他容貌本就俊美,再加上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你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何遇看见洛青裁将弯腰将一束花轻轻摆放在曹梦启坟前,又伸手摸了摸站在身侧的小女孩的脑袋,一身缟素的小女孩低着头,眼里带着泪光。
洛青裁嘴唇轻轻开合着,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个小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抹眼泪,在曹梦启坟前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摸索着握住了洛青裁的手。
洛青裁侧过身拨弄了一下女孩儿的刘海,摘掉她头上不小心沾到的草叶。
何遇看着这样的洛青裁,心中竟觉得很柔软。
即便洛青裁对自己总是充满无限恶意,但那也像是小孩子恶作剧一般的,没有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虽然他嘴上一直标榜着自己是一个坏人,可是他自己做的事情,却十分让人动容。
他内心有些唏嘘,这样的洛青裁,到底要经历怎样的事情,才能变成那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何遇看了一眼曹梦启的新坟,那泥土掩盖下的棺木中躺着一个干净、美好的灵魂。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却无能为力。何遇感到深深的无力。
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即便只是点头之交,他虽然不会觉得异常难过,但是心中也是钝钝的疼。这样好的人,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微风吹拂着洛青裁及肩的短发和衣摆,何遇看着洛青裁俊逸的侧影有些恍惚,他想,我要守着他,守着他内心深处的这份美好、善良,不会给他走向“地狱”的机会。
直到洛青裁三人走远了,何遇才悄悄现身,他将方才在集市上买的两坛酒放在曹梦启的坟前,又从袖中摸出一沓纸钱,用火点燃。
他一直在坟前走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他才缓缓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和草木的碎屑,他拿起地上的一坛酒,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何遇将酒洒落在地,看着墓碑上曹梦启的名字,轻声道 :“曹兄,你放心,小月,是叫小月吧,我会替你照顾她的。你,安心去吧。下辈子……”
他轻轻笑了下,曹梦启不过是书中的一个人物,这场游戏之旅的“N/P/C”之一,从这一刻开始,他的戏份就已经结束了,哪里还有下辈子。
可何遇还是继续说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无忧无虑、幸福的人。”
——在他心里,他所遇到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悲欢离合,他们跟他一样,从来不是什么“N/P/C。”
何遇转身离去。
很快黑暗席卷了整个大地,静寂无人的荒野之中,突然从地底下突然传来一阵抓挠之声。
那声音过于尖利诡异,惊起了林中大片的归鸟。
有风掠过,带起地上散落的尘土,远处传来轰鸣的雷声,大雨紧随而至。
哗啦啦的暴雨冲刷着白日里刚立好的新坟,不知又过了多久,那泥土之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沾满泥土的手来。
那只手高高举起,暴雨冲刷着那只沾满了泥土的手,随后那只苍白的手按在了泥土上,片刻后,另一只也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头、脖子、肩膀……
那个人终于彻底的从泥土中爬了出来,他向前爬了很远,翻过身躺在青草地上,卷起的白色纸钱落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
那人在大雨中慢慢举起自己的双手,口中突然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癫狂可怖,使人毛骨悚然。
清晨,街道上传来卖早点的小贩呦呵的声音,还有马车、板车轧过路面发出的轻微响声。
客房内洛青裁翻了个身,用手捂住了耳朵,可是那些声音阴魂不散的跟着他,直往他本就疼痛的脑海里钻。最后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般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入眼是是陌生的环境,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房间正中的桌子,上面有一个水壶和几个倒扣在茶盘上的杯子。另一边放着魏安托他带给曹梦月的灯笼和新衣服。
洛青裁可以确定,这是一家客栈。
他手撑着床板起身,突然头发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抬眼一看,竟是一盏龙凤灯,就挂在他的床头。
灯笼上展翅欲飞的凤凰和栩栩如生的金龙各自盘踞一边,彼此相对,洛青裁盯着那并不算精致的灯笼看了很久,他慢慢伸出手想要拨弄一下,可是在指尖刚碰到那灯笼的时候,触电一般的收了回来。
他急速喘息着,突然一扬手,挂在床头的灯笼就飞了出去。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何遇单手端着托盘,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个砸向自己胸口的灯笼。他稳稳的将灯笼捞在手里,缓步走进来,口中笑道:“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毁了它吧。”
洛青裁右手按在床边,因为用力的缘故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终于他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成了平日里那个“讨人嫌”的洛青裁。
他赤着脚站在地板上,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在鼻间嗅了嗅,上面的酒味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并非不能忍受。
他边穿衣服边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何遇道:“这个啊,是醒酒汤,我看你昨天喝的挺多了,应该挺难受的。”
洛青裁系腰带的手一顿,看了何遇一眼。
何遇冲他笑道:“喝了会舒服些,一会儿小二会送热水上来,我先下去了,记得下来吃早饭。”
洛青裁抿了抿嘴唇,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何遇说完这些,果然退了出去,走的时候将那盏灯带了出去。他踩着楼梯下楼,店小二正在抹桌子,见他下来,笑道:“客官,包子、稀饭已经给您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