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阳宫内外尚且一片平静,我松了口气,感到身心俱疲。不过总算恩北河已经安全逃出去了。
……
正想休憩片刻,‘侍’‘女’禀告李元吉要到我宫里用早膳。他轻易不到我这儿来,‘侍’‘女’们毫无准备,已经在匆匆忙忙地准备。我只好强打起‘精’神,重新让宫‘女’为我着装。
我到大厅里时,早膳已经准备妥善。李元吉正盯着一处微微出神,看到我来,他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坐吧。”
我心中不免困‘惑’,李元吉在心中向来视我为耻,恨不得时时避着。今天不知为何主动到我这里来找不痛快。
我在他旁边落座。他竟默默盛了一盅血燕窝递给我。由于昨夜‘精’神太过紧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什么胃口。低头勉强抿了一口,满口甜腻,只好放下了羹匙。
李元吉正低头吃饭,见状说道:“你想吃什么自己跟御厨说。”
“不用了。”怕说下去会牵涉到孩子,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没去上朝?”
“嗯。”李元吉点头,却不愿多说。
气氛正有些凝滞,一名‘侍’卫忽然火急火燎地冲入大厅,扑通跪在地上。
“齐王殿下!卑职有事禀报!”
李元吉皱起眉,怒声呵斥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有事就说。”
那‘侍’卫大声说道:“昨夜天牢走水,时值半夜,张大人没敢上报。灭完火查点犯人,少了一个……”
李元吉不耐烦打断,“多大点事。少了一个就少了一个!还有什么要报?没了就赶快滚。”
‘侍’卫这才开口:“……昨夜淑琴公主被杀害了,据查是被昨夜逃走的犯人杀死的。皇上震怒,下令立刻彻查各宫,一定要找出杀害淑琴公主的凶手!”
“什么?!”李元吉腾地站起来。我亦是甚为吃惊。
淑琴公主是李渊最喜欢的幺‘女’,一直养在深宫,不与外界接触。怎么会忽然被杀死了?脑中霎时想到恩北河,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我否定。昨夜他虽入了内宫,但是自顾尚且不暇,怎么会有机会杀死淑琴?
“现在六部的大人都已侯在太极殿,等待皇上审查。请齐王、齐王妃速与在下入宫!”‘侍’卫低声催促。
李元吉愣了一下,继而看向我。我与之对视,看得出李元吉明显不知李渊为何要召我进见。
‘侍’卫低声禀报:“今早皇上命人仗毙了昨夜值守的守卫,守卫都说……”‘侍’卫顿了顿,接着说道:“昨夜齐王妃曾持齐王殿下的令牌进入天牢。齐王妃出来没多久,牢房就失火了。”
‘侍’卫话音未落,李元吉立刻往自己腰间‘摸’去。令牌还在,但李元吉眸中神‘色’如同风掠火原,余烬一片。
……
在宦官的引领下进入太极殿,我屏息驻足。
朝中政要大臣悉数在场,皆是悬胆凝‘色’,红阶之下散落着破碎的金砚,洒落的黑墨染杂了堆堆叠叠的奏折。
看样子,事发之时应该还未下早朝。
我下意识抬眼看去。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松落。他能来上朝,说明昨夜的伤势并不严重,我的负罪感也稍稍减轻。
世民,世事总无两全,但愿你永远都不需知晓,我做出取舍有多难。
跪安之后,李渊并没有允准我和李元吉起身,而是声音冷肃‘阴’沉地问道:“元吉,昨晚你身在何处?”
李元吉如实说道:“回父皇,昨晚儿臣喝醉了,早早睡在封阳宫。”
李渊一掌拍在桌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十分惊心。“现在外有敌侮,内藏叛贼,你竟还有心情烂醉!四郎,你可真让朕宽心!”
李元吉立刻俯首低头。“儿臣知错!请父皇息怒。”
李渊接着冷眼看向我。像是指证,又像是对众人宣告。“昨晚天牢守卫目睹你拿着令牌‘私’自出现在天牢,之后重犯出逃,杀了淑琴公主。你可知罪?”
进过天牢有目共睹,我推脱不掉。但是‘私’自释放犯人这个罪名,我绝不能认。当着这么多人,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我与淑琴的死有关,李渊尚不敢动我。
正‘欲’开口承认,李元吉忽然高声道:“昨晚是儿臣让她代替前往天牢探看罪犯尹光禄!并非‘私’自入内。”
我吃惊地看向李元吉。若我没猜错,他应该知晓了我昨夜做了什么,现在他竟在帮我推脱责任?
李渊显然没有被李元吉的说辞打动。但碍于李元吉言之凿凿,于是象征‘性’地问:“是这样吗?”
虽然不知道李元吉为什么帮我,但此时他的帮忙无异于浩淼河海中唯一一根浮木,我必须紧紧抓住。
我垂眸答道:“确如齐王所言。”
“是么?难不成是守卫在骗朕?”李渊居高临下看着我,巨大的压迫感如同擎鈡将我笼罩。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诏守卫前来对峙。”我敛容正‘色’说道。我敢这样说,是因为早已知晓守卫已被仗毙,自然死无对证。
李渊一双苍鹰般锐利的眼睛牢牢盯着我,良久才带着余怒冷笑一声。
“即使死无对证,也不能证明你与此事没有关系。释放残害河南王之子的重犯,间接害死朕的淑琴公主。两罪并罚!在案子查清楚之前,先把齐王妃收监。不许任何人探视!”
地上青‘玉’石板沁凉,我的手心却出了一层薄汗。
对李渊而言,自我嫁入李家,为其赢得民心之后,利用价值就已所剩无几。身居高位的疑心不允许李渊养虎为患。无论事实如何,李渊根本不打算轻易放过我。
直觉告诉我,淑琴的死,将造就我的死。
事实正如同恩北河当年所说,皇权的更迭都是以血为代价。像杨广、像杨侑、像萧皇后和义成、像自尽的佳阳公主,也即将像我。
我开始接受这个残忍的规则……太迟了。
正思量着到底该如何才能自保,身旁的李元吉猝然起身。我抬头,看到他眼中皆是愤恨之意。
“淑琴是父皇最心疼的‘女’儿,也是本王最疼爱的妹妹。今日惨死他人之手,事端又是因你而起,是本王管教不严。收监的惩治无足轻重,不如本王现在就亲自为淑琴妹妹讨回公道!”
话音未毕,李元吉径自‘抽’过‘侍’卫的佩刀,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大殿之上悄然无声,没有人敢异议,只有轻缓而致命的脚步声向我‘逼’近。
李元吉俯身在我耳侧,一只手牢牢握住我的肩膀。
“这是你欠我的。”
剑鞘上的‘精’铁迸‘射’出森然寒光。我看向李元吉,他只是看着前方,没有看我。我想要挣扎,没想到跪得久了,膝下酸软,一时竟无法摆脱李元吉的桎梏。
只听一声脆响,竟是剑身落在了地上。
旋即肩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精’铁所铸的剑鞘击打在身上,力道原来这么重……
李元吉松了手。失去了依托,我一下摔在地上。想要撑着地面起来,眼前却一阵紧似一阵的昏黑。
“……放过我的孩子。”如火般的痛感快要将我焚毁,连声音都止不住在发抖。“无论如何……放过孩子……”
一抹紫‘色’的衣角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仍在无意义地重复,“请你放过它……有任何惩罚,等以后……”
紫‘色’的官服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抬头看去,李世民亦面无表情看着我。
空旷的朝堂上,人们远远避让在两侧,李世民站的位置突兀且微妙。
他只是身形顿了一顿,然后移开了视线,语声疏淡地开口:“父皇,儿臣军务缠身。先走一步,还请见谅。”
李渊应允。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将他离开的背影刻入记忆。自那日战场别离,我早已告诫自己无数次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也将他一次次推开。如今他已做到淡然地离我远去,我却心如刀割。
我以为凭着自欺的圈套就能够把爱隔离摒弃。我骗了自己,却没能让李世民相信。然而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沉‘迷’在了谎言中,我却忽然清醒无比。
痛感再次传来,我只记得额头撞在地上,却瞬间感觉不到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