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内务既然已经整肃完毕,风无痕的心思便都放在了朝中事务上。连番变化让他这个经过不少风浪的皇子也觉得眼花缭乱,仿佛幕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一切。父皇震怒于伪奏折一案,虽然已经派了能员前往查处,但由于其数量众多,涉及官员又分布于各地,因此处置起来分外困难。此计最厉害的便是将中伤之辞传遍天下,转眼间,海观羽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名声就有崩溃之势。
就在风无痕苦恼彷徨之际,海府门生中的顶尖人物终于站了出来引导其他人。当年海观羽任主考官时得中状元的直隶总督卫疆联洋洋洒洒一遍万言书呈送御前,其上历数了海观羽为相数十载的功绩,而且言辞激烈地斥责了那些出现伪奏折的官员管束部属无方,甚至极为大胆地指责朝中有大员心怀叵测,意图离间皇帝和海观羽君臣之间的默契。一石激起千层浪,海府门生纷纷效法,由先前一味上书求情担保改为弹劾朝中大员,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史名荃这个言官,使得鲍华晟焦头烂额。
尽管早就猜想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眼前愈演愈烈的局势却让皇帝和海观羽都有点始料不及。与外官的反应激烈相比,京城的这帮权贵大佬们全都偃旗息鼓,一向对于这种口舌战最为热衷的贺萧两家更是闭门谢客,颇有一点明哲保身的架势。有心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惹怒了皇帝,大祸上身便是转眼间的事。至于那个贸贸然上了弹劾奏折的史名荃,则是在众人的心中被判了死刑。
风无痕思量再三,没有循着舅舅的行迹,他倒是大开府门,只要是来拜访的一律来者不拒。但只要问起那些要紧的东西,他便顾左右而言他,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让有心人恨得牙痒痒的,偏偏还挑不出错来。饶是如此,他的勤郡王府前还是人流络绎不绝,谁都知道他是海观羽的孙女婿,这般从容不迫一定是有了倚仗。谁都没想到风无痕只是听了师京奇和陈令诚的意见虚张声势,为的就是做戏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
然而,今天的王府却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六宫都太监石六顺的出现让那些在门口等着诸官员都愣了神,等他一进府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声音愈来愈多,顷刻间便是一阵喧哗的阵势。这当口皇帝派了心腹大太监前来,不外乎抚慰或警告,但两者之间的差别乃是天上地下,谁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因此个个引颈翘首,盼着那位石公公赶紧出来。
谁知石六顺一进门请了安之后便对风无痕言明,他是奉了皇帝密旨,务必在勤郡王府徘徊到晚上,直到宫门下钥前才能回去。风无痕起先愕然,随即便悟到父皇的深意,不由大笑了一番。他和石六顺交往甚少,也就是小方子得罪那次才打过几次交道,其余时候往往是宣旨才碰到一两次,今日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随意放过。
石六顺的言谈却极为谨慎,这几年来,风无痕在朝中的分量逐渐加重,和萧云朝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不过却很少掺和到一些敏感的事情中,与萧氏一党的关系与其说是密切无间,还不如说是若即若离。然而,偏偏是这种奇怪的态度让皇帝放心,甚至连难伺候的瑜贵妃萧氏也对这个儿子称赞有加,他这个作奴才的当然也就跟在后面奉承几句好话,因此每次造访都没有空手而归。
“殿下,您就放过奴才吧。”石六顺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皇上的心思哪是奴才这等牌名上的人能猜度的?今儿个还要叨扰您不少时候,您就不能找些松乏一点的话题么?”自从一开始起,风无痕便拐弯抹角地套话,石六顺应付得分外吃力,因此不由讨饶起来。
“好了,石公公你装起委屈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本王不过是问你两句,你就撞起屈来,不问了还不行么?”风无痕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外边等着的官员可着实不少,本王今天被你占去了那么多时间,他们的猜度可就多了去了,赶明儿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传进父皇耳中,那可就不关本王的事了。”
石六顺顿时气结,风无痕这话不就是**裸的威胁嘛,可是这等人物他还偏偏得罪不起,再说人家是用这种调笑的语气说出来,他若是再一味地畏缩便有些矫情了。他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屋内的人全是风无痕的心腹,冥绝又好似一尊门神般立在门口,这才靠近了此间主人身边,低声透露了几句话。
风无痕的神色顿时由轻松变为了凝重,深深看了父皇的心腹太监一眼,随即起身就是一揖,慌得石六顺忙不迭地跪地还礼。“殿下,您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万万使不得。”他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也只不过是猜测,说给风无痕听也是为了能卖个好,如今看这主儿的脸色似乎已经当真了,他如何能坐得住?“殿下,刚才不过是奴才的一点小想头,您可千万别都往心里去。皇上的心思没人摸得透,您就别费心思了。”
风无痕见石六顺一副欲盖弥彰的架势,不由笑出声来。“石公公也未免太小心了,此地乃是本王的书房,外边守着的侍卫都是心腹,这里边的人你也都认识,不虞有泄漏。再者,你刚才说得那般轻声,还怕别人听见?如今父皇身边你是天字第一号红人,你猜测的东西至少是**不离十,本王不谢你怎么行?”
石六顺叹了一口气,和这等皇子打交道,真是应该十二分小心。平日可没发现风无痕这么狡猾,今儿个算是体会到了。“殿下,您既然深信不疑,奴才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这等事情万不可再说出去,皇上如今极为震怒,一丁点火星就可能撩拨得雷霆大怒,您还是小心为上。”他一边提醒一边想着皇帝奇怪的态度,这种节骨眼上风无痕毫无顾忌地接见外臣,按理皇帝绝不会不闻不问,但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无疑是向京城的达官显贵们表明,风无痕的圣眷正隆。
风无痕哪会将石六顺的弦外之音放在心上,今日父皇将石六顺遣了来,他原本提着的心早就放下了。适才套问到的东西更是无价之宝,石六顺的猜测竟与他们几人计议的结果有几分相似,不过那人终究是太监,权术上棋差一着,仅仅是对于皇帝用意的曲解,也许传出去便是极大的偏差,但风无痕当然不会点破。他略略又敷衍了一阵,便站起身来,神色中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石公公,本王也就不多留了,这边就让绪昌陪你说说话,你若是真无聊便寻点事情做做,横竖这书房中的东西也不少,应该够您消遣的。”他朝师京奇挤了挤眼睛,又继续说道,“本王难得能偷个闲,不用再看外头那些官员的嘴脸,这就去内院逗弄一下几个孩子,说起来也好久没有享受一下了。”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也不待石六顺说什么,自顾自地开门出去了。
石六顺还能说什么,仅仅看风无痕待他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位殿下还算客气,至少没像其他几位年长的皇子喜欢把人揉捏在掌中。他哪敢劳动风无痕的心腹幕僚陪他说话,仅仅闲聊了两句,便客气地让师京奇自便,自己坐在旁边一边品茗一边发呆,消磨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里边的人是逍遥自在,可外边候着的一众官员却不耐烦了,本就怀着一肚子心思的他们三三两两聚成几派,低头商议起石六顺的来意来。身为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不伺候在皇帝身边却来了勤郡王府,而且看架势还是身怀密旨,到现在进去都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未出来,其中种种线索集合在一起,众人的猜忌不免就多了起来。
聚集的官员多了,未免就有些人存着别样的打算,不少人计议一阵子,便匆匆离去。这等诡异的情形,很快便传入了几个朝中大员耳中。相比萧云朝的惊喜交加,贺甫荣却着实困惑了,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而知也就算了,但偏偏拣了萧家那边的一个皇子,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他心中清楚得很,如今贺氏一族虽然势大,后宫也有雪茗支撑着,但终究没有贴心的皇子作为倚靠,以后会怎样还得看新君的心情,因此对于没有娘家撑腰的十二皇子格外巴结。就连海观羽的事他也不敢随意掺和,怕得就是皇帝借此机会发作,现在看来,确实是举步维艰啊。
贺甫荣正在猜测皇帝心意之际,后宫的惠妃贺雪茗却已经病了好几日了。由于外间风雨飘摇,因此贺甫荣也无暇他顾,对于女儿的关心就少了些。贺雪茗也懒得请太医前来诊脉,直到今日实在反胃得难受,这才打发了小太监去太医院,正好副医正陈令诚闲着,也就跟了过来。钟和宫的太监宫女都是些新人,只有几个贴身使唤的宫女是她从府中带来的,因此也没人往报皇帝。
“恭喜惠妃娘娘,您有喜了!”陈令诚细细地诊了脉象,笑容可掬地说道。一句话出口,不仅惠妃贺雪茗失了神,就连跟前伺候的一干人等也全都怔住了。谁都没想到,在如今的复杂情势下,皇帝居然又多了一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