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8日的清晨七点钟,白瑰把车停在临杨一中的校门口,怀中抱着一叠教辅资料和一本物理必修三踏着晨光走上通往教学楼的林荫斜坡,这个时候两侧的樱花树都还刚刚萌芽,一切还带着初入春天的青涩气息。
身边不时有学生急匆匆地跑过去,认识白瑰的,还会对他尊敬地打个招呼。
白瑰虽然在学校向来是以严厉的主任形象示人的,但是他也一向公私分明、赏罚严明,几乎从未冤枉过任何人,而且他讲课也不算太过生硬死板,所以在学校里其实还是有不错的口碑。
“白老师早上好啊!”身后传来女孩甜甜的笑声,白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了声:
“嗯,早。”
一个背着书包的微胖身影从白瑰身侧跑了过去,没有任何声音和气息,像是一道虚无缥缈的风。看她脑后那有些土气的麻花辫,白瑰勉强想起了这是他的哪个学生,好像是叫……
何年安?白瑰在学校里一般是带物理,高二年级他要带三个班的物理课,不算是太过于沉重的授课任务,高二三班他的物理课代表就是这个女孩。她平日好像话有点少,在班级里也没几个朋友,但是学习和课代表的任务都完成的相当认真,白瑰对她印象还不错。只是记得好像她和那个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小女孩袁曦还是室友?
等等……高二三班?白瑰意识到了什么,定睛看着那个女孩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咔擦咔擦,依稀有什么东西断开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那个女孩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的……这种感觉白瑰其实相当熟悉,那是存在和现实之间的错节。
不只是这个逐渐消失在他视野尽头的女孩,在场的很多学生,其实都带给他这样不祥的感觉,他们的身体尽管还是切实可触,他们依旧在按照平时的日常生活节奏上学放学,他们的面容和言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他们的身上都弥漫着一股不真实的气息,他们的言谈中都缺乏了一丝活人才有的生机,他们的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违和感”。
白瑰当然知道这种违和感是什么,代表着什么。
本来生机勃勃的校园,现在恐怕只是半数弥漫着逝去的亡灵的鬼蜮了。
“人性的……残像。”白瑰自言自语,他皱了皱眉,某些家伙真的玩的有些过火了啊。
缓缓踱步走过了林荫大道,转悠到了小花园前,白瑰只是随意一扫,又看到了另一个他没有料到的人。
学校的人工喷泉之上,秀丽的假山正涌动着汩汩的喷泉,而假山之上,有一个娇小可爱的身影正歪着脑袋坐在上面,白瑰顺着假山旁边的阶梯一级级走到假山之下,抬头看向那个可爱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少女。
白雪正睁着她没有任何焦点的空洞眼瞳,抬头不知道正在看着半空中哪个虚无的角落走神,看到这个令自己头疼的女儿,白瑰只觉得右眼皮一阵狂跳:
“我的小姑奶奶,你又坐在上面做什么啊!”白瑰无奈地说着。白雪出现的地方,果然就不会有任何好事情。
“啊?爸爸!你怎么在这里!”白雪似乎没有料到白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慌乱地说着,身子一晃,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
“我在这里当老师,我不在这里上班又在哪里啊!姑奶奶你倒是快点下来啊!上面不安全,就算你有力量,一不小心摔下来也不好啊!”白瑰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女儿。
“不行的,爸爸,”白雪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着:“我在等一个小姐姐。按理说,她应该会在这里出现的啊。”
“小姐姐?不要告诉我,又是那个袁曦啊?”白瑰有些恼怒地问:“不是和你说过了,离她远一点吗?”
“袁曦姐姐和我是同类,”白雪却少有地在自己父亲面前反驳了一声:“我昨天在灵界里看到她了。就在灵界的这里!”
“灵界!你竟然还敢进入灵界?你真的不要命了吗?”白瑰尖声问:“你现在又没有了童话书,又找不到晓虎了,你还敢像以前一样满世界到处乱跑?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家伙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的努力?”
“爸爸,可是袁曦姐姐她也能自由穿梭和出入诸多灵界,我被坏人找到了固然会很危险,可是袁曦姐姐落在他的手上,一样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啊!”白雪担忧地说。
“你不要在这里说那些天方夜谭的事情了,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没有任何人是你的同类,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神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你生来就注定孤独,你现在还没有懂吗?”白瑰毫无迟疑地说着,用命令的语气对白雪严肃地说:
“给我现在立刻回家去,不然,我就要采取强制手段关你紧闭了。”
“我……知道了。”白雪欲言又止,有些失落和遗憾地说。
她从假山上往下轻轻一跳,身体便在半空中消失无踪。
白瑰又看了看那座女儿刚刚坐着的假山,低语道:“第二个神子么?简直太荒谬了。”
他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走下假山,继续抱着教辅资料走向学校,平静平淡得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任何学校里所发生的乱象。
操场上几个男孩正在打着篮球,有一个男孩正要一个灌篮技惊全场的时候,突然脚下一个不稳摔了个狗啃泥,身边的同伴们却浑然没有在意几乎把整只手臂摔断的男孩。只是夺过篮球开始继续比赛,而那个男孩只是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一声痛哼之后,就随手把自己断掉的手臂掰正,便又投入了篮球对战之中。
教室的楼道之间,有一个女生抱着满沓的试卷,正在艰难而僵硬地走上楼道,她抱的十分不稳,每一步都会拉下一张试卷,可是她根本毫不在意,往来的学子们似乎也没人看到这满地的试卷,直到几个高一的学生路过,才神情古怪地跟上去捡起试卷。
学校的某个阴暗的角落,几个笑容猥琐的高年级流氓把刚刚和白瑰擦肩而过的何年安给堵在了角落,何年安脸上却始终挂着白痴一般的笑容,复读机一般说着:
“麻烦你们让一让,我要去上课。”
“麻烦你们让一让,我要去上课。”
“麻烦你们让一让,我要去上课。”
她却浑然没有看到这些坏笑着的流氓的手正在她的身上不安分的上下游走,她甚至一次又一次机器人一般地向一个流氓怀中撞去,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的绵羊,她被这个流氓索性直接拦腰抱住,也没有任何抗拒。
“你们在做什么?”白瑰神情不善地上前问:“哪个班的?全部记大过。”
流氓们大惊失色,二话不说全部一溜烟地埋着头跑了,还默契而机智地兵分四五路,这样就算被白瑰抓住,也只会有一个人遭殃。然而白瑰却根本没有任何追的意思,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这个还在对他傻傻地笑着的少女,她现在空洞的眼睛中,根本看不出任何生命的痕迹。
“白老师,早上好!”何年安还是甜甜地笑着说。
跟着何年安,白瑰神情凝重地走到了他熟悉的高二三班,只是大致地扫了一眼这个本来应该是他最熟悉的班级。
一个个学生顶着他所熟悉的那些面容,正僵硬地坐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用空洞的眼睛看着进入教室的老师,他们之间没有交流,没有表情,甚至动作都没有什么差别。但是白瑰知道,他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们了,现在的他们,只是一个个虚无的空壳。
只是教室里依旧存在少有的几个异数,那三个失踪女孩的位子空无一人,和那个据说和流氓打架受伤住院的戴忠轩的座位也只剩下了书本,以及不知道何时又没了人的……袁曦的位置。
傻笑着的何年安小跑到属于她的位置上,也和其它同学们一般僵硬而冷漠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一个个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的木偶,所有学生几乎统一一致地对他们的老师笑着说:
“白,老,师,早,上,好!”
白瑰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寒,这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高二三班了,这已经不是他所关心和教育的那群富有活力的孩子了,他有些心痛,有些畏惧,有些心寒。
现在这座教室,是一片——
死人的灵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