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堂华本是没有在意的,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队人马乍一看不过平常的商队,纵然带刀也说明不了什么。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问题。
现下已是一更天过了,城门早已关闭又怎会无故放行?
思及此,邱堂华一双锐眼直勾勾的盯着马车,仿佛要透过浮动的车帘看到里头的人或物。
正是因为心里有所猜忌,他才不敢贸然拦车,只得在车队过去之后吩咐几名识目的家仆跟了上去。
胡恒骑着马缓下速度与马车并行,进而提醒了顾珩生一句,“大人,后面有人跟着我们进县了。”
“不必理会。”顾珩生透过车厢把话传递到胡恒耳里。
“这几人看着像是来找这人的,大人当真认得此女子?”出门在外,胡恒以保护顾珩生为第一要职,故而实在不想徒增些没必要的麻烦。
唉!谁叫他们大人太过于心善了!以至于都看不清这人心可畏了。
胡恒正伤春悲秋着,车里沉默了半晌才有声音接替,“你不认得她?”
他可是光凭声音便听出了来人,尽管当时她满身狼狈与平日的自信骄傲相差甚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不管一个人的外表如何变化,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我该认得她?”
胡恒糊涂了,仔细回想似乎此女子认得他,当时还喊了他胡兄来着……胡兄胡兄,脑海里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重叠,下一秒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跳了出来,宛如惊雷一般吓得他双腿一个夹紧马腹。
马儿停在原地,胡恒呆呆的望着马车缓缓前进,直到车队快要消失在他视线范围里,他才策马跟上重新与马车并行,“大人,她是施……”
“嗯。”胡恒的话没说完,便被顾珩生应声垄断。
接收到顾珩生的示意,胡恒没再说话,满脸胡渣的刚毅脸面上不免有些别扭,一想到往日里那个客气尊称他为胡兄的施家东家其实是个女的时……他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定是在做梦…对吧?
自欺欺人着,胡恒伸手不予留情的狠掐了自己大腿内侧一把,当下疼得泪花都飚了出来,狗娘的!这竟然是真的!
相较于胡恒的不淡定,顾珩生对于这个结果倒是没有大多意外,甚至可以说早在之前与施嫣然接触当中便有所发觉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得到验证,而今事实呈现在他面前时他才会认为本应如此。
或许,在他心里早就没把她当做同性看待。
思及此,顾珩生半垂下眼睇着怀里的施嫣然,抬手间微凉的指腹抚过她蹙起的眉峰,似乎是想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一路前行到了就近的一家医馆,胡恒率先下了马,几乎没有多余耐性的直接踹开了医馆的大门,怦然一声惊得隔壁几户都从睡梦当中醒了过来。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虽不是顾珩生赞同的,然事有轻重缓急也算目前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医馆的大夫被惊醒,套上衣服去往前堂一看便见大队人马闯了进来,一个个面色凛然不怒自威的竟是教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胡恒留下,其余人去门外守着。”顾珩生抱着昏睡过去的施嫣然踏入店里,交代一声之后径自来到医馆大夫面前,“大夫,这剑伤要如何处理?”
“跟我来!”大夫亦是一眼瞧见他怀中人被长剑贯穿的左手,当即也没计较这些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连忙带着他们去往后堂。
做过一系列检查,大夫确定没伤及经脉时便准备取剑,事先将一块软木塞抵住了施嫣然的牙关,谨防她一个疼痛不慎咬到了舌头。
“你来按住她的肩膀,你去控制她的双脚,以免她一个醒来乱用。”大夫严肃的交代了一声,这种事可不是在说笑的,这一个弄不好加剧了伤口不说,极有可能还会废了一整条手!
被大夫随意吩咐的顾珩生、胡恒二人均没有异议的分工合作,由顾珩生负责肩膀,胡恒负责两脚。
一切准备完毕,大夫将施嫣然的左手放在床榻边,着手握住剑柄,抬头瞥了眼顾珩生、胡恒二人,在他们开始施加力道之时快狠准的将贯穿臂膀的长剑笔直拔了出来,鲜血顷刻呈柱状喷射,点点洒落在施嫣然的后背上。
“唔——”因着肩膀和双脚都被按住,痛醒过来的施嫣然也没能动弹一分,咬着软木塞的牙关深陷,苍白的面容上迅速被血色所充斥。
“忍忍,一会就过去了。”顾珩生终是不忍的道了句。
在意识到有人给她处理伤口时,施嫣然冷静了下来,清洗、止血、上药、包扎不过一刻钟之内搞定的事,在她感官里却宛如度过了半年之久。
汗水浸湿了布衫,她的身子也从最开始的绷直化为难以抑制的颤抖。
顾珩生心疼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汗水,着手取下她口里咬出两排牙印的软木塞,安抚一声,“没事了。”
施嫣然轻抬起眼睑,被汗水朦胧的两眼里头一回生出丝丝脆弱,“帮…我……”
顾珩生蹲下,伸手握住她无力抬起的手,“你要我帮你什么?”
“秦…秦大哥……”
“秦旭?”顾珩生征询确认。
施嫣然张了张口正要回他,沉重的倦怠感如潮涌般席卷而来,当场没能挺住的把头往桌上磕去。
索性顾珩生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望着再次昏睡过去的人儿低眸思索,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块印鉴递给胡恒,“交代下去,全城封锁不予放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作为苏州州府他是没有这个权利管辖隶属平庚州的地方。然而,人命关天,他也不得不破坏官场规则,待日后再向平庚州州府请罪便是。
“是!”胡恒接过,即刻便退身出去。
邱堂华接到家仆消息时顿感不妙,掉头返回县里直奔邱府,收拾家当带着一行家仆就要渡船逃跑时,却被分布在河岸码头的护卫拦下,匆忙之下邱堂华选择跳水逃匿。
而截下邱堂华的护卫亦从他的包袱里找到了一本账目,转送州府手里。
顾珩生翻看一两页,顷刻就下令让人搜查县衙。
葛舟扬这会正致力于折磨秦旭,全然不知外头已乱作一团。
只见他圆滚滚的身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执着一杯香茶品着,一双看不到眼珠子的眯缝眼在秦旭身上辗转流连,“你不用瞪我,过一会你那主子就该来陪你了。”
秦旭两手被绑在架子上,两脚被套上了铁球,长长带着勾刺的鞭子一鞭又一鞭的从他身上落下,所过之处血肉绽开,一身白色里衣均被血色侵染、破烂不堪的挂在身上。
而本该弥漫着萎靡之气的他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葛舟扬,眸底没有任何情绪、温度却教人不寒而栗。
葛舟扬真不知该赞赏他的侍主还是该佩服他的忍耐,终是汇聚了一句,“所谓关心则乱,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最是这种人不易收服,倘若他有几分动摇,或许今日也无须受这么大的罪。
秦旭没有说话,也是说不了话,扛到现在凭的无非就是他的意志力,身体各方面早已濒临极限。
“下手轻点别把人玩死了,本官还没欣赏够呢。”话虽如此,葛舟扬看着竭力的一鞭又一鞭落在秦旭身上时,眼里却是兴奋的。
只是他的这份兴奋没有持续多久,转而便被恐慌所取代,在衙役的禀报下扭着身子快步去往前堂。
胡恒见着葛舟扬出来,目光一转扫向两名下属,“去看看。”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公堂!”葛舟扬明知这行人的来头却是不愿去接受。
而胡恒则直接出示了苏州州府的印鉴,“我等奉大人之命搜查县衙。”
语落,他也不给葛舟扬反应的机会,即刻命令下属四散开去,自己则待在公堂之上与葛舟扬大眼瞪小眼。
端了姿态许久,葛舟扬心下的不安愈发浓重,当即试探性一问:“不知州府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大人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早有预料州府大人会一行临阳县?”胡恒凉凉的瞥了葛舟扬一眼,论职位身份他还是得尊称葛舟扬为一声大人。
“没有的事,下官只是在为没有远迎州府大人而心怀抱歉。”葛舟扬冷汗涔涔,生怕一个说错暴露了自己,殊不知记录他种种罪行的证据现已到了州府手里。
胡恒斜睨了葛舟扬一眼,可笑于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背负着双手静候着下属搜查的结果。
不消一会,两名护卫左右搀扶着满身带血的秦旭上来,“头儿,人找到了。”
见着往日惺惺相惜的人儿沦落至今,胡恒半眯起眼扫向葛舟扬,眸底划过一抹凌厉,“葛大人,请吧!”
葛舟扬不免心惊,“去哪儿?”
胡恒实在懒得跟他废话,左右示意两名护卫把人押上。
这一举止惹来的又是葛舟扬的不满,“你们凭什么抓我!”
“下官也是奉大人之命,葛大人有什么不忿就去跟大人说吧!”
语落,胡恒一个招手示意两名护卫把人先带出去。
待到耳根子一片清静之时,他才走至秦旭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一句问候:“还没死吧。”
秦旭抬起低垂着头,没有温度的瞟了胡恒一眼,张口发出极其虚弱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她?”胡恒歪头故作思考,拿眼角瞅了秦旭片刻,才道:“指的可是施家小姐?”
胡恒这话一落招来的无疑是秦旭饱含杀意的眼神,这要是搁在往日里胡恒多少还会忌惮,至于现在嘛…不过纸老虎一只。
他要不趁此机会消遣两句又怎对得起他曾经受过的气?
故而,秦旭被胡恒烦了一夜,最后不得不以昏睡躲过了他。
隔日临阳县一夜权变的事传遍临县近乡,皆道现任县令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而一直以高昂米价压榨百姓的邱记也正式被施记接手。
而施嫣然也兑现了放粮三日的承诺,致使南街从一大早到晚始终排着一条长长的取粮队伍,而做安排到施记米铺做苦力的自是胡恒遣来的护卫。
不过两日,顾珩生遣送平庚州州府的书信批了下来,隶属平庚州范围的临阳县县令葛舟扬因贪赃枉法被革职,而新任县令也由平庚州州府不日派遣上任。
除却邱堂华跳水之后下落不明以外,临阳县的麻烦总算告了一段落。
施嫣然本打算在临阳县多待两天,让秦旭把伤养得差不多再回洛阳,结果却在收到洛阳送来的书信时不得不提前上路。
“路上小心。”顾珩生送着施嫣然上了马车嘱咐了一声,转而便交代起充当车夫的两名护卫,“一切顾好。”
倘若可以顾珩生是想陪施嫣然回一趟洛阳的,但身处要职,他在这路上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惟有派遣两名护卫一路护送多少让他心安。
出了县城,施嫣然将手里的书信转交给秦旭过目。
书信没有署名,内容仅有一句“君去之日周女殒,君归之时洛阳恨”。
“周岑岑死了?”
洛阳姓周的人又与施家接触的并不多,近日频繁往来的也仅有周鹤一家,故而秦旭才敢断定话里的周女指的是周岑岑。
且其并非正常死去,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这点可从内容直指施嫣然为凶手看出。
“秦大哥,你说会是谁想害我?”施嫣然没有正面回应秦旭的问话,而是抛出了根本的问题。
毕竟对于洛阳现下情况,不是远在临阳的她们说得准的。
“卫家。”秦旭不假思索的道出。
“卫家?”施嫣然重复了一遍,垂眸睨着手上摊开的书信,末了摇了摇头,“不是他。”
“在洛阳最想置施家于死地的莫过于卫家。”秦旭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