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
别的公子哥儿还行,就是心里有不乐意的也不好公开说出来,募捐义举,总不好说自己就是冲着抱妹妹来的;只是钱蔚有些不同,上次水云庄聚会因为腿伤,他只好在边上看着,如今好利索了,谁知道李清这家伙把舞给改了,现在看李清的眼神那叫一个哀怨啊。
其实李清也很后悔,交谊舞就交谊舞好了,干嘛没事要把宫廷舞折腾出来呢,这样的舞李清自己都不想跳,不过宋祁和张先态度就不一样了,乐的快蹦起来,三郎,这个好!
李清毫不客气一人翻一个白眼,给宋祁还是个加大号的,因为这风流的小宋时常窜到谢大娘身边发表自己的见解:“谢大娘,《礼记》云: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正所谓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这男子俯身为礼似有不尊,改为揖让何如?”
手上没家伙,否则李清抓起来就会砸过去,什么狗屁话,男的弯腰给妹妹行礼,怎么就不合伦理了?很有些怀念中学里老师呼啸而去的黑板刷,最好还蘸上墨,看你说嘴不说嘴!
不过还就由得人家说嘴,谁叫人家《礼记》倒背如流呢,这宫廷舞没别的特色,还就是行礼多!
后世为大众熟悉的国标舞蹈,历史并不久远,虽然说起源地不同,分成拉丁舞和摩登舞,其真正规范成形,还是二十世纪初,英国皇家舞蹈教师协会成立之后的事情,奉英王之命,英国皇家舞蹈教师协会将传统宫廷舞和拉美国家的各式土风舞结合起来,才有了以后的国标交谊舞,而在这之前,西方都只跳宫廷舞。
既然是华丽的队列宫廷舞,讲究的就是舞姿庄重、典雅;舞步严谨、规范。而且群舞过程中还要交换舞伴,大部分动作都是牵手或者挽手,这一交换舞伴还又得再互相行礼,抱腰的动作极少,怪不得各位公子爷们要失望的。
李清对这宫廷舞的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觉得一大群人这么跳着好看,谁知道加入其中才发现着实无趣得很,连个暧昧眼神都没法交流;幸好有谢大娘这样的行家在。李清只要稍一比划,谢大娘自然会编排动作,忍着性子弄完了布鲁斯和狐步舞,到华尔滋的时候,这个可是要旋转的,谢大娘一时想不出怎么个高速转还能交换舞伴,李清也打死不说这本来应该叫圆舞曲,就是大家围一个圈子,傻帽么?一群人围一个圈,等半天才蹦到中间转一下。得,也别换了,咱就抱那么一会腰行不?
想打退堂鼓都没办法了,要是只有宋祁和张先这两鸟人喜欢。李清才不管呢,还就不信他们不喜欢和妹妹抱抱的,只是石公爷本来对李清要弄这舞不是很赞赏,可一见了宫廷舞的模样,居然拍手叫好,三郎跳将出去,怕是少了很多罗唣罢。
那当然,没见妹妹们都带手套,早知道自己就不想这鬼点子了,一点手感都没有。
没意思的很。都找不到一个人说说别的,全都着了魔,因为日期临近,还都挑灯排练了,庄里学琴的小丫头和丫鬟们全都趴窗台上看,连张管家都借说事的借口,进来瞧过好几回了,狗儿就更加,像过年似的在人群里乱窜。
李清自己悄悄溜出正厅,也没惊动若英,总也得有个主人在场,再说答应了谢大娘若英也出场的,这年头家里还真没啥娱乐的,自己还可以出去瞎混,若英平时也足不出户,难得的机会干脆让她好好乐乐。
瞧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李清颇有些感叹,只是柳七也正忙着教那些公子哥儿动作,既然没人可以聊聊,干脆跑出来清静下。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楼影层叠,水云庄大部分地方都陷入静寂的夜色里,行的远了,微风将丝竹声遥遥地送来耳边,恍若隔世。
突然几声清越的笛声传来,李清才发觉自己已行到妙玄所居的道观附近,这道士乃是方外之人,自从逍遥游为李清京城造势之后,一直与师妹妙真深居简出,连与李清都不大来往了,更不用说与一干公子哥儿交往。
只是不知道妙玄还能吹的一手好笛,李清站在观墙外静静地听,依稀是一首《落梅花》,曲调清冷俊逸,于这夜晚更深深的透着股寒意,意境与眼前亭阁林立的水云庄大相径庭,等到一曲终了,李清迈阶而入,口中笑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道长方外之人,原来也会想家。”
话一落音,李清自己愣了,在墙外将曲子听完才进来,原就是不想打断了妙玄的兴致,等到进了来,才发现观中席地坐着许多人,而且吹笛的不是妙玄,而是多日不见的妙真。
忽然李清自己觉得有些失落了,杨家哥俩、安小哥再加上刘叔、别,五,只除少了若英姐弟,不就是当时风陵渡初会妙玄师兄妹的情景么?
原来你们在此聚会,居然不叫我?很有些不仗义了。
也不管安小哥陪着笑脸迎上来,李清挤到刘叔边上一**坐下,劈手夺过酒杯往口中一倒,不满的说道:“原来你等在此快活,不曾知会我一声,端的不够意思。”
刘叔只是一笑,端起酒壶给李清再斟满,只是院中再无一人说话,今天月色好,并不曾点灯,一行人都是安着在院里,妙玄见李清进来也只微微一笑,见自己一来就冷了场,李清冲着妙真笑道:“还真是怠慢了,不曾想仙子原来吹的一手好笛,今夜月光如水,李清恰逢其会,烦请仙子再奏一曲,以定凡心。”
妙真抿嘴一笑,口中说道:“李公子说笑了,妙真何敢当仙子称谓,公子心思灵动,于这曲调上又是大家,焉能班门弄斧?”说完,低眉垂首,压根就没有再吹的意思。
没劲的很,当初大家一路行来,打闹玩笑不分彼此,现在李清浑然成个局外人了,眼见着自己扰了大家的兴致,可要离开李清又觉得不甘心,这段时间弄那么的新鲜东西,还真把一帮老哥们疏远了,李清强笑道:“既然仙子不愿吹笛,不若李清为诸位吹一曲如何?”
一听李清也要吹笛。连孙五不善言辞的也使劲点头称好了,只是妙真有些迟疑,这笛萧可都是比较私人性的乐器,怎好借人?她正犹豫呢,李清对她一笑摆手,示意不用;他李清可不会吹笛。
深吸一口气,姿势也端坐好,李清微眯着眼,撮唇成形,用口哨吹起后世笛曲中经典中的经典《姑苏行》来。这首曲子乃是后世江先谓所作。描叙苏州城里的秀美风光,曲调平和舒缓,宽广圆润。特别是首尾的慢板,优雅抒情,让人一听,恍如梦中。
李清还将中段略显欢快热情的快板也放慢了许多,这如歌的行板与那如水的月光一般沁入人心,曲到尽时,低吟回转,余韵不绝;这《姑苏行》曲子可不单纯是描写苏州城内的风光,若如此,怎会在略带忧伤的曲调里。却又让你荡气回肠,将夫差、干将、寒山寺、虎丘塔这数千年的沧桑,化入若小桥流水般的曲调,终成西子一叹。
老长的一曲,吹完可有些口干舌燥,李清将眼前的杯中酒一饮而进,论解渴酒就不如茶好,只是如今院中诸人都如老僧坐定一般,连平素对音乐不大感冒的安小哥也低头不语。李清也耐着性子没动弹,这人啊,都得有个心境,音乐本就是个移情入性的,配上今夜这么皎洁的月光,谁的心底又没有个回味的往事呢。
妙玄是方外人,到底跳脱些,良久听他吟道:“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闻说公子乃江南人士,此曲亦春风细雨、亦小桥流水、莫非公子也是想家了?”
妙玄吟的这两句诗,和李清一进门说的两句本就是同一首李白的诗,李清还调笑说妙玄想家,不曾想被人说回来了,只是见了今晚的月色好,又于喧嚣入宁静,说到笛曲,不由得便想到这首《姑苏行》,还真不是想家,只是适才心中亦有所动,想的却不是江南。
李清也没正面回答妙玄,侧头笑问安小哥道:“小哥,难得你今日亦如此捧场,却不知你心里,却是想到何处?”安小哥可是没到过江南,听的入神,断不会想到姑苏风光,只是不知道他想起什么往事,玩泥巴?
安小哥见李清点名问起,往牙齿缝里吸了一口长气,方迟疑的说道:“说不详尽地,小的本不知江南何许景色,只是适才却不禁想到延州,也不能说是延州,只是……”啃哧了半天,安小哥面有惭色的说道:“小的自不懂音律,也不知从何而论,觉得这曲儿亦如妙玄道长所言,小桥流水也像的,只是小的却想到夜泊黄河之上了,叫公子见笑。”
李清怔的瞪大眼睛,看着安小哥半天没说出话来,欣赏音乐还真就没个文化高低,见识有无的界限,只要你用心听,他李清也没想着什么苏州风景,只不过吹奏之时,眼前历历的亦是前世今生的际遇。
忽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妙真开口说道:“贫道于这音律上造诣不深,只是适才的曲子却是喜欢的紧,不曾记得周全,敢问李公子,可否将这曲谱抄录一份让贫道带走?”
长的也是如花似玉,就是一身道袍也是俏得很,偏生一口一个贫道,让李清听了不是滋味,老把自己管在道观里,这也叫浪费不是?要笛谱还不简单,如今庄里能人可多,哼几遍就有人能录下来,反正都是我李清看不懂的字。
突然李清一下醒悟过来,带走?连忙把视线转向妙玄,妙玄微微冲李清点点头,难怪今儿这么人齐,还都是当时初会的情景,敢情人家都知道了来告别呢,可为什么要走?
千里搭长棚,也没个不散的宴席,这会李清才记起人家师兄妹进京城就是来卖秋石的,可不为了在水云庄好吃好住,那点秋石卖的不错,还是上次为李清造势,妙玄在京城与大户人家论道,转而便脱了手,一百多贯,妙玄很满意了,李清听了有些脸发烧,自己水云庄上天天大鱼大肉,大把的花钱,人家观里还愁香火钱呢,妙玄平时在庄上也不多露面,可一想着人走了,心里还真空落落的。
听李清这百般解说,妙玄只是一笑,“素知公子为人,也不来罗唣,曾闻说京中富贵,却不知竟富贵如斯,这些许时日已是多见了,亦知公子诚意,然贫道乃修行之人,这喧嚣红尘岂是久留之地?非是妙玄不欲与公子道别,本有长谈之念,水云庄内歌舞升平,俨然不知寒暑,然公子今日亦曾思及延州,妙玄亦无需再论,只惟请公子谨记,西北亦有神州。”
唉,如何去分说呢?
看来这跳舞之事,还真是弄得大家都貌合神离了,否则一干兄弟怎么都跑到道观里来,解释不清但总还要辩白两句,因为这些都算是生死兄弟,李清慢慢的说道:“这世上事,有些立时便可见分晓,而有些,需百年或者千年之后才知端底,李清亦不知结局;然李清自问曾为得意之事有二,一则为弩,二则便是这舞了。”
“李清若要饮宴歌舞,又何须费凭大的力气,花那许多的银钱,这事当为不当为,容日后自见分晓,道长所言极是,男儿西北有神州,李清莫敢忘之,道长去意已决,这硝石送来汴京,一路多有不便,莫如便在观中为我精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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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西北有神州,这句出自刘克庄的《玉楼春》,另外,很多乐曲,不同的节奏听来,感觉是不一样的,节奏快些,姑苏行是叙说江南风光,而把节奏放慢,其实是很沧桑的一个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