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拂云宗一处偏殿之中。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从房中款款走来,她柳眉轻蹙,满脸不忍和愤怒的神色。
洛青裁迎上去,道:“如何?”
那名少年女修叹了口气,面露不忍之色:“可怜的孩子,身上全是伤痕淤青,都是些陈年旧伤了,什么人这么狠心,冲一个小娃娃下手。这不是要背着伤疤过一辈子吗”
洛青裁沉吟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那名女修:“这个是玉露丸,什么伤疤都可以祛除。”
“真的吗?”女修眼睛亮闪闪的,她看着洛青裁,脸突然红了,小声道:“洛师兄,我,可以试试吗?”
在洛青裁点头之后,她才拔开瓶塞,倒了一些凝露在指尖,放到鼻间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的涂抹在自己手腕上的几道抓痕上。
女修边涂抹边吐了吐舌头解释道:“这个是后山的狸猫抓伤的,它们脾气好凶的。我不过是想抱它们一下。”
洛青裁嗯了一声,说:“不要碰水,明天这道疤就会消失了。她就麻烦你照顾了。”
那名女修满脸娇羞:“谢谢洛师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好。”
那名女修看着转身离开的洛青裁,高声喊道:“洛师兄,祝贺你拿到圣仑雪山的名额,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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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刚御剑赶回来,带着满身风尘。
他从剑上跳过来,哥俩好似的勾住洛青裁的肩膀,好奇道:“你刚刚给杏儿的是什么好东西,看起来挺神奇,给我一点呗。”
洛青裁一把将他撕下来,何遇疼的龇牙咧嘴:“师弟,轻点啊。”
洛青裁瞥了他一眼,道:“你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何遇伸手轻拍了一下后肩:“这个能治吗?”
洛青裁嗤道:“一个大男人还在意这些?”
何遇叹道:“不是在意,要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洛青裁目光奇异的看着他:“我倒是不知,师兄还有裸/奔的癖好。”
何遇一囧,就听洛青裁轻松道:“没有了,那是最后一瓶了。”
何遇紧跟着他的脚步,笑道:“师弟自己不是会做吗?需要什么药材我给你找。”
洛青裁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危险的看着何遇。
糟糕!
何遇说完才想起来,洛青裁是偷偷研究这些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都说久病成良医,本来洛青裁经脉受损,遍寻不到救治的方法,便自己研究医书,虽说没有药修那么精通,但还是比何遇这个门外汉懂得多得多。
洛青裁也曾寻到过很多偏方,但是所需的药材都很贵重,他一个孤儿,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所以洛青裁便着手研究一些小玩意,比如说美容养颜的药膏,香喷喷的脂粉,还有驱鼠虫的的药粉,甚至还做了一些专门用来整人的小玩意儿。
拿到山下的城镇去兜售,生意竟是出奇的好。
这几年,他的技艺怕是越发纯熟了,身上带的伤药大部分都是自己研制的。
何遇看着洛青裁危险的眼睛,抬手后退一步,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无意中撞见的。你放心,我不会跟师傅告发你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再说,要告发早就告发了,哪会等到现在。”
洛青裁不知信了多少,还是不想在计较。他的脸色有些疲惫,敷衍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何遇在他身后问道:“师弟,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灯会?”
洛青裁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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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如约而至,拂云宗山脚下的平安镇。
“快看快看,好棒啊 。”
“真漂亮。”
“那边还有面具呢。”
“还有河灯。我还是第一次下山,早听闻平安镇的灯会是何等美轮美奂的景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拂云宗一众弟子聚集在街角,十分没有出息的表达自己的惊喜。
何遇站在道路中间,只见长长的街道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各种小食摊、杂货摊铺满了整条街道。
小童手里提着花灯追逐打闹,护城河堤岸边垂柳长长的枝条垂落下来,随风轻轻摆动着。
而护城河中汇聚着五颜六色的河灯,烛光摇曳着汇成一条五颜六色的裙带,满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向远处飘荡。
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味,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翻腾不休。何遇不过一晃神,再转过脸来,身旁几名弟子手中就多了一个被烤的酥脆金黄的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那边好像在猜灯谜。”其中一个人指着不远处喊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看谁猜的多,输的人请吃饭。”
众人纷纷响应,争先恐后的顺着街道往前方跑去。
何遇看着他们欢快的背影,摇头失笑。
还好他们没有穿校/服下山,若是被平安镇的老百姓发现他们是拂云宗的弟子,岂不是给宗门丢人。
他边想边往前走去,顺手从一个铺子上拿了一盏龙凤灯,又随手拿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怪面具戴在脸上,这才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忽然鼻间嗅到一阵清冽的酒香,他双眼一亮,挑着灯笼一路寻了过去。穿过拥挤的人群,何遇终于在一家酒肆前停下了脚步。
酒肆房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着,何遇一眼就看见了面朝街道而坐的洛青裁。
他的面前放了一只黑色的酒碗,几碟小巧精致的点心,右手边是一坛酒。他的对面还有一只斟了半碗酒的黑色酒碗。
洛青裁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何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摊位前,一对年轻的夫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挑选灯笼。
小男孩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伸手指着挂在高处的一盏。孩子的母亲付了钱,小男孩接过灯笼,欢呼着向前跑去。
那对年轻的夫妇彼此对视一眼,随后追了上去。
即便是站在这里,何遇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
直到那家人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何遇才收回视线,他看见洛青裁伸手拿过酒坛给自己倒了半碗酒,然后端起就被送到唇边。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突然抬起眼睛朝外面看去。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起,那一刻何遇在他眼中清楚的看到了不可抑制的悲伤与艳羡,不过那种情绪转瞬即逝,洛青裁看着他很快笑起来。快到何遇以为自己刚刚不过是眼花了。
看着洛青裁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何遇知道他认出了自己。他将脸上的鬼怪面具推到一旁,提着灯笼朝洛青裁走去。
洛青裁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等到何遇在他对面的站定了,他才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将空的酒碗放在桌上,偏头看着何遇笑道:“晚上好啊,幼稚鬼。”
何遇也不生气,将手中的龙凤灯搁在桌上,看着洛青裁道:“喜欢吗,送给你。”
洛青裁神色微动,随后冷笑一声,不屑道:“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吧。”
何遇在他右手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完之后叹道:“好酒。”
就在此时,魏安背着行囊走了过来。
他冲何遇点了点头,然后将一个莲花灯并两套漂亮的小衣服放在桌上,对洛青裁道:“劳烦洛公子帮我带给小月,我,要走了。”
洛青裁问:“你准备去哪里?”
魏安在一侧坐了下来,笑道:“先回老家看看父母,然后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吧。”
魏安说着端起面前的半碗酒,对洛青裁和何遇说道:“我敬你们。”
洛青裁道:“保重。”
何遇道:“后会有期。”
魏安朗声一笑,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抹嘴巴,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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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魏安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何遇才收回视线。只听耳边洛青裁道:“小二,再来两坛。”
何遇看着拈了一块点心放进口中,香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他眯起眼睛笑道:“再来几碟好菜。”
小二笑道:“好嘞。”
及至月上中天,桌上一只酒坛咕噜噜滚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何遇被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酒碗,就见洛青裁用手撑着额角,脸颊微红,眯缝着眼睛看着自己。
何遇看着他不慎清明的眼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弟?”
啪。洛青裁抬手将他的爪子拍到一旁,皱眉道:“别晃,头晕。”
原来他喝醉了是这个样子,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倒有些孩子气。
看着这样的洛青裁,何遇轻笑出声。
“其实。”他盯着洛青裁轻声开口,“我一直想问,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洛青裁拿起桌上一坛未开封的酒,晃了几下,随手抛到一旁,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小二抹了把汗,将方才搁下的扫帚拿了过来,继续收拾。
洛青裁看着何遇,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摇摇晃晃的坐到何遇的身旁,他修长的手指按在长板凳上,一点一点朝何遇摸索过去,终于他凑到何遇耳边。
何遇静静等待着,只听洛青裁拖长声音笑道:“因为,非常刺、激。”
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何遇有些不舒服的偏过头去,随后侧头看向洛青裁,不解道:“刺激?”
洛青裁笑着摇了摇手指,嘘了一声,很神秘的说:“像你这种老男人,是不会懂的。”
老男人?
何遇深呼吸一口气,再吸气,最后伸出爪子揪住洛青裁的衣领怒道:“谁是老男人?你给我说清楚?”
“喂,问你话呢,不许睡!快起来!”
小二以为两个醉鬼会打起来,忙不迭冲上来安抚道:“客官莫气,这位小公子怕是喝醉了,您跟一个喝醉的人动什么气?我看这位小公子是认错人了吧。”
何遇瞪着洛青裁,却见洛青裁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随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何遇:“……”
何遇简直被他气得没脾气了,他冲小二摆摆手,有些无奈道:“没事,我就是看他喝多了,想闹闹他,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店小二笑道:“没事没事。公子您看,这天也不早了,你们……”
何遇往外看了一眼,原本拥挤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他揽着洛青裁,无奈道:“麻烦小哥开两间房,再备些热水。”
“好嘞,客官,二楼请。”
何遇将洛青裁丢在床上,脱掉他脚上的靴子,想了想,又扒了他满是酒气的衣服。
房间内满是酒气,他索性推开窗户换气。
从二楼看下去,街上的小贩都已经收摊了,护城河中的河灯也熄灭了很多,只余几盏闪着微弱的火光。
长街尽头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缓缓驶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挑起帘子,一名带着黑色面纱的女子探出头来打量着四周,突然抬起眼朝何遇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又退了回去。
那是一名面带黑纱的美艳女子,眼波流转间,足以勾魂摄魄。
不知为何,何遇隐隐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那种感觉他自己也无法描述,只是觉得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他把手按在窗棂上,皱眉看着那辆马车。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随后房门被推开了。
小二端着热水上来,对他笑道:“公子,您要的热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