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是有在衙门当差的亲戚去问了也得不到个准确答案,只说施家东家被无罪释放了,至于详细审判他们均是缄口不提。
伴随着消息传开,最为高兴的除了曾在施家帮工的一群人以外,余下的莫过于全洛阳待字闺中的少女们。
施家一切回归正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日,施嫣然寻摸着去往绣坊看看,刚一出门就与卫家的那位碰了个正着。
有别于往日,她一反常态的迎了上去。
“卫少东家,这般着急可是赶着去哪儿?”
“施东家,别来无恙啊。”卫戍臣没有正面回应,反而打哈哈了一句。
“没了这卫家从中作梗,一切都好。”语落,施嫣然还煞有其事的肯定点头。
“说来惭愧,本意一举整垮施家的,不想竟还是失算了。”卫戍臣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末了还好奇的凑近她一问,“恕卫某冒昧,不知这施东家使的什么法子,才让这官府、周家既往不咎的?”
“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官府自是不会平白冤枉了好人。”顿了顿,施嫣然抬眸瞟了他一眼,又道:“倒是卫少东家为陷我施家于不义,行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有朝一日查到头上自毁前程?”
卫戍臣低声轻笑,也难为了她这一连串话说得不带一下喘气的。
“听这话的意思,施东家还想去官府告发卫某不成?”
“有何不可?”
“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尾音拉长,卫戍臣有意无意的将吐息喷洒在她耳根处,“这死无对证的,怕是你去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没作多大反应,施嫣然不着痕迹的偏头正面迎视他,“还没试过又怎知结果如何?”
近距离的端详着面前之人,卫戍臣勾唇一笑,薄唇轻启,醇和中捎有迷人磁性的嗓音落下,“尽管试试。”
伴随着话声的尘埃落定,他抽身之时薄唇状若无意的划过她的唇瓣。
唇上一瞬间的薄凉教施嫣然愣住了,她刚刚…是被轻薄了?
未等她反应过来,卫戍臣已然上了马车,挑开车帘望着呆站在原地的她,嘴角稍一勾起,菁华风姿满帘藏不住。
到了绣坊,施嫣然仍然没能缓过劲来,盘旋在她心头的无非一件事:他卫戍臣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倘若是前者,他这举止又暗示了什么?
倘若是后者,他又怎会毫无所察?
绕是挤破了脑袋瓜子,她也琢磨不透,当下只得晃首企图摒弃这无限重复的猜测。
纪红绡踏步进来,看到的便是施嫣然这一副苦恼之色,不免关怀:“东家,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施嫣然回神过来报以一笑,对于这丫头她还是挺有好感的。
“真的吗?我总觉得你有事噢。”
瞅着纪红绡一副我看穿你了的模样,施嫣然哑然失笑,“我能有什么事?”
“嗯……”纪红绡摸着下巴琢磨了会,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这是…怀春了!”
“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尽学些坏的?你懂什么叫怀春吗?”
“我懂啊!我还……”纪红绡及时的刹住,眼神一个躲闪,转而顾左右而言他道:“总之,你看起来情况不大简单!”
“没活可干?”施嫣然只想将她打发走。
“没有!”纪红绡应得中气十足,生怕施嫣然不能理解似的自行解说,“这周家之女死得不明不白的,早些时候赶制的喜服便搁下了。原本也有其他人上门定制绣品的,只是经过官府这么一闹,他们都纷纷过来讨要订金了。要我说啊,这些人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可算是白活了大半辈子!就这点上还不如我这一小丫头呢。”
末了,纪红绡把头一扬,颇有几分神气。
对此,施嫣然亦是有些哭笑不得,料想到当日光景便问:“当日事情传开,你怎么没想把我的身份抖出来?”
纪红绡眨了眨眼,“可以说吗?”
施嫣然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可以。”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纪红绡重重的点了下头,自我评价道:“我这人性子直是直了点,总归还是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狗腿。”施嫣然笑着补了一刀,绕是以前她的性子亦是极冷,除了至亲之人会敞开心扉以外,一律家仆丫鬟她都不会过多接触,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和纪红绡侃侃而谈了。
犹记得她以家兄身份初次示人时有如惊弓之鸟,他人稍一有举动,她就会张开满身的利刺去防卫。后来或是接触深了或是习惯使然,纵然为人仍旧几分寡言,却也学会了待人接物的基本礼数。
而今,几年下来她已是不知不觉中变得圆滑世故了,但凡是需要接触的层面她都可以不辞辛苦的去迎合其的喜好。
至于家中一些辈分大的帮工,她亦以三分尊敬对待,素日里断然不会以主子身份自居。
或许这也是造就了邱堂华一案的根本。
念此,施嫣然不免想起了临阳一行一路跟随他们的暗卫。
如若不是一路上都没见着他有所出格举动,或许早已被秦旭私下里解决掉了。
也不知当日过后他现今何处,可还安好?
时至今日,都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施嫣然微垂下眼睑,半掩眸底流露而出的一丝丝感伤。
就任施家东家以来,她早知人心贪婪可怖,却总是防不住。
就好比如今周岑岑之死,明面上与她无关,实则的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假若没人起念谋害施家,或许便不会有人伤亡。
树大招风莫过于此,这种事有一便有二,而她能做的就只有坐以待毙不成?
要真如此,就算她有满腹算计又当如何?
有道是敌暗我明,若是连基本方向都没有,何谈预防?
思及此,施嫣然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转瞬却被她人接替了过去。
“有些事情该烦的烦不该烦的就不要烦,否则啊!不出两年就该长满白头发了。”纪红绡揉着她两边的太阳穴,苦口婆心的劝道。
“什么是不该烦的?”施嫣然挑眉一问,不都说未雨绸缪么?身处高位思虑的自然也就多,这也算是她这几年过来都没出差错的根本吧。
“嗯……”纪红绡沉吟了会,而后两眼一亮道:“东家可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被她揉得舒坦,施嫣然不由得闭上眼。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有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又有谁知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然,施嫣然这话断然不会在纪红绡面前说出,在她眼里这丫头只需保持一颗平常心就够了。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纪红绡的过往,回想起今日才知她的豁达成就来之不易。
离开了绣坊,施嫣然掉头去了周府。
虽说现在外面风头正盛多少避着点为好,但她心中总归放心不下。
拜见了周鹤,其对她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攀谈上几句,她得已请示去往了周柳氏居住的院子里。
要说这周柳氏也是个可怜人。
嫁与周鹤这么些年惟有周岑岑一女,现如今连唯一的企盼都没了,心里边一难受难免身子也跟着垮了。
据说,自从衙门一行回来以后其便卧病在床至今。
她敲了敲门,里面半晌没人回应。
驻足了会,施嫣然几分思索还是决定暂且离去。
只是刚一转身,她便与茴香撞上。
茴香端着一碗药汤过来,远远的看见了施嫣然踌躇门外,念着自家小姐的死便不作声色的靠上前去,位身于她身后悄然打量。
说到底,她还是有把施嫣然当日在公堂所述放在心上。
这会儿,正琢磨着现下的她与当日的她有何不同之时,正主便回了身将她逮个正着。
两两对视,茴香没好气道:“你来干嘛?该不是害我家小姐还不够,还想连着我家夫人也一并了?”
护主心切,施嫣然多少能够理解,故而对于茴香的态度不予计较,有心解释,“你误会了,我今日过府听闻周夫人卧病在床,心有担忧这才过来看看。”
然而,茴香却不以为然,言辞颇为激烈道:“收起你那一套!眼下又没有别人,何必假惺惺的与我托辞!”
既然说不通,施嫣然自然不会白费口舌,作势便要离去,结果倒被茴香一个抓住,位置不偏不倚的正好是她受伤的位置。
把眉一皱,她回头正要叫茴香把手放开,不想手上却是一烫,大碗滚热的汤药顺势泼在了她身上!
近乎本能,施嫣然抬手就将茴香甩开了去,低眸睨着虎口处药汁覆盖泛红的一大片,秀眉拧起却不是因为手上这份灼热使然,而是刚才拉扯下臂膀上剑伤带来的痛楚。
茴香快意的盯着施嫣然,目光转而遗落在她手上,神色顿然一僵连忙丢下手头东西,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左右翻转。
末了,她抬头愣愣一问:“疤呢?”
施嫣然克制下把她摔开的冲动,耐着性子一问:“什么疤?”
“就是虎口处的疤啊!”茴香急急指着她的虎口处,“就在这里!”
恍惚意识了过来,施嫣然也不顾被她抓得生疼,忙问:“什么样的疤?”
“像是刀疤,在这里有一块……”茴香拿着她的手比划着,眼里溢满奇怪之色。
她当日确切看到过‘施嫣然’手上有那么一块疤,念着她养尊处优也会留疤,故而才多注意了两眼……
但今仔细一看,似乎那日她的手远没有现在的细皮嫩肉、纤细修长。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茴香猛地抬头看向一脸思索的施嫣然,下一秒直接松开了她的手跳开,匪夷所思的望着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这天下当真有行易容之术之人?”
瞧着茴香喃喃自语的模样,施嫣然敛下心神交代,“这事你切莫跟别人提起,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茴香闻声呆呆的望着她,待反应过来之时背脊倏然一凉,当下四下顾盼,生怕当日行凶之人就潜藏于附近。
“记好了。”施嫣然临行之前又嘱咐了句,随之快步踏出了院子,朝着周府前门方向步去。
这事她必然不能同官府提起,否则不仅茴香,就连她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探查周岑岑一死之谜不是为了把自己搭进去,而是在独善其身之时将凶手抓起,虽然执行起来难度颇高,但是总归不是没有办法。
反之,若是将此事告知官府,的确有助于官府尽快破案。
然而,在此之前,危及的将是知情人的身家性命!
凡事都有两面性,在尽快破案和身家性命里,施嫣然毅然决然的选择后者。
在坐着马车往回赶时,不想路上与卫家的马车不期而遇。
偏生的卫家的马车挡在她前进的道上,且这条道上的宽窄也就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不是她施家退就是他卫家退。
按照往日,两家势必会在这争个不休不止?
但今,施嫣然已然无暇顾及其他,一个吩咐车夫便让其掉头退至巷口给他卫家让路。
结果,这卫家的马车到了巷口倒是不走了。
卫戍臣掀开车帘,望着斜对面的施家马车喊话:“今日这施东家是怎么了?这般轻易的就让了道?该不是怕了我卫家吧?”
施嫣然本意不去搭理卫戍臣的,经他这么一说,当下便撩开了帘子,隔空遥望上他回话:“笑话,我施家何时怕了你卫家了?”
“如若不是,施东家可是学乖了?”他意有所指。
“施某可不像卫少东家的闲散,还有个老东家帮衬。”她出言讽刺。
听言,卫戍臣挑了挑眉,照这般说来,他闲散还是他的过了?
施嫣然本已做好被他嘲讽施家无人的准备,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吭声一句,且看他一副琢磨样,该不是还较劲上她的话了?
这只老狐狸几时这般好糊弄了?
“卫少东家既然无言以对,不如就给施某人让路吧。”
“面对施东家,卫某多的是话说,又岂会无言以对?”说着,卫戍臣便从马车上跳下,随手撤开桃花扇轻摇着朝施家马车步去。
见着卫戍臣过来,施嫣然不免蹙眉,他还打算不依不饶了?
“我对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这算撕破脸皮了?卫戍臣含笑,故作苦恼道:“不知怎的,近来遇上施东家次数似乎有些频繁了。”
施嫣然心中冷笑,他还知道频繁?
“估计是上辈子亏心事做太多了。”
“这般说来,施东家还是这辈子派来拯救……”语顿,卫戍臣的目光径自落在她侧身而出显露一角的臂膀上,“你受伤了?”
闻言,施嫣然不动声色的利用车厢挡住左边臂膀,“卫少东家盼着施某不得好也无须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卫戍臣端量着她自然的神色,兀自伸手将她拉向他,在她掉下马车的过程中右手自然而然的圈住她的腰间,惯性作用下连人带她的后撤了几步。
额头磕上卫戍臣硬实的胸膛,鼻尖充斥着一股淡然而好闻的檀香味,施嫣然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自家车夫唤了声方才回过神来。
当即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做什么?”
“你受伤了。”卫戍臣拧眉,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她的臂膀上。
顺着卫戍臣的目光望去,施嫣然这才发现臂膀上渗出了一块血迹,无须去看也知道伤口崩裂了。
只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她受伤最该高兴的莫过于他不是么?
“你在担心我?”
施嫣然的话音刚落,卫戍臣脸上的复杂神色顷刻湮灭,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的玩世不恭,“看来卫某这几日跟张家班学了几出戏有所见效,竟连目光如炬的施东家都给骗了过去。”
语落,卫戍臣还沾沾自喜的撤开扇子摇了摇,状若不经意的瞅了一眼她的满身狼藉道:“不过,卫某还是奉劝施东家一句,近日避着点为好,以免落入暴民手中惨遭不测。”
施嫣然心中冷然,“无须卫少东家关心,施某人好的很!”
最后几字近乎咬牙落下,她转身便上了马车,也不需他卫戍臣让道,径自唤了车夫绕了远路。
目送着施家的马车远去,卫戍臣手握扇子微微垂下眸,嘴角的笑意纵然还在却是不达眸底。
半晌,他才吐出二字,“回府。”
入夜,施嫣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琢磨着今日从茴香口中得到的消息。
她回府时有跟秦大哥提起,他虽然不赞同她的想法却还是迫于她的坚持而妥协了,只不过在这件事上明令遏止了她再做插手,一切均由他暗中勘察。
虎口处的刀疤……
琢磨着,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端量着自己的手,视线恍惚有些模糊,意识逐渐飘远,抬起的手一个无力垂下。
裹着一身夜行衣的黑衣人身姿矫健的从窗口偷入,轻手轻脚的摸到床边,面罩之上的一双狭长桃花眼在黑夜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只见他试探性的轻拍了拍施嫣然的脸,确定她人陷入沉睡时,利落的掀开了丝被,将她身上仅着着的一层单薄里衣挑开,露出里面裹得严实的胸口以及平坦纤细的柳腰……
黑衣人微微眯了眯眼,低下腰仔细的检查着她上半身的每一处,除了肤白细腻以外一处伤痕都没见着,这般距离下还依稀可闻她身上传来的幽香……
猛地一个直起腰板,他深吸了一口夜间清新的空气,僵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转身再次面向床上的玉体横陈。
这次他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两手并用直接将她左肩处的衣服拉下,露出缠着布条的藕臂。
似是了解的不够深入,他又坐到床头上,将她抬起靠着他身上,转而将她臂膀上的布条解开,检视着里面的伤口程度。
伤口不过半指大小,贯穿整条臂膀,后长半寸可见是被利刃从后面刺穿,边缘呈褐色且生出新肉,初步断定伤至今日已有一段时日。
有所知悉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玉盒,径自的将白玉的丢在丝被上,熟稔的将青玉小盒拧开,用指尖抹了一小指甲盖大小的药泥涂抹于伤口上,两处都处理妥善时才将布条重新缠了回去。
继而又抬起她的柔荑仔细端量着她的手背手心,惟有手背及虎口处略有红肿。
尽管如此,不辞辛苦的黑衣人还是将白玉盒子拧开,取出里面呈晶体的无色药泥细心给她抹上。
紧跟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在她的下半身上,天人交战了半会之后还是果断的将人放回床上,动作略显笨拙的帮她把里衣着好,捻起丝被重新给她盖上。
做完一切,黑衣人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坐在床头看了施嫣然好一会,直到外头窗户被石子击打上时,他方才俯身在她额头处落下一吻,进而快速翻窗而出,亦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施嫣然都睡得比较沉醒得比较晚,每日早上起来都能在身上闻到一股不属于她身上的药香。
这教她不由得有些莫名,当即喊来了秦旭。
“秦大哥,你闻闻。”秦旭一过来,施嫣然就将手背送至他鼻口处。
秦旭依言仔细一闻,而后偏头看向她,“你换药了?”
“没有。”施嫣然摇了摇头,将这几日连着发生的怪异告知了他。
听完,秦旭皱了皱眉,“我在隔壁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自幼习武,本是以保护施允浩为要职,后施允浩苏州一行出了事,便一直跟在施嫣然身边,自从老爷子故去后,他亦是搬到了她隔壁住着,以防夜里有人偷袭。
结果,现今听她这么一说,他心中倍感诧异,只因他竟是毫无所察!
然而,秦旭又怎知某人为了弄他煞费苦心,直接砸上市值千两传说中可以迷晕一头狮的迷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