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常委碰头会在三楼的小会议室召开。
当陈明远进门的时候,椭圆形的会议桌,已经坐了四个常委,熊路涛、黄世绅、县委办主任莫思涯,值得注意的是,组织部的樊部长也列席了,显然这次碰头会的议题,主要涉及到人事升迁,纪委书记的缺席,无疑表露出了刘郁离息事宁人的态度。
常委会作为各级党委政府的最高权力核心,一般研究讨论的各大议题,都会提前在碰头会上,由排名最靠前的四五位常委协商好,以便在常委会上能够顺利达成共识,避免不必要的分歧和矛盾,有时会根据议题的内容约请个别分管工作的常委。
陈明远对这样的会议不陌生,不同的是,往常他只有旁听的份,而今天,则要在里面扮演一大角色。
见他到来,熊路涛等人纷纷打了招呼,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远谈不上亲切,氛围更没有丁点的波动,喝水的继续喝水,看报的继续看报,黄世绅还拿着指甲刀,来回修理着原本早就光滑清爽的指甲,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显然,以陈明远目前的分量,还远远达不到在这固有体系占据一席之地。
惟独县长熊路涛对他表露了些善意,和颜悦色道:“陈书记,刚接手工作,一切都还顺利吧?”
陈明远端起茶水啜了一小口,笑道:“顺不顺利,还得看以后工作开展的情况来定性,现在嘛,一下子接手这么多快的工作,要是说不吃力,那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陈书记倒是实诚人啊”熊路涛笑吟吟道:“不过大家都是过来人,都理解,万事开头难嘛,只把地基打夯实了,接下来就是在上面按部就班的堆砖头了,我相信,陈书记少年英才的,迟早能在瑞宁这片土地上筑起一栋万丈高楼。”
别看熊路涛长得高大魁梧,话倒是说得轻巧灵活,足可见心思之慎密。
不过,陈明远可不会吃他的这一套,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熊县长这话可有些捧杀我的味道了,以我这浅薄的资历,接下来能在瑞宁扎根,就相当不错了,你一下给我描出这么大的海市蜃楼来,我还真有些吃不消呢。”
“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熊县长你也说自己是过来人了,这方面的感悟,应该比我深厚许多吧?”
话里不轻不重的扎了他一下,提醒熊路涛别为了在县里站稳脚跟,就拿他当垫脚石
熊路涛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也明白自己在移交经开区的那件事上,做得有些不厚道,却依然面不改色脸不红,打了个哈哈,爽朗笑道:“陈书记莫要太过谦虚了,资历这玩意嘛,总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陈明远似乎充耳不闻,捧着自己的茶杯,悠闲地吹着上面的浮沫。
大家虽然还在那里做着自己的事,但心思已经全都集中了过来,眼看熊路涛碰了颗软钉子,神情就稍微有点变化,看来,这小书记,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软柿子
这时,刘郁离姗姗来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之后,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会场,随即清了一下嗓子,面容严肃地道:“人到齐了,开会吧”
“第一个议题……”
几个提议毫无阻滞的通过,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格外和谐。
刘郁离将他的强势挥得淋漓尽致,牢牢掌握着会议的主动权,所表现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大公无私,甚至在陈明远的心里,都对他升起了微妙的好感。
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领导,通常情况下,就是个高明的领导,
在官场上,如果说没有一定的手腕,只靠着老老实实地于,一般情况下,想有更大的作为,是不太可能的。
而刘郁离的手腕无疑高明得多,能令瑞宁班子平稳有序的运转四五年,在体现他这一把手意志的同时,将矛盾最小化,不得不说,他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很多。
不出意外的,陈明远所提议的经开区土地转让制度,顺利得到了通过,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见刘郁离很是中肯的阐述了这套新制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新官上任,要急着颁布新政立威,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经开区如今一汪死水,几乎成了县里的一个大包袱,想着都闹心,不如由着陈明远去操心了。
就当做给陈明远接手烂摊子所给予的政策补偿。
最后,刘郁离啜了茶水润口,脸色却隐约凝重了一些,放下杯子后,叹了息,言简意赅道:“下一个议题,主要就是讨论天星电气厂撤资的问题,以及相关责任人应该承担的责任,事情的具体过程,相信大家也已经都知道了,这里我就不再重复,该如何处理,大家议一议,都谈谈自己地看法吧。”
没人说话,几位常委神态各异,熊路涛抽着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樊部长翻着手上的笔记本,黄世绅继续欣赏着自己的手指甲,看得津津有味。
刘郁离知道这样的议题不点名是没人先说话的,就点了常务副县长黄世绅,让他先定个基调。
黄世绅很不舍的把视线从手指甲上移开,慢吞吞道:“依我看,天星电气其实早就有撤资的想法了,之前政府这里得到的消息,他们厂早已在偷偷减裁员工了,连设备都公开的转手出让,这次的事件应该只是个导火索,不是天星电器厂撤资的主要原因,我地意见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不能自乱阵脚,为了一个挽留不住地企业,就要兴师动众的处罚下面的于部,会令人齿冷的啊”
陈明远心里冷笑不已,这笑面佛还真笑里藏刀,直接把矛盾和责任给撇得一于二净,顺便还提醒其他人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但他却不打算让步,接过话茬,侃侃而谈:“我有点不同的意见,如果实情真如黄县长所阐述的那样,或许天星电气厂早就有撤资的意图了,不过,我们自己的于部不作为也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公职人员,并不是说不犯错误就万事大吉了,一些于部往往在履行其职责过程中玩忽职守,没有尽职尽责,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及人民的利益遭受重大损失地行为。由于其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其危害性常常被低估或忽视。我认为,这种不作为的行为也是一种渎职”
“而经贸委的同志的行为,就是一种典型的不作为,甚至包括经开区派出所,为什么在事的整整两个小时内,没有任何执法人员赶到?这不是不作为是什么?”
说到后来,陈明远渐渐就严肃了起来,声调也有些高亢。
会议室里的人目光都有些诧异,今天一直都在闷头喝茶的新书记,终于是第一次表了自己的看法,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刘郁离却多了些笑意:“陈书记这个提法好啊,不作为,很贴切,我觉得,我们今后考察于部,作为不作为也应该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又看向熊路涛,道:“熊县长,经开区本来是你管的,在这件事,你也有一定的言权,你怎么看的?”
面对这踢到面前的皮球,熊路涛就有些为难了,他本来就没打算表半点意见,一来他好不容易把这烫手山芋给脱手了,自然不愿意再沾手;再则,为了这件毫无瓜葛的事,和刘郁离、黄世绅贸然起冲突,实在是得不偿失
本着两头不得罪的原则,他开口道:“陈书记说得很对,对于玩忽职守的于部,一定要进行严肃处理,才能达到惩前毖后的效果”先是附和了一下曾毅的提议,然后话头一转,又道:“不过处理狠了,也容易挫伤同志们的情感;但要是不处理,其他于部又会有样学样。至于这个分寸该如何把握,我觉得还是要靠大家来拿大主意。”
黄世绅就藐视的看了他一眼,这熊路涛,在瑞宁县都被整治得没了脾气,说了跟白说一样,又道:“我认为熊县长的考虑还是很周全的,如何拿捏这个处理的分寸,确实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弥补错误,挽回损失。经贸委和派出所在这次的事件中,确实有失职的地方,但我认为这还是有改进和提升的空间,哪有不犯错误的于部,犯了错误不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熊路涛的脸更黑了,你这哪是赞同我的提议,分明是旗帜鲜明地反对陈书记的提议嘛,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别往我身上硬扯
不过,他这么一说,却是没人再开腔了,毕竟很多人都听说了,陈明远跑去跟刘郁离商量处理对策,却闹了个不欢而散,以刘郁离的脾气,这老狐狸绝对不愿意看到新来的副手这么快的时间就立起威信。
这稚嫩的小书记,估计真是在省委里被骄纵得习惯了,刚来没几天,就急着想跟土皇帝扳手腕,明摆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