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时间乱序者01(1 / 1)

<>学生宿舍大楼每一层走廊的两端都安放着传送装置,尤诺和希利尔住的地方不在学生公寓的范围内,..移动网装置有些像登机前的安检门,希利尔拉着尤诺站上去,顶上绿灯转红的瞬间,两人消失不见。

他们被传送到一个山坡上,正好处在森林的尽头,往前看去是一片开阔的灌木丛。时值五月,花开遍山野,织成一片美丽的锦缎。

往更远处看去,山之后的山仍布满冰雪,在阳光底下泛着蓝。

“我们被送到了高纬地区,这个时间点光照仍充足,所以在北半球。”希利尔往周围扫视一圈,分析道,“北半球西西弗山,这里是森林和草甸的交界,海拔应该在一千七百米左右。一下子被送上这么高的地方,老师你还好吗?”

尤诺点点头。现在为止他还没出现任何不良反应,大概得益于一直住在奥斯西山上。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出布置在此处的前置考验,昨晚尤诺粗略地将“学院之星”争夺战了解了一番,不是每个组都会好运地被动和前置任务遇上,多数是需要自己找的。

所以学生们将前置任务戏称为“找打”任务。

尤诺让马尔巴士和希利尔的巴尔进行连接,然后将马尔巴士放飞,后者化作一只蜂鸟,去寻找他们的“找打”对象。

前置任务分为四种。当然,这四种只是笼统的说法。第一种是野兽,第二种是既定程序的无人机甲,第三种是乘坐在机甲中的教官,而第四种……是前三种的混合搭配。

这个混合搭配又能混出好几种来,好巧不巧,尤诺和希利尔遇到的是野兽、无人机甲和教官的混合三打。

希利尔让尤诺收回蜂鸟,拉着他三下两下爬上一棵高树,借着茂密树叶的掩映,尤诺架起□□,瞄准镜瞄准那头明显归属于军部的野兽。

□□里填充的是麻醉弹,尤诺悄无声息地扣下扳机,在希利尔的帮助下更换位置,迅速打出第二枪。

枪无虚发。

最后一只野兽倒地后,□□便没了作用,这本是就准备着对付野兽的。尤诺将□□丢进空间钮,在树枝上一跃而下,然后看了希利尔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会打狙击位?”尤诺问。

“我就是知道。”希利尔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你终于肯开口了?”

尤诺瞪了他一眼,朝树林深处走去。

“我们先找个地方埋伏起来。”希利尔跟在他身后,语气漫不经心,“他们三方是互相联系的,我们宰了这么多头野兽,剩下的无人机甲和教官会很快赶过来。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和我们躲猫猫。”

平平一“嗯”,尤诺点开之前马尔巴士搜寻时顺便扫描下的地形图,因为搜寻到目标后没有投放追踪器,所以上面标注的位置还是最初的。

“咱们在这儿。”希利尔伸手在树林某处一点,“机甲在飞行时会制造不小的噪音,但现在半点风声都没有,说明他们还没赶来。咱们先藏在……”

希利尔思索片刻,确定出一个地点,拉着尤诺快速走过去。

“他们有两个人,四台机甲,我们这样‘赤.裸裸’着,真的好吗?”尤诺问。

“不用担心,我们会用最快捷的方法取胜。”希利尔轻笑道,他带着尤诺走到针叶林边缘。

这是一片缓坡,缓坡底下是被冰川融水侵蚀形成的u型谷,春后融化的雪水击打着岩石,潺潺中透着一股凉意。

“什么方法?”

“你看那边。”

尤诺顺着希利尔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地形突变,陡然成为一个崖,溪流直冲而去,瀑布垂落,声势浩然。

但他依旧半点没明白希利尔的想法。

“我说过吧老师,带你来主要是让你找找感觉,所以一会儿的对战将由你主攻,我来辅助。”希利尔没有讲解,反而说起了别的。

尤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老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不可能过不了前置任务。”希利尔伸手在尤诺肩上按了按,接着便见他将巴尔放出来,巴尔的形态不断变换,最终成为一架便携式火箭筒。

与此同时,尤诺听到马尔巴士的声音。

“阁下,敌方接近了!”

噪声响起在身后,迅速由远及近,并且伴随着树木折断的哗然之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春时在对树木进行剪修。四台机甲开出四条道,从后方呈半包围姿势朝尤诺和希利尔袭来。

“你一直和马尔巴士连接着,所以从进入驾驶舱到开始操作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我会为你拖一秒,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说完,希利尔将火箭筒往肩上一扛,从左到右对准针叶林开火。这位陛下毫无环保意识,扇形边缘的树都被扫得往后仰倒,挂在四台机甲脚下,成了一道屏障。

他们为什么不飞高点呢?带着这个疑问,尤诺让马尔巴士变回原形,机械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抓到操作台前,咔哒一声安全带自动扣好。

“学院之星争夺战最主要的是学生之间争夺,前置任务的作用是刷掉一批水平低下的。”机甲升空过程中,马尔巴士向尤诺解释着,“阁下无须担心,这种水平的人工智能简直就是人工智障,你坐着喝口茶的功夫我就能将他们料理完!”

尤诺惊道:“你哪来的自信?”

马尔巴士仰天一笑,“根据资料库中历年学院之星的数据总结出的,这就是数据的力量!”

地方四台机甲已经越过“屏障”,他们从高处而来,占据不小地形优势。

希利尔果真说到做到,一秒钟时间卡得精准,一秒过后,视线可及范围内已不见踪影。

尤诺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四台机甲不断逼近,现在隔着五米距离,对方纷纷亮出武器,漆黑的炮口折射着阳光,一片残破败落的树丛之上,显得格外冰冷与肃杀。

“中间两台驾驶舱内坐着操纵者,两边的都是无人驾驶机甲。”马尔巴士将探测到的信息告诉尤诺,“我的计划是……”

尤诺打断它:“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喝口茶歇会儿吧。”

“机甲不需要喝茶。”马尔巴士声音干瘪,带着一丝不愉快。

尤诺没有理会,他让马尔巴士左手变形为炮口,朝两台有人操作的机甲中央开火,同时借着反冲力后退。

接二连三的开火将对方阵型打乱,尤诺也操纵着马尔巴士来到山谷另一侧,高低位置扭转,对方四台机甲成了处于谷底的一方。

马尔巴士说得不错,两台无人机甲的智能水平确实不高,坐在另外两台机甲中的教官也没拿出真实水平,尤诺遛着他们,遛了几分钟后忽然转身和追在身后的第一台来了个对冲。马尔巴士手臂横扫,狠狠击打机甲颈部。

这台机甲坠落的瞬间,希利尔不知从哪窜出,他操纵着巴尔接了个飞踢,把机甲一脚踹到陡崖下。

尤诺明白了希利尔选择在这里对战的原因,他将马尔巴士的灵敏度调到最高,和皇帝陛下踢球似的将四台机甲踹下山崖。其间间隔拿捏得很准,刚好一台砸到前一台,重叠着将几十米高的山崖占满,最后那个冒出一截脑袋,被希利尔用炮一轰,身首分离。

“能想到这种叠罗汉的方法,你也真是个人才。”尤诺靠在椅背上,五指弯曲后又舒展,他语气平平,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奖。

希利尔觉得是前者,他淡淡一哼,“省事省力又省心不是么,加上你遛他们所花的时间,一共才五分三十四秒。”

“是是是,你了不起。”尤诺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他伸手解开安全带,从机甲巨人体内走出。

通过易容器改变后的外表就是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头发没有一丝乱,黑裙也无半点褶皱。

马尔巴士变回手链套在尤诺腕上,将原本的手环往上挤了挤,“阁下,前置任务满分通过,系统正在为你匹配相应对手,匹配时间预计三秒,已用时一秒,两秒,三……”

紧跟在“三”字后面的“秒”还没说出,尤诺感觉地面震荡了一下,紧接着溪面如喷泉迸发,向上窜出几股不小的水柱,就跟溪流底下有炸弹爆炸似的。

水柱是有规律的,主要集中在溪流右面,正好扑到悬浮在空中的巴尔腿上。像是被人施了法,水柱在触碰到巴尔之后竟然在腿上一绕,狠狠将机甲巨人往下拖拽。

巴尔瞬间失去平衡,希利尔立即下达指令,机甲巨人的双腿变换形状,炮口朝溪面轰然开火,同时借力往上空冲去。

水散成水珠落回溪中,紧接着再度聚拢,追着空中的巴尔而去。

尤诺顾不上目瞪口呆,手上的马尔巴士化身为火箭炮,对准水柱下端连续不断开火。他明显感觉到了那玩意儿的痛苦,整个柱身大幅度颤抖,四周不断有细细的“触丝”伸出,又被内部的力拖回去。

什么奇幻发展。

他皱起眉头,吩咐马尔巴士:“更换弹药。”

军校为了学生安全考虑,学院之星争夺战期间所有武器都必须更换为一种特殊弹药,这种弹药类似于之前填充在□□里的麻醉弹,不会对人造成毁灭性伤害,除开动静大、声势足,几乎没有别的优点。

“抛射粒子弹药填充完毕,激光束准备就绪。”

“探测一下水里有什么。”尤诺说话的同时,激光束从火箭炮炮口喷出,光束亮度之高几乎要瞎掉人眼。

他是站在岸边开火的,斜对岸岸边的一排石头被整整齐齐地穿了个洞,串根绳上去就能作为献给巨人的项链。然而他的对手是水,水的可塑性太强,更可怕的是整条溪似乎都被触怒,全然不在乎重力定律,水哗然涌上天空,朝尤诺扑来。

马尔巴士再一次展示出它灵活的思维,在水将尤诺淹没的前一秒弹出他的救生舱,把尤诺装进去。

“阁下,未知物质,无法探测。”密封的救生舱中,马尔巴士语气无比郁闷。

“接通巴尔。”尤诺道。救生舱空间太小,他只能平躺着,姿势之僵硬活像被送进棺材。

舱壁不断被水撞击,尤其是背后,仿佛在催促马尔巴士把他吐出去,这种体验着实不美妙。

“已接通。阁下,这水流速度太快,现在我的定位已经到西西弗山山脚了!”

“老师,你还好吧?把位置发送给我,我这就来找你。”

马尔巴士和希利尔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时间尤诺脑子有点乱,恨不得左脑右脑分开使用。

用不着指示,马尔巴士立即将坐标传给巴尔,接着它尝试上浮,却失败了。

“阁下,水中‘神之馈赠’含有量不足百分之三。”

尤诺一愣:“什么?”

“‘神之馈赠’含量不足,机甲无法启动飞行功能。”希利尔道,“你现在在溪流底部,这就意味着它无法帮助你浮出水面。”

“别的功能总可以吧。”尤诺没太在意,他伸手拍了拍几乎贴着脸的舱壁,“变回机甲的样子,然后站起来。”

“阁下,我们所处在西西弗山山脚,郝厄溪已汇入蒙涂河,此段水深五十二米,我站起来后依旧无法到达水面!”

尤诺:“……”

所以这什么溪什么河里的东西根本不是水吧,不然怎么会流速这么快!

马尔巴士在尤诺沉默的过程中变回机甲形态,这样至少不会让尤诺躺得难受。尤诺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屏幕中属于希利尔的光标朝他靠近后又马上被拉开距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到底是什么幺蛾子。尤诺扶住脑袋。

“阁下,水下氧气置换率低于百分之八,氧气将于三十分钟后耗尽。”马尔巴士兀然出声。

尤诺呼吸一紧,唰的坐直身体,对马尔巴士道:“用钩子拉住河床,暂且把位置固定住。”

智能机甲应声而动,双足不断延长,端头变成弯钩。

然而在插.入河底巨石的那刻,所处河段底部骤然一抖,不知被施加了什么力,巨石瞬间化为碎屑。

就在这个瞬间,加在机甲表面的水压也变重了。

所见所感超出了智能机甲的认知,马尔巴士的信息加工系统有些超载,声音断断续续,“阁呃呃呃阁下……我感觉有呕呕……什么东西在在在扯我……”

“你发电报呢?”尤诺皱眉,他看见另一块监控机甲各项数值的屏幕上数字不断降低,马尔巴士在渐渐失去“活性”。

尤诺将不必要的程序全部切断,最后目光落到正闪烁绿灯的通讯器上,这一瞬间他因为犹豫指尖略略颤抖。

“阁呃呃呃阁下?”

马尔巴士依旧在打电报,尤诺目光在扬声器上扫过,“闭嘴。”说话的同时他手指将通讯灯下方按键推到底部,中断和希利尔的联络。

“把防御范围缩小,只罩住驾驶室。”尤诺道。

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gps显示他的坐标不断移动,他和马尔巴士已经快要被水冲到入海口了。

之前在救生舱中体验过的感觉又来了,四壁都在被水拍打、冲击,好似催促他赶快出去。

传感器仍在工作,屏幕上浮现着外界的画面,周围一片昏暗,光在遥远的地方波动,尤诺看见自己离那片光越来越远。他右手握上摇杆,左手在操作台上敲击,试图让马尔巴士模拟游泳的姿态。

然而真的如马尔巴士所说,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不让他离开。

时间在流逝,河水依然在流淌,而机甲内部却如同静止一般,绝大部分功能都停止运行,除呼吸声外再无半丝声音。

机甲巨人默然竖在河底,无形的力量替它开路、推动它前行。

驾驶舱内氧气含量越来越低,呼吸变得困难,眼皮沉沉垂下,尤诺放在摇杆上的手滑落,身体朝同一方向倾斜的那刻,竟猛然睁开眼来。

驾驶舱顶上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屏幕透着荧荧蓝光,照得尤诺形如鬼魅,他的双眸极黑,空洞得映不出半分光芒。

尤诺撑着手从座椅里站起,他的方向朝向舱门,但还没有靠近,整台机甲便以尤诺所在之地为中心,所有东西都往外侧弯曲,像是哈哈镜呈现出的镜像,但中央却是空的。

驾驶舱连同机甲外壳被扭曲成中部空洞的大胖子,而尤诺从舱内走出的那刻,又还原成平直的模样。

茶色的发在水中浮动,白衬衣翩翩然然,尤诺回过头去,朝马尔巴士动了动嘴唇。

机甲巨人双眼亮起,化作一枚耳扣扣在尤诺耳垂上,挤开那已经失效的易容器。

那股无形之力拖拽着尤诺,使他下沉。在尤诺双脚踏上河底的刹那,所有的一切又变了,水流遇见他则往两边分去。

犹如神话中的摩西分海,尤诺将周身水流分断,就这样一步一步踏上河滩。然而他还没走完被水漫过的位置,就一头栽倒在泥沙之间。

椰风树影,碧天卷云,海鸟鸣鸣,都离他远去。

斯坦斯星西半球,灯火次第亮起,蜿蜒成无边无际的河流,最后汇集于一栋浮华的巴洛克建筑上。

夜晚的皇宫比白天更添几分美感,像是个坐在光晕中的美人。围绕在美人周围的铁门同时关闭,雄狮军团的巡逻队伍步伐整齐,秩序井然地穿梭在皇宫各处。

尤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后脑勺似乎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每一次呼吸都会扯到,疼得难以形容。他的四肢也是,仿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拆卸安上新的,只微微挪动不到半厘米,关节就“咔”了一声。

浑身都疼,以至于他无心打量自己身在何处。

床边的希利尔将光幕关闭,俯下身去帮尤诺打开悬在他头顶的镇痛泵按钮。

“老师。”希利尔轻声道。

尤诺连“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他不敢挪动脑袋,只能抬起眼皮,斜斜看着希利尔。

“我们回到首都星了,现在你在我的寝殿。”希利尔边说边端起床头的水杯,棉签被温水蘸湿,轻轻点在尤诺干裂的嘴唇上。

在尤诺昏迷的过程中,这样的动作希利尔做过无数次,因此分外熟练。

他先将唇润湿,然后才用吸管喂水。这水不是普通的白水,但尤诺尝不出具体是什么。

“马尔巴士被我送去装备部修理了。损坏不算太严重,比起艾利欧格来说。”希利尔轻轻一笑,“你是有多克机甲,两个月内两台经过你手的王级机甲都不得不返厂修理,一台基本上算是报废,另一台正在报废的死线上挣扎着。”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可惜把他卖了都赔不起这两台机甲的钱。

尤诺转了转眼珠子。

哎不行,挪动眼珠子也疼,尤诺绝望地闭上眼。

“西西弗山上的事已经成立专门小组过去侦查了,他们在那溪流里发现了一种反‘神之馈赠’的物质,我暂且定名为‘神之诅咒’,这种物质会抑制‘神之馈赠’,所以马尔巴士陷进去后无法启动飞行功能。”希利尔继续道。

听到这,尤诺又睁开眼。他开口开得艰难,喉咙跟个破风箱似的,发出的声音极为沙哑,“就是那玩意儿在扯人?”

这句话刚落地,他就止不住咳起来,全身的痛都加重几分。他的唇色苍白下去,眉头皱成结,眸子里光碎了,化成眼泪从眼角滑下。

“你别说话。”希利尔也跟着皱起眉头,他坐到床畔,伸手拭去尤诺眼角的泪。“扯人的不是‘神之诅咒’,那股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把源头到入海口的水都查了一遍,没见到半点影子。”

眼见尤诺又要不安分地挪动,希利尔按住他,语气无奈,“老师,你不要生个病就跟得了多动症似的好吗?你的精神力受损严重,然而往脑子里打止痛药多半会跟着废了,所以你行行好消停会儿。”

“闭嘴。”破风箱再次抽动。

“好好好我闭嘴,等你好了我再跟你说。”皇帝陛下向病号展现出谦让的美德,他将房间内光线调暗,坐回床边那把椅子上,继续处理之前的事务。

尤诺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根据头晕程度判断,肯定是在十二个小时以上。现在全身跟回炉重造失败了似的疼,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好。

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尤诺又开始琢磨起别的。刚才希利尔说这是在他的寝殿,那边是在他卧室了,现在他占了希利尔的床,真是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诺大一座皇宫,空出的房间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为什么要把他放到卧室里来呢?

而且他现在浑身是伤,更合理的安置地点该是医院吧?

尤诺眼皮垂下又睁开,想不出皇帝陛下脑子里装着的是啥。

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从头顶的吊灯移到天花板,天花板被光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隐在黑暗里,一部分被橘黄灯光照耀。明暗交界之间,尤诺又似乎看出了点别的,但眨眼之后就消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尤诺听到远处钟塔的声音,数了数,钟声响了九下。

夜里九点了。

尤诺忍着疼移动了下快要躺僵的脖子,眼睛望向希利尔,“陛下。”

希利尔扭头:“嗯?”

“九点了。”

“我听见了。”

“我困了。”

“你睡。”

尤诺撇了撇嘴:“这是你的床。”

希利尔面不改色:“你已经躺我床上两天了。”

尤诺:“……”没想到您这么乐于助人。

希利尔换了个坐姿,翘起一条腿,背完全倚在椅背上,“老师,你连续睡了两天零五个小时,期间全靠葡萄糖供养。现在喝完药已经超过半个小时,可以吃一些清淡的流质食物。”

流质食物,营养液?尤诺眼里划过一道嫌弃,赶紧出声拒绝。

“我是那种苛待病号的人吗?”希利尔没好气道,很明显他猜到尤诺在想什么,“这几天晚上厨房也有人值班,我让他给你做一碗粥,南瓜粥怎么样?”

尤诺挑剔道:“南瓜就好,不要放米,熬浓稠一点。”

“要加糖吗?”问完,希利尔唤出打理皇宫日常事务的智能管家。

这位管家的虚拟形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眉目慈祥,穿着得体的西装、白衬衫,毕恭毕敬地向希利尔和尤诺行礼。

“不加糖,南瓜要选甜一点的。”

“还有别的要求吗?”

“加牛奶……”

话说着说着尤诺就开始昏昏欲睡,眼睛睁开又合上。

最后一次,希利尔清晰地听见“嗒”的一声,便见尤诺再没能将眼睁开。

他头依然歪着,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希利尔挥手示意智能管家去向厨房传话,放轻动作从座椅里站起,把尤诺把脑袋摆正,掖好被角。

即使用了治疗光线,尤诺身上的疼也退得缓慢。镇痛泵不能长期使用,所以之后他只能靠自己强忍着。

第三天,尤诺的嗓子终于变得顺滑,起身活动关节也不会再咔咔作响。他翻身下地,把自己挪进浴室,独立自主地洗了个澡。

当然,前几天无法独立自主并不是指由希利尔帮忙,帮他清洗的是浴室自带的冲洗程序。设计这个程序的人大概是智障,不会从用户体验出发,机械手拿起沐浴露扭开瓶盖便直直往下倾倒,把人从头到尾浇个遍,然后水被花洒激情喷射。

为什么说是激情,因为水流时大时小,偶尔花洒还会抖。

尤诺差点没洗出心理阴影。

尤诺顶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刚好撞见进门的希利尔,他眸子闪了闪,看见希利尔身后跟着一排悬浮托盘,便明白过来,中午到了。

而托盘们在皇帝陛下顿住脚后一一抖了抖,差点没稳住接连撞上。

这几天他一直瘫在床上,对于时间不是很敏感,希利尔并不常在寝殿,只有一日三餐会准时准点过来,因此皇帝陛下变相成了个报时器。

尤诺还没来得及擦头发,水顺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滴落,将身上的居家服润湿。有的水珠直接从居家服与锁骨间的空隙钻进去,不知停留在何处。

希利尔回头看了看托盘们,借着角度调整好表情,才朝尤诺走去。

“老师你也不知道把头发吹干再出来?”

老妈子上线了,尤诺伸手拉了拉毛巾,脚往后挪了一步,退回浴室中。

再出来时菜已在桌上摆好。由于这些天尤诺活动不便,希利尔的寝殿新开发出餐厅功能。宫廷御厨们经过上次的比试,纷纷对尤诺改观,有的甚至大着胆上来请教,菜品的味道也日渐提升。

有那么一瞬间尤诺觉得自己是伟大的,他该去开所厨师学校,造福整个艾托纳帝国。

菜色清一水儿的淡,以滋补为主,隐隐透着药香。尤诺不情不愿地在餐桌前坐下,犹豫半晌,伸手给自己盛了碗汤。

“陛下,之前您没跟我说完,我们在格拉茨遇到的除了‘神之诅咒’,另外的那股力量是什么?”嗓子利索后,尤诺招呼都不打,直切主题。

“你对《沉默古卷》了解多少?”希利尔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成书于一千二百年前的散文神话故事和英雄传奇?[1]”尤诺勺子顿住,《沉默古卷》是他之前搜索和银河系有关的社团组织时了解到的,讲述的是银河系末期发生的神话纪事。

那个时期,神的威严遭到巨人挑衅,与巨人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人类的生存环境受到严峻威胁。人类虽然弱小,却是一种坚韧的生物,人类用加入战争的方式来获求血脉延续,企图以战止战。故事的末尾,神和巨人同归于尽,人类数量也锐减。

尤诺当时看笑话一样看过去了。他就是来自银河系的人,人类探测了那么多年都没在星系内发现别的生命体,突然蹦出一本书告诉他人类其实和神还有巨人共存着,这三者之间还打了仗,他只会觉得这本书的作者脑子里有坑。

希利尔点点头,“《古卷》一共有十三卷,对外公布的只有七卷,这七卷是我们希望人们看见的,另外六卷里包含着会颠覆世俗认知的内容。”

“颠覆世俗认知的内容?”尤诺把希利尔话里的重点重复了一遍。

“对,这涉及到对世界的根本性认知。”希利尔苦笑了一下,“物质才是世界的本身,神并不存在,他们只是幻想出来的精神救赎。这个观念已深入人心不知多少年,贸然把真相说出去,只会动摇政权、散了人心。”

尤诺惊得勺子往下滑了一寸,几乎要整个没入汤里,他赶忙捞了一下,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希利尔,“真相?你是指世界是唯心的,神是存在的?”

“曾经存在过,现在只留下了‘神之馈赠’和其他的一些东西。”希利尔递去一方餐巾,慢条斯理地道,“虽然《古卷》前七卷讲述的故事真实性不高,但里面藏着众多蛛丝马迹。我们从前七卷中将线牵出来,对其进行深度研究,在近些年里终于将后六卷破译了三卷。”

尤诺没有去接,“你们?”

希利尔也不恼,将餐巾放到尤诺手边,继续为他解答:“是的,我们,俗名是宗教文化研究协会,直接隶属于皇帝。”

叫什么名字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个机构到底研究出了多少东西。问出口后,希利尔却没有回答,他笑了一下,夹起一筷子贡菜放到尤诺碗里,“老师如果感兴趣,可以通过考核到协会来,我想那群研究员们很欢迎你加入。”

他一脸“我看在你是亲身经历者的份上才告诉你那么多”的表情气得尤诺肝疼,转念一想又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有那么一场奇幻经历,他可能根本不会触及到“世界的真相”。

尤诺换了几个边缘性的问题,“那么在格拉茨的时候,那股力量就是属于神的了?它为什么攻击你和我,你又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希利尔眼睛眯了一下,“老师你又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尤诺讶然。

“你不是我救出来的。我找到你的时候,那股力量就已经消失了。”希利尔道,“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逃脱的,但当时马尔巴士的所有程序都关闭了,没有任何记录。”

尤诺皱起眉头,“我自己出来的?”

希利尔点头。

尤诺盯着希利尔的眼睛,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在脑海中将自己与希利尔的对话从头到尾串了一遍,越发觉得不对劲。

矛盾太多了,希利尔若是真的好奇,为什么不直接问出来,要不是他兜了个圈子,恐怕到死也不知道他是自己从河底跑出来的。

重点就在于这个不问,不问就代表希利尔其实知道些什么,而希利尔知道,却不肯说……

说到底是因为他。

希利尔将触及到世界根本的问题都告诉了他,别的却不问不说不解释,大概是在……防备他?

为什么要防备他,他又做过什么吗?

尤诺盯着面前的汤,汤汁澄黄,清澈透底,也将他的脸倒映得清晰。热气从汤面冒出,尤诺却感到冷得彻骨。

把所有的事情从头理一遍,从一年一度尤诺元帅的忌日一直到今天,希利尔的怀疑恐怕早已深种。

这是当然。死而复生这种事,放在唯物者眼中自是不信的,还会想方设法怀疑当时医院的论断,把原因往医院误诊的方向靠拢。而如果对于一个有神论者来说,想到的大概是神迹,或者别的禁忌手段。

从这个角度想,难怪希利尔会设法把他留在首都星,为他挡下军部一次又一次的请求,就连军部联合向他施压只是他不得不答应,也要陪着他过去。难怪他这次受伤后醒来的地方不是医院,而是皇宫。

三天了,他从没走出过这座寝殿半步,这大概就是……软禁吧?

想到这里,尤诺反而笑起来,希利尔将他软禁,不会是出于害怕吧?害怕他这“死而复生”的怪物,害怕他这能无声无息从神手中脱逃的妖魔。

尤诺看见倒映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然后他动了动勺子,将画面搅碎。

“我确实想不起来了,鬼知道我在水底下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浑身跟被拆掉重装似的。”尤诺抬头看向希利尔,“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您没回答我,它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呢?”

“鬼知道呢。”希利尔道。

一顿饭吃得沉默无比,除了汤匙偶尔撞到碗壁,再无半点声音,尤诺吃得极少,每道菜都尝过一口后,就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陛下您慢用。”尤诺拿起自己的那方餐巾擦拭嘴角。

“才吃了这么点。”希利尔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老师你身体……”

尤诺眼角下瞥,微微一笑,“我已经吃饱了。”

希利尔还想再说什么,尤诺就已拉开椅子走出去。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阳光倾泻进来,将室内一方照亮。尤诺走到明暗交界之后,在暗处伸手揽了揽那光。

手心除了温度,什么也没感受到。

远处鸟翱翔天际,云丝在蓝天之上细细勾勒,尤诺抬了抬眼,收回摊开在阳光下的那只手,回头看向希利尔,“陛下,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既然表面上相安无事,那还是争取一下比较好,万一成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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