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惊心(10)
方远的话,让苏通失望透顶,他知道方远暗暗在提醒他,他们此行的关键人物关键目标是葛覃,而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二十多年前的五灵谷,但他仍然觉得错过了什么,是错过了方远对二十年前的知情,还是错过了葛覃对观云快要说出的二十年前的旧事,或者兼而有之,心头空荡荡的。
方远这一提醒,苏通才定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此行是为云汉!
跟方远回去的途中,苏通还是会不由得想葛覃和观云接下去的对话,二十年前的事。
回到客栈,天已经蒙蒙亮,方远让苏通把玉扳指交给他,他一个人去见葛覃,苏通留在这里等他,给的理由一如既往的简单,跟昨日沒有再听下去一样,怕当时被看到了身影,两人一齐出现在葛覃面前被识破了身份。
“为什么去冒险的要是你而不是我?我才是揽下这件事的人,你只是一个硬要跟上來的跟班!”
苏通的脸沾染了早春的寒气,在方远的催促下,一抬头,朝着方远沉脸寒声道,大有大不了一拍两散的架势,才不怕他!
可其实,方远连一个威胁他的字都沒说过,连一丝冒犯的语气都沒有,受苏通突然间的冷待确实冤枉得很。
方远不知道苏通为什么突然间这样,就像苏通看着他惊诧了一下又立刻如恢复如常,不知道他哪儿來这样的胸襟气度,任由被人这样随意伤害随意使气也不动怒一样。
不明白。
但苏通有一点是明白的,方远沒做错事,只是自己接受不了。
他讨厌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懦弱感觉,在云城受大哥和哥的保护,甚至最后走的时候连王景都说让他的人替他走这一趟,不用自己來冒险,这出了云城竟然还是要被保护,难道他这一辈子就只能躲在人身后享受安稳的生活?
他不是闺中女子,他甚至连灵玉、丹雪她们,甚至为了心中所爱敢与沈凤辩驳敢与云初相争的络玉,他都比不上!
他算什么男人?
不知情的人阻挠他也就算了,可知情的也阻挠他,为什么所有人都把自己推到他们不在的那个世界,独自去承担那些业火,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这安全的一隅很孤单很愧疚很自责很懊恼吗?
不,这绝不是他的一生!
苏通闭着眼,豁然睁开清澈的眼,凌寒逼人的盯着方远,那双沒有温度的眼睛冷得让人寒心。
“我说过,跟着我,就按我说的做,你看不顺眼不满意,用不着你插嘴,大路朝天请便就是!”
方远善意的探寻遭到万年冰山阻挡,弹回來的冰寒冷意让他有些吃不消,想说话,苏通却已经径直往外头走,头也沒回的撂下一句,“要么在这儿等我,要么立刻回你的石陵去!”
方远登时觉得有苦难言,怔愣在原处,疑惑难懂的眼神紧锁着苏通的背影,想着自己哪儿触犯到了他,却终究无果,方远沧桑微凉的一笑,人都会变的吧,或者他的温柔谦和都给了云初了,随云初一起辞世了……
见葛覃,比见潘勇的过程简单直接,因为苏通沒从正门进,直接摸到葛覃的屋子里坐着等。
既然是秘密,这便是最保密的做法,除了他跟葛覃,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屋里说过什么话。
但这样空等,不知道葛覃什么时候能回來。
苏通正为引葛覃单独出现见自己而绞尽脑汁,却听到院子外头有了响动,这声音他昨夜便听过,浑厚雄劲,加之昨夜的印象实在太深,只一刹苏通便沒忍住朝上勾了勾嘴角,这就有如天助一般想什么应什么。
葛覃端着烛台进的屋,门一开一合后微弱的烛火被葛覃用手护得很小心,躲在卧室的屏风后偷看的苏通顿觉有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提了椅子,走到墙根处,站到椅子上,举高手中的烛台,将墙壁照亮。
苏通差点沒把眼珠子给盯出來。
布防图竟然被他明目张胆地画在墙上!
苏通惊得屏住呼吸,望住神色凝重的研究着布防图的葛覃,按时间算,他应该与观云才分开了回來,这一回來就研究布防,是不是太巧了点。
苏通刚要起步出去,却见葛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绢,上头的字苏通自然看不清,但那勾勒的山峦险壑,却深深的刺入苏通眼里。
他们要在布防上做什么样的调整改变,还是要做什么手脚暗通楚国替楚锦攻入云汉铺路?
叩叩……
“老爷。”
“进來。”
葛覃站在那布防图面前沒动,就叫外头的人进來,这是不是太过大意了?
苏通已经有些看不懂葛覃,他如果要在布防上做手脚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來的人很年轻,约莫二三十的样子,站到葛覃身边,静静地站着。
葛覃却将手中的白绢递给他,“你怎么看?”
年轻人垂首研究了一下白绢上所绘的地形,又往墙上看了一眼,左右为难,“这样做,虽然较以前集中兵力,却也有一个致命弱点,这里地形险要,看似对我们有利,但实则起起伏伏,攻守地位随时发生变化,如果我们减少守驻兵马,一旦大举进攻,打进來实非难事。”
苏通大概想到他们说的是那一块儿地方了,那地方连绵的山峦高峰挡在楚国前头,葛覃昨夜去的算是离丰南最近的一座山。
楚国会从那儿打进來吗?
也是,除了那里,除非从那唯一连同的桥上活着桥下的水里过,才能从青城到丰南來。
“河岸太长,我们若沿河布兵,兵力太过分散,而水下很可能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潜上來敌兵,还要顾及那一大片深山老林,夜里指不定就潜入來一队探防的。”
葛覃的声音比昨儿个夜里要显得疲惫而沉重,中气也沒那么足,担忧不已。
苏通奇怪,难道说,观云來见葛覃就给他出了这个难題?
这难題难道不是一直都在么?
葛覃以前难道就沒想到过?
但,楚国若是有观云这样身手的人打前锋,葛覃所说的从渡河潜入穿过深山也不是难事。
屋中两人相顾沉默,苏通脑子里却怎么也静不下來,各种猜想可能都全数往外头蹦,一个接一个甚至一个还沒完另一个便已经挤了出來,不给他仔细推敲分析的时间。
“长兴,你去一趟你潘伯父那儿,跟他说在青城百米外挖几条相通的战壕,那边地势平,若是敌军兵临城下围上來,守城不过三日就得死路一条。”葛覃重重道,将白绢收起放进怀中,吹灭了烛火。
日头虽渐渐抬起,但这屋里亮度却始终不够,葛覃一人待在屋里也沒有再点烛火,这里难道因为那张布防图,所以不让照明么?
苏通暗吸了一口气,这葛覃真是够绝的,若是有人潜入府里找什么东西,一动火光不是立刻便被发现了么,有点儿高明,可若遇到白日里來偷东西的,这一招便沒什么用了,防一不能防二,就像他不能求全的布兵安防一样,只能求其一了。
“在下有一个法子,葛将军愿意听否?”
苏通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出,当然犹豫昏暗的光线,此刻不管是谁也看不太清对方的容貌。
呲……
一声极快的拔刀声,直扑自己,苏通朝一旁闪开,“你要杀我,不怕被株连九族么?”
果然还是狠话起了一点恫吓的作用,到底让葛覃忌讳了一下,“你是谁,说清楚,否则我立刻杀了你,军机秘密,偷窃偷听一样是死罪。”
苏通掏出怀里的火舌子,吹燃,在葛覃的注视下,信步走到被放在书案上的烛台前,将烛火点亮,端着他,站上葛覃刚才站的椅子,模仿葛覃刚才的动作,将烛台举高,研究着墙上的地形,但也紧紧只是地形,并沒有什么标注。
苏通笑,他远远地看,还以为是布防图。
如果真是布防图,葛覃这会儿已经不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反应了,苏通走下椅子,直视葛覃,“既然兵少地广,那就索性更散一些,纵深百千里,还能不知道敌军的主力从哪儿來?”
葛覃粗眉微动,盯住苏通的眼里漫开杀气,再一次举起刀指向苏通,“本将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葛将军难道认不出我吗?”苏通突然间想试他一试,当年,当年他究竟知道多少,他这把岁数按理也该见过爹和娘。
一步一步靠近葛覃,就能越來越清晰的看仔细他脸上令人晕眩的表情,惊、骇、伤、惧、疑,精彩迭呈。
苏通敢断定葛覃见过他的父母,但当年的事,这些表情只能说明他可能知道,确切的还需要再诈他一诈。
“看來,葛将军眼力好记忆力也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苏通故意将声调拖长,故意将脸抬起,把眼下压,微讽的盯着葛覃,“葛将军作的亏心事真是不少,不敢说话了。”
(将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