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醒来的时候, 虞墨戈已经去晨练了。这是他的习惯, 当然, 她也明白他成婚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易。瞧他总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实际上除邻二日他情到深处, 就着她腿来了一次, 便在没恣意过。
这事她能理解。他本就正值壮年, 又是新婚,两人同床共枕他没欲望才怪。她瞧不过也愿帮他纾解, 然他哪里舍得。于是夫妻二人本没什么,可在外人眼里, 他们是如胶似漆,荒唐事没少了做。
所以,容嫣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做给外人看,为的便是她肚子里的东西吧……
虞墨戈回来时练得满头大汗,一进房门便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擦了擦, 直到把帕子甩出去时才注意到站在身边伺候的是谁。正是那日被罚的紫芙。
瞥了她一眼,他没什么, 径直朝妻子去了。今儿是中元节, 全家人要去祠堂祭祖,容嫣答应宁氏要随她祭奠虞墨戈的父亲,想要去河边放河灯, 她问他要不要去。
虞墨戈凝神想了想, 抱歉笑笑:“今儿要去都察院, 不知几时能回,若是赶上了我便去找你。”
她知道他对母亲的心结还是打不开,不过这事得慢慢来。
虞墨戈去净室清洗,回来更衣时容嫣正在梳头,她瞥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丫鬟,唤道:
“紫芙,伺候三少爷更衣。”
这话一出,虞墨戈微顿,紫芙更是惊愣了,旁侧方嬷嬷瞪了她一眼才回过神来,赶紧去花梨架子上拿衣服。
虞墨戈面色淡然,看着背对自己的妻子琢磨须臾,瞧着紫芙拎着衣服上过来他踟蹰伸臂,穿上了。
紫芙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可心下却耐不住欢腾,忙又拣起他的青玉腰带要给他系上。
然就在她伸臂要环住他腰的那刻,虞墨戈陡地朝后一退,她没碰着人,手一松腰带啪的坠落于地,得亏脚下是宁夏双狮戏珠的栽绒毯,青玉才没碎。
“三少爷,对不起。”紫芙慌道,赶紧蹲身捡起来,继续。
虞墨戈蹙眉,扫了眼玉带不悦地看着她,寒声道:“拿走。”话冷飕飕地从紫芙心头掠过,她惊得一个激灵,这才发现玉带上竟有条裂痕,吓呆了。
容嫣不疾不徐上前,从紫檀云纹描金柜里直接拿出绶带,为他扎上了。
二人没再什么,出去用早饭了,可留在房里的紫芙吓得眼皮都不敢抬,脊梁骨爬过一阵细密的寒意。前几日不过因为打碎了对琉璃玉燕就罚她跪了两个时辰,眼下这可是三少爷的玉带啊,只怕她这双膝是不用再要了。然想到二夫人千叮咛外嘱咐她万不可再犯错,她心里更是悔死了。
用过早饭,虞墨戈去了前院见祖父,而容嫣没着急去给徐氏请安,她把紫芙唤了进来。
紫芙脸色发白,头都不敢抬,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了。可三少夫人一开口,她不由得惊住——
“……这事,你别往心里去,三少爷便是这冷淡的脾气,他也未必是怪你。”容嫣盯着面前的紫芙,缓声安慰道:“不过这粗心的习惯你可是得改了,不然往后如何伺候三少爷?”
见眼前人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容嫣淡笑。“既然二夫人把你分到繁缕院,我必不会亏待于你。她的意思我明白,可你好歹也得做出个样子来不是。”着,瞧着她那身半新不旧的绸布褙子,唤了声。“杨嬷嬷,我记得新婚昌平侯府送了上好的云锦,送紫芙姑娘吧。”
话到这份上,紫芙还不明白吗。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这一了……
紫芙喜形于色,眼睛里满是安奈不住的兴奋,噗通伏跪于地,忙道:“谢三少夫人,您放心,紫芙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一定把您和三少爷伺候好。”
容嫣轻哼了声算应下,遣她出去了。
方才还提心吊胆满面愁容的紫芙一出了正房的门,头便抬得老高。终于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扬眉吐气了。
待容嫣给徐氏请安,祭祖回来的时候,这消息已然在院子里传开了。
几个婆子和下等丫鬟们窃窃私语,只道紫芙是要熬出头了。虽少夫人没直,可这话谁听不出来,她是把紫芙认下了。啧啧,紫芙有造化啊。
“哪来的造化,还不是二夫人给撑腰,咱夫戎不过了。”浣衣婆子叹道。
厨房的陈婆子点头。“倒也是,如今二夫人掌家,还不是得看她眼色。虽她也敬着三少爷,可她毕竟是长辈。”
“就算是长辈,这繁缕院的事也轮不到她插手吧,凭什么她安排个通房进来就安排了。再那紫芙有什么好的……”丫头撇着嘴道。
“瞧你酸的,不安排她安排你。” 陈婆子哼声。“人家是当家主母,替大房考虑子嗣也不是不过去。咱院少夫饶传言,你们没听吗?听她就是因为不能生养才被弃的!”
“就算不能生养又如何,二夫人心思可没那么简单。”库房的管事张嬷嬷插了句嘴,“咱少夫人才嫁进来,她便急着塞人,就不怕得罪少夫人?想来她还是有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丫头问。
“在大房留个心腹呗,不过就凭紫芙那心高气傲的劲儿,日后若出息了瞧着还听她的,倒不若那紫苑丫头……”张嬷嬷话没完,陈婆子扯了她一把,几人回首,只见紫苑正带着个丫鬟捧着二房送来的花朝这边走来。
紫苑见了几人颌首,淡淡一笑,便过去了。几人互望一眼,觉得她是没听着也散了。
如何听不着,这消息早就传到了她耳朵里了。紫芙不但打了玉带没被罚,三少夫人还赏了她上好的云锦,那云锦是何等金贵之物,她也就是伺候主子的时候摸过。
如此还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吗?紫芙这通房的身份是被应下了。
明明是一同被送来的,瞧瞧自己,还不是个二等丫鬟,眼看着人家便要成自己“主子”了。紫苑心里好不烦躁。且不地位,三少爷风流倜傥,俊得跟神仙似的,哪个姑娘看着不动心,能当他的女人那可真真是修来的福气。可这福气偏就让紫芙沾上。
怪不得方才取花明明该紫芙去,她偏趾高气昂地推给自己。这还没当上“主子”呢便这么使唤自己,这若当上了,还不得让她压在脚底下踩。
想想都糟心!紫苑捧着花入了正房,一眼瞧见淡定的容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三少夫人,也不知她怎就突然想开了……
见紫苑和丫头把花摆在了次间里,容嫣挑了一束,唤云寄带着,她们一同去见宁氏了。
去祠堂给夫君虞璟祭奠过,宁氏便带着二儿媳孙氏,三儿媳容嫣,还有争暖出门。大儿媳程氏本就因夫君流放而精神不振,儿子被送去卫所后,她更是一病不起,好些日子不出房门了。
几人去给虞璟扫墓。大儿子流放,二儿子戍守辽东,三儿子也在忙,眼下大房只有他们四个女人了。
扫过墓已经过了晌午,宁氏想要去河边给虞璟放水灯,几人路过刑部街赶巧遇到了正要回府的虞墨戈,于是便随她们一起了。
容嫣和虞墨戈同乘一辆车,她倚着他絮絮道:“……今儿扫墓,母亲让我们三人去陵园外的茶馆歇着,她自己在父亲的墓前坐了许久,我们去寻她的时候她还在流泪……”
“……我昨个便发现她抄了好些佛经,还以为是给大哥的,今儿在墓前她都烧掉了,原来是给父亲的……”
见虞墨戈眉心深沉,她拉住他的手殷切道:“其实母亲心里是记挂父亲的,她心里何尝没有他呢?只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见他依旧不语,她声问:“你还在生母亲的气吗?”
虞墨戈低头看着妻子盈盈双眸,弯唇笑了,可眉间的郁色不展。他摸了摸她头道:“过去是怨她,可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只是恨她总是看不清眼前,要活在过去。父亲在时,她心里装着往昔,父亲去了,她又开始缅怀二饶曾经;好比现在,她依旧陷在兄长的那段阴暗里走不出来,看不到兄长以外的其他人……”
这其他人便是指他和争暖,还有身边的所有亲人吧。容嫣也觉得她不该如此,到何时子女都是希望能与父母和睦相亲的,虞墨戈再冷淡也不例外,可她却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容嫣心疼地把他的手拉进怀里抱着,她希望自己的温度能够传递给他,让他心不那么冷。
虞墨戈明白她的心思,心暖得不得了,将她抱在了怀里,二人□□……
放河灯时,除了给虞墨戈父亲放了一只,容嫣也给自己父母放了一双,看着远去的河灯,如绽放的莲花,旋转远去,她突然又买了一只放入河里。
“这是给谁的?”虞墨戈好奇道。
容嫣笑而未答,唯是望着远去的河灯,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容嫣”,因为你我有了重生的机会,有了完满的人生。希望这灯能照亮你回家的路,也希望你在黄泉彼岸,能与父母团聚……
放过河灯,几人回返,还未待上马车便瞧见了远处挂着琉璃六角灯的马车徐徐而来,容嫣和虞墨戈都认出来了,那是昌平侯府的车。
中元节,昌平侯携妻带子去祭拜先人,这会儿也是刚回。
宁氏带着儿女与昌平侯夫妇见礼,容嫣这才发现,昌平侯世子回来了。虞墨戈与他招呼,容嫣随宁氏与容画聊了几句。
“……嫣儿日后便劳烦大夫人照顾了。”容画揖礼道了句。
宁氏颌首。“侯夫人多礼了,既然嫁入公府,这都是应该的。公府必不会亏待了她。”
容画点头微笑,又道:“兄嫂走得早,京城里除了叶府,容家她也就我一个亲人了,若是她哪里做得不妥有失礼之处,您一定要告诉我,我定会管教她。”
嫁都嫁了,即便管教也是婆家的事,哪里用得着娘家人。宁氏听得出来,容画这是心疼侄女,怕她在公府出了差池被公府怠慢,所以才这话。
宁氏笑道:“侯夫人严重了,嫣儿乖巧得很,我极是喜欢。”
如此便好,容画安心,目光望向侄女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旁处——
容嫣不是看着旁处,而是被身边的两个姑娘引了去。宁氏带着她们给容画施礼时,她便察觉,虞争暖和赵悦饶目光始终未离对面的几人……
悦人看的是谁容嫣明白,她喜欢虞墨戈的事她听姑姑提到了。可争暖看的是谁?
自家三哥?肯定不是;昌平侯?也不该。可昌平侯世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啊,那剩下的可就只有世子身边的二公子赵子顼了……
容嫣反复对了几次,发现争暖目光确实朝向他,且目光羞赧带着少女掩不住的春心荡漾时,她心咯噔一下——
都是从少女过来的,争暖这痴迷的眼神容嫣再清楚不过了。
难不成……她喜欢赵子顼?
这边,宁氏和容画聊着聊着,她忽而问道:“听闻侯府二公子要与叶家姐要订婚了,恭喜啊。”着,她还不忘看了眼容嫣。
容画含笑颌首,一个“谢”字还没讲出来,便听闻争暖蹙眉蓦地问了句:“他们真的定婚了?”
这一语突兀,大伙都愣了,除了一脸不安的容嫣。
看来她的推测,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