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的第七天,灾区生还者的概率下降到零,驻扎在第一线的大部队开始缓慢撤退,但仍保有一部分兵力寻找遇难者的下落。此时,每发现一具尸体都让大家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伤心破灭了家属最后的一丝希望,还是庆幸他们找到遗体没有让他埋骨无名。
对于前线来说,任务的难度开始下降。但对于后方的医疗工作者来说,承受的压力几乎到了极限。伤者越来越多,医院的病房远远不够,以至于大家在院前搭起了帐篷。这还是春天,夜晚的凉意侵袭着他们无家可归的身体,带着生理的痛和心理的痛,大家都在咬牙坚持着。
这天下午,从医院门外开进来一大批卡车,从车上跳下来的人是老百们此刻最想见到的力量。他们将卡车上的物资卸载下来,并拿出了军用帐篷给大家搭起临时的住所。严重一点的病人就睡卡车上的气垫床,受伤稍轻一些的人就睡帐篷。院前绿色的一片人影,整齐有序的开始分工合作,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丁叁叁站在三楼的窗口,迅速地在人群中捕获到了最熟悉的身影。他穿着野战服和军靴,气宇轩昂的站在中央指挥士兵,像是一颗定海神针。
“丁医生,又送来了一个病人!”护士在外面喊道。
丁叁叁拿起桌上的听诊器往外走去,她已经习惯了这样随叫随到的节奏,迅速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下午六点,开始分发盒饭,丁叁叁接手了一个护士的工作,让她先去吃。护士比医生更为辛苦,她们的工作更琐碎繁杂,基本上是全天无休的状态。
“那丁医生我帮你把饭拿过来吧。”护士说。
“不用了,我不饿。”丁叁叁笑着坐在病人身边,开始做清理伤口的工作。
“还是得吃点儿,少吃点儿也行啊。”
“别操心我了,赶快去吧,小心饭凉了。”
“哦......”
病人是位四五十左右的大叔,他因为在余震中帮着救一个小孩儿被落下来的板子给砸了,幸好躲避及时,不然就不是缝几针的事儿了。
“丁医生,您医术真好,比咱们县城里的医生好太多了。”他咧着嘴说。
“缝合伤口就能看出医术了?”丁叁叁笑着问。
“是您做的手术,这几天我们都看到了,大家都交口称赞您了,说您是华佗再世。”
“替我谢谢大家,这样的赞美我可是受之有愧的。”丁叁叁拿起针穿好线开始给他缝合。
“就老刘那个脑积水的儿子,好多医生不看开这一刀,恰好这次您来了,您二话没说就给他开了,我听说现在恢复得可好了。”
“那是他符合开刀的条件,不是我医术有多好。”丁叁叁按住他的脑袋,“别说话了,小心我给你缝歪了。”
大叔对着对面出现的人咧嘴一笑,果然不再说话。
丁叁叁缝合的速度很快,穿针引线,下手麻利,根本没有多大的痛感。
缝完了,大叔说:“丁医生,有人找你,等半天了。”
丁叁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床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手里拿着解下来的武装带,笑着看她。
两人站在走廊上,丁叁叁说:“我不能走远,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去食堂说,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食堂?”
“你不是没吃晚饭吗?先去垫一下肚子。”
“我不饿,吃不下。”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要是倒下了这些患者怎么办?”他严肃了语气。
“可我吃不下啊,太累了,胃口都没了。”丁叁叁跺了跺脚,大概是站酸了脚。
“那你想吃什么,我找食堂借口锅给你做。”他好声好气的说。
丁叁叁哭笑不得:“你现在什么身份,给我做饭合适吗?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时间。”
“丁叁叁同志!”
丁叁叁抱胸,一动不动的瞧着他。
“我有事儿和你商量,现在马上。”
“说啊。”
“跟我去食堂!”他说完,自己大步流星的走开,丝毫不在意她是否会跟上来。
丁叁叁安慰自己,算了,就当尊重他这个指挥官的身份好了,给他脸。
......
食堂里,师傅短了两碗汤圆过来,一碗白糖的一碗红糖的。
丁叁叁伸手,将撒白糖的那碗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不是爱吃红糖的吗?”他有些奇怪。
“咳咳.......现在不吃了。”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吗?”
“吃你的。”丁叁叁抬头瞪了他一眼。
生理期不能吃红糖,这种话她是不会跟他说的。
汤圆小巧,吃起来甜甜糯糯的,倒是比盒饭要开胃许多。但这食堂师傅也太实在,一碗汤圆放十个,谁吃得完......
她撂下勺子,吃不下了。
他端过她的碗,吃完了剩下几个。
丁叁叁:“.......”
“说吧,你什么事儿?”她问。
“救援马上就要结束了,在你们离开之前我想让你们给大家做一次体检,士兵和患者都要参加。”他认真的说。
“这是地方医院的工作吧?”
“你觉得大材小用了?”他反问。
“没有。”她第一次被他怼了个无话可说。
“明天开始,你和其他医疗组商量一下,至于布置场地就由我们来配合。”
“哦......”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说完,他拿起帽子,跟着一直朝他使眼色挥手的副官离开。
葛稚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摸过来了,他坐在丁叁叁的对面,说:“第一次咱们宪哥气场这么强大,我腿都软了。”
“你软什么,你又不是灾情,他需要对付你吗?”
“你没看到那外面浩浩荡荡的一群士兵吗?能指挥他们的人,该多了不起啊!”葛稚川满脸艳羡的说。
“羡慕人家指挥部队?那兴许人家还羡慕你能随时随地给人开瓢呢。”丁叁叁说。
葛稚川挥手:“跟你没得聊,你不懂男人对当兵的情节。”
“什么情节?”
“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现在就属于后者。”他悠长的叹了一口气,羡慕的看向窗外的男人。
丁叁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外面一排士官站在他面前听侯聆讯,他背对着窗户这里,气势巍峨,像高山一样让人仰望。
这是她陌生的戴宪,也是她想窥见的真实面目。
......
凌晨两点,数不清第几次的余震来临,大家都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四处张望。
楼下传来一声嚎叫,丁叁叁和葛稚川迅速地坐了起来。两人都是睡的医院的沙发,四目相望,两人一同朝楼底下跑去。
“救命啊,快来人啊!”
驻扎在不远的士兵率先感到,探看了情况,发现是小孩儿从钢丝床上滚了下来,砸的位置不巧,正中鼻骨,血一下子流了满脸,看起来十分恐怖。
“让一让。”丁叁叁挤了进去,给小孩儿做检查。
七岁的小孩儿正是睡姿极其狂放的时候,跟父母一起睡嫌床太小,自己滚着滚着就砸到了地上,刚好又是水泥地,所以直接砸裂了鼻骨,把在地震中被吓怕了父母惊得半死。
“没什么大碍,清理伤口缝合一下就可以了。”丁叁叁给他止了血,安慰他好他的父母。
小孩儿倒是挺乖的,知道自己吓着了父母所以没有乱动弹,仰着脸任丁叁叁所为。
“谢谢医生了,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跑一趟。”
“没事儿。”
丁叁叁擦拭完伤口,突然脸色一白,胸口涌出了一股恶心,她努力的将这种感觉压制了下去。
“我来吧,你先去休息。”葛稚川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拍了拍她的肩膀。
丁叁叁没有客气,点了点头,转头朝帐篷外面走去。
大概走了二三十米左右,她扶着一棵老槐树,吐得稀里哗啦。
生理期的不适加上刚才狂奔下楼,她把戴宪好不容易骗她吃下肚里的汤圆全部吐了出来。
这再一次向女性朋友们证明,生理期不要剧烈运动,把自己搞吐可不是好玩儿的。
“呕.....”
眼泪跟着一块儿彪了出来,她难得这样狼狈。
吐完了,她扶着老槐树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对面握着矿泉水的戴宪。
“漱漱口。”他拧开瓶盖递给他。
她侧了侧头,接过矿泉水,她背过他漱口,力图将自己全部陷入黑暗里。
但即使她这样清楚的表明自己不想让他目睹这样的局面,他还是不识好歹的站在那里......给她递纸巾。
她慢慢地蹲在地上,减轻小腹的痛感。
他将空瓶子和脏纸巾扔到了垃圾桶,然后陪着她一块儿蹲在这里,cos野蘑菇。
“你去睡吧。”她说。
“放你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不是看风景。”
“那你这是干嘛?”
“腿软,肚子痛,走不动道儿了。”
戴宪明白了,算了算日子,好像就是她的生理期。
“起来,我背你回去。”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要了,影响不好。”她摇头。
“我这是在为人民服务,没有任何歪风邪念。”他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丁叁叁估算了一下自己挪回办公室的可能性,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戴宪蹲在她面前,“上来。”
她顺从的爬上他的肩膀,被他一下子背了起来。幸好月黑风高,幸好她没有穿显眼的白大褂,一切都在黑暗的遮挡下进行着。
“我以前经常这样背你,你记得吗?”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嗯。”
他们虽然见面的时间不算多,但只要他休假他都是陪着她的。逛街吃饭看电影,远的话就是开车去,在家附近就是他背她回来。虽然她总是冷淡的像一杯白水,但这种时候心里也是隐隐雀跃幸福的。
“我想这样背着你走一辈子。”他说。
丁叁叁的身体渐渐收紧,像是面对了很困难的局面,进退维谷。
凉凉的晚风从她耳畔吹过,她却明白自己此时的沉默对于他来说,比凉风还让人颤栗吧。
“你会找到愿意让你这样背着一辈子的人的。”她低声说。
“不可能是你吗?”他迈上了第一级楼梯,心脏往下坠了几公分。
她再次无言。
沉默是她今晚的盔甲,她决定用它抵抗到底。
虽然她自己也清楚,她大概巴不得在他背上趴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