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站在地宫正上方其中的一根盘梁之上,俯视环顾了整个地宫一遍,很快就发现了我们。不过他似乎并不惧怕生人,死死的盯住我们,利索地从身上摸出一把古意盎然的雕花匕首。
万劫古塔最底层的这间地宫空幽深寂,空间比上两层稍微宽阔,足有七八十平米方圆,高度不下二十几米,入口洞窟就在墓墙三分之二的高度位置。宝顶处石梁纵横交错,水平线比我们进来的这条暗道高出数米,那小孩儿离我们不算太远。
自恃胆量过人的葫芦见到小孩,早就吓得将双管猎枪攥在手里,枪口从我肩膀上飞递而出,斜指向上,口中满是不打自招之言:“我葫芦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小鬼,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在瘗魔神殿地宫里碰上了。”
我怕葫芦擦枪走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打算用激将法奚落他几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有个洪亮的话音划破幽静的黑暗空气:“开枪,必死无疑……”
慌乱中寻声四顾,除了那小孩却没见到其他什么人,声源好像隐藏在某个黑暗角落里,凭空而发。不过,那小孩听到这个话音,鬼笑几声之后,悄然淹没在苔藓垂絮背后的阴暗里,不见了踪影。
平常之物越是隐没飘忽不定,越是让人难以心安。于是,我和不语立即领头从石阶隧道里走出来,用聚光手电筒往四处照光,希望找到那个小孩的踪迹,免得他在暗处发难,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由于整个地宫石梁暗壁实在太多,加上覆盖的苔藓垂絮十分茂盛,遮挡了很大一部分的光线,因此留下许多阴暗的死角,视线没法触及到,就不知道这些地带会藏有什么东西了,也不知道那小孩躲到哪里去了。
众人翘首观望,声声惊讶:“那……那小孩儿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是鬼,肯定是鬼,要不然,不可能转瞬即逝,跟个影子似的化散不见了……”
不语问我:“默默,看清那小孩的样子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当时光线阴暗朦胧,坦白讲,并未看清那小孩长什么模样,光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形象屹立在脑海之中,要我形容他的五官面目却无法描述得清楚。
葫芦自作聪明:“还有后边提醒我们切勿开枪的那个话音,从声音上可以判断出来,应该是四十几岁年纪的中年人。既然他认得现代的枪支,说明他是现代人或者是刚死不久的鬼。”
走出石阶隧道,警觉地站在入口前边的平台上,遥观十余米深处底下的地宫环境。我说:“葫芦,你毕生不是想为科学界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吗,怎么见了小鬼就尽干些丢人的勾当,看来你是对彻底唯物主义者这个信念有所动摇了,出去之后别忘了加强思想教育这方面的学习。”
葫芦大言不惭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别当真呐。你老这么诚实说我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这叫以身犯险,为世人揭开谜底,是无比崇高的信仰,揭露真相之前必先迎接最恐怖的表象,吓那么一小跳也无伤大雅,那不都是正常反应吗……算了,以你的聪明才智,很难理解这么简单的问题。”
自从那个小孩出现之后,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来回浮现个不停,提心吊胆的,就怕下一秒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看了一眼底下深处的石棺,那里依然阴暗无比,手电筒的光线照到半道上,似乎全被阴暗吸收,只有惨淡的光晕映亮那片邪气冲天的地带。
野田先生说道:“那小孩不知是人是鬼,诸位要当心啊。”
此时此刻我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甚至汗毛都无时无刻不在警觉著四方的动静。那小孩来无影去无踪,是善是恶犹未可知,哪能不叫人紧张,问题是目前我们赤手空拳打飞机,拿他没招了。
不语用聚光手电筒往下照了照,说道:“别自己吓唬自己,一切顺其自然,小心为上也就是了。不过,刚才那人说开枪必死无疑,应该所言非虚,快把枪收起来。”
之前我们经历过仙人草赦藏鬼棺,当时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那时有两个队员就是因为开枪射击,导致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的惨剧发生。
想必这里一样有“经象布轮”那样邪恶力量的存在。枪支激发子弹时产生的热量,破坏掉原有空气的温度,极易让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感应到,悄无声息纠缠上身,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冲葫芦和不语使个眼色,打算抛砖引玉,将那小鬼招出来。他二人立即会意,于是三人摇身单膝跪地,拱手向著底下深处的石棺齐声念道:“开眼一世界,地官借道。”
果然,话音刚落,高处的一根石梁上垂絮躁动,从黑暗的枯石背后跳出一个小孩来,他走近几步,站在我们头顶高处的石梁上,食指嘬于小嘴之中,说道:“混蛋,崶-宇-玄圣-就-崶-宇-玄-圣,什-么-地-官。”
这小孩话音竟然能在男女口音之间切换自如,上半句还是个男童的声音,下半句就变成了女婴的口气。而且口齿相当不清,像是很长时间没说话,忘记了怎么说话一般。字句一顿一顿的,十分的恐怖瘆人,众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来人是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脸色脏兮兮的,披散的头发差不多垂到了脚跟处,像极了戏偶中的人物。她面庞稚色未褪,目光却神采嫣然,若非脸上盖了一层脏东西,甚至可以说是个蛮可爱的小女孩。
野田先生和小高立马就认了出来:“这小孩就是我们在万劫古塔外边见到的那位,想不到竟在我们前边进到地宫里来了。”
进入地宫的台阶隧道比较幽深,其中一段遍布大小不一的窟窿,这小孩估计就是从这些窟窿中钻进了古塔的地宫里面。
在古墓中能见到个小女孩,实在超乎想象,令人难以置信。队员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慌乱惊叫,乱成了一锅粥:“你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说著话却都险些吓破胆。
那小女孩将放在小嘴里的食指放下,立刻从腰间拔出两把雕花匕首,用阴阳双语交换讲道:“鬼女,专门吃你们这些闯进神女姑姑房子的人……”
我很难将小女孩同人类联系起来,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了,便是胡思乱想,这个小女孩该不会真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鬼生的野人吧,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滑稽,于是往前迈出一步说道:“人不大,脾气却不小,谁带你进古墓的,在古墓里干什么?”
小女孩身手几乎可以同运棺客相媲美,只个翻身,便是跃到了另外一根石梁上,向我们又靠近了一些。她学大人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讲道:“我五岁就住在神女姑姑的墓里,不管是谁,见到神女姑姑的人,我就要吃了他……我吃过三个了……你们再敢下去,我就喝掉你们的血……”
如此诡异的小女孩,她的出身来历如同鬼生一般,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不忍往下细细揣测。这时听她说还吃过人肉,喝过人血,在场所有人不免暗自心惊肉跳。食同类血肉,就算是人那也是邪恶非常,野性十足。
小高颤声问道:“小姑娘,你打哪儿来的,这里太危险了,赶快回家去。”
葫芦刚才失态,想在众人面前挽回点面子,于是站到前边,冲著高处悬梁上小女孩说:“人小鬼大说的就是你,还鬼女茹毛饮血,小小年纪就学会蒙人……”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小女孩从怀中掏出一块血淋淋的鲜肉,张开小嘴用利齿撕下一块血肉,小嘴吧哧吧哧,慢悠悠地咀嚼起来。
然后伸手将嘴边的鲜血擦了一遍,将那块正在滴血的肉递出来,冲葫芦说:“嘎嘛个鸟鸟,你吃不吃——我吃他是超度他,否则又污染这多好的房间……混蛋,嘎嘛个歪歪,你不懂,哼……”
葫芦猛咽口水,被这小孩的举动惊得哑口无言,野田先生和小高白眼一翻,险些吓晕过去。虽然不知道那肉块是人还是兽的,总之这小女孩是以鲜血为调料活剥生吃,不是野人还能是什么。
不语握紧偼令宝器,小心翼翼向我靠近,谨慎地小声对我说:“默默,莫非是藏地鬼童,否则难有这般神秘邪恶,也不可能居住在古墓中活到现在……”
一旁的钟教授和尚子立刻异口同声叹道:“对,必是藏地鬼童。”
藏地鬼童传说是一个神秘的群体,在古老的《藏史野录薄略》中曾留下惊鸿一瞥的记载,传说她们是神职巫女的遗脉,论年代,可以追溯到唐末时期。
直到清末,英军入侵西藏,有部分不法之徒借考古之名,深入西藏阿里地区,才首次揭开了鬼童的神秘面纱。他们发现了一座废墟古城,在古城中找到一片规模庞大的墓葬群。
墓葬群形成相互依托之势,环环相依,透出血骨不可分离的格局。揭开棺木时,无不令人惊奇,里面尽是小孩的遗骨,大的不出十二三岁,小的只有六七岁。
英国人并未在墓葬群中发掘出有价值的文物,不得不败兴而回。据说他们在返回营地的途中,夜间遭受一群“小鬼”袭击,伤亡惨重。
当时西方有篇报道,这群英国人那夜间被孩童的恐怖歌声惊醒,纷纷走出临时营地查探,借助皎洁阴亮的月光,看见一群小孩手牵手站在山脊上,对著静默的苍茫大地呜咽作歌,歌声凄凉。
这些小孩行踪诡秘,追著英国人跑出十几里地才消失不见。这篇报道面世之后,曾一度引起轰动,后续十几年,有多达上百支的探险队伍想要寻找小孩国度的谜底,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连墓葬群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彻底消失。
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老一辈的考古工作者才在西藏阿里的古格王朝遗址西北方向一百多公里处发现了这座全是孩童的墓葬群。
最后经过考古人员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在墓葬群中找到了一座活死人墓地宫,里面齐刷刷坐著一群孩童,她们手牵手,围在火堆旁,脸上帯著笑容,就这样死去。居住在墓穴中的孩童从那时起得名。
这些小孩的身份在后续的考察中得以证实,她们是游历在雪域高原的一支特殊群体,由于本身是神职人员,在那段藏地“宗政一体”的历史变革时期,被庞大的原始宗教驱逐,遗弃在了茫茫的雪域高原。
考古上普遍认为,经历数十年的生灵涂炭之后,这个群体成年者很快离世,只留下一些幼儿。这些幸免于难的幼童承载了祖辈的遗愿,相携在广袤的高原土地上艰难生活,借古墓为栖息地,渐渐沦为世人所说的野人。
从各种交织的线索中,考古人员推测出,这群孩童并未完全灭绝,极有可能还有遗脉传承,只是散落到各地避难,隐藏极深,后代必定存活到了现在。
这个推论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一次针对藏地的大规模寻访中得知,有藏民亲眼见到衣衫褴褛的孩童,于夜间出没于雪山沼泽荒原之中。藏民说他们无父无母,是鬼生的孩子,“鬼童”之名又为藏地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我将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中略一思考,心知我们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极有可能便是传说早已灭绝的“鬼女巫官”。钟教授小心翼翼对我说:“许连长,这个鬼女是被历史遗忘的其中一人,或许她继承了黑巫大祖的遗志,一生守护瘗魔神殿。”
藏地有许多不显外世的修行僧侣,不过据我所知,有些深山老林中的修行洞窟,居住的并非都是苦修的僧人,有少数是特别的一类人群,他们久别外世,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长年累月避人耳目,有甚者连语言都渐渐退化,根本就不能进行正常沟通。
我们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似乎口齿也不太清了,大概真的是避世已久,鲜与外世相通,不言不语,跟野人差不多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柳暗花明,这时那小女孩已经站在我们头顶的石梁上,一边津津有味的啃撕吃著血肉,一边专心致志的打量我们这群人:“混蛋……阿嚏……嘎嘛个乖乖,多少人么,见我就吓的翘翘的,通常翘翘吓死的人么,我点点都会把他们的血放干……嘎嘛么……还有不怕我的嘎嘛乖乖……用你们献祭神女姑姑,最合适不过的嘎嘛歪歪……”
小高没之前那么害怕了,于是大放厥词,这小破孩要用咱们祭祀地宫神明,人不大,口气还不小。
那叫点点的小女孩将没吃完的血肉藏到怀中,双手攥紧了雕花匕首,目露凶光,带血的嘴角一挤,露出一抹阴鸷邪恶的诡笑:“嘎嘛时机到……刻骨描魂……你们这些个嘎嘛乖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