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坊。
此时夜深,帮工工人都是各回各家,诺大一座酒坊内,当下有些清闲。
朝阳靠着门扉,正在嗑着瓜子,偶尔伸头朝坊内望去,偶尔抬头望天,有些惬意。
坊内木桌椅摞起,为了方便第二天开业,地面被打扫的纤尘不染,石爷此刻正站在酒台处,背对着大门望向酒台石墙,石墙上方钉有一小木柜,木柜将将正好放下一个约莫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的铜炉。
老人衣袖鼓荡间,手中凭空生出一只香来,不像晋云山脚底下摊贩卖的那些供奉香,根根粗大笔直,而是短短一截,约莫婴儿手臂长短,细如柳丝。
老人双指一捻,那根小香无火自燃,袅袅烟火升起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古怪异香散发而出,酒台处仿若仙境。
双手捧香,将其插入铜炉之中,老人开口道:“最后一丝山水气运已被剥落,已经全数封存好了,只待嫁接。”
小香烟火袅袅,在老人话语刚落时,空中漂浮的烟火凝为一副面孔,面孔有些飘忽不定,声音看不出有任何起伏,“你做的很好,此事过后你正式归入门下。至于先前答应你的那件事,事后必定为你达成,让你受万家香火供奉,此外若无波澜,你会是那四大之一。”
老人双手一揖,说道:“北俱洲和南沃洲的那两位已经快到了,此外还有另外一些人跟随出山,就算气运尚在,我也不可能以一敌几,至多拖住一人。而现在气运剥落,虽然短时间内尚存一二,但也奈何不了他们,只能自保。而且不止眼前,难道他们这一脉上面的人肯眼睁睁看着不管?万一他们干扰到气运嫁接一事,那岂不是竹篮打水?”
小香燃烧极快,小片刻已是烧至一般,由烟火凝成的面孔淡薄了一份,“儒释两家虽然并未参与,但也知道内情,帘语与苦玄便是他们两家各自派来坐镇此间的代表,至于那陆左,虽出阴阳,但上溯追究还是属于我们这一脉,此番亦是助力之一。”
“上面的事,暂且不用你操心,自然会有人应付,虽然较为棘手,但是以一敌几也是足够让他们分身乏术了,应该腾不出手来干扰。如果功成,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老人闻言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阴阳一脉的陆左......”
“交情再好也不可能断送一脉吧?大不了在之后,对于此人的照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老人这才放心,笑着道:“这自然。”
烟火袅袅间,小香已是烧至末尾最后一截,那由香火凝成的面孔在消散之际,开口道:“既然如此,按照人间的说法,那我就先交付定金。”
啪的一声,最后一截香烧尽,香灰掉落在铜炉内。
而酒台处的老人却是精神抖擞,面部皮肤不再皱巴巴,而是有些紧致,头发由白转黑。
老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闭眼后,笑脸盈盈,对着外边嗑着瓜子的汉子开口喊道:“随老爷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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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云山山脚底下,由于夜深已至,摊贩都是收起铺子回家,有些个每日固定一个地方的大铺子,干脆就将桌椅板凳摞放在外面。不过也幸亏小镇常年治安尚好,除了一些金手指之流存在,倒也没有那种飞天大盗之辈。
毕竟人无完人,每个人的心性处事不同也是正常,但却是从未有人偷那些个铺子的桌椅板凳、锅灶之类的东西,可能是觉得太重,又或者是觉得偷了无用,只是一些普通木柴,倒不如在街上趁人不注意偷些钱袋子、首饰来的痛快。总之类似这样无用的物件,随便摆放在镇内任何地方也无人瞧上一眼,顶多有些顽皮的孩子在上面蹦蹦跳跳,或者依着桌子腿撒尿。
此刻山脚底下,那个固定在此地摆摊,布上书有“凉”字的凉茶铺子已是不见,空留一张四方木桌和四条板凳在此地。
四条板凳已坐其三,背靠大山的是一个摇扇少年,左边是一个金黄袍子加身的和尚,右边是一个气质朴素,浑身打满补丁的男子。三人呈三角之态而坐,空留一凳朝着镇口。
三人坐于木桌之上,并未开口言语,或摇扇,或低眉,或抬头望天,气氛有些诡异。
沉默许久,浑身打满补丁的男子打破宁静,开口道:“这两个老不死的,不是一向不合吗?怎么今日竟是携手前来?怎么,难道还重归于好了?”
摇扇少年一听,当下摇动纸扇的手法快了几分,丝丝凉风呼啸而过带起发丝,他哈哈一笑,开口道:“若是事不关己,肯定高高挂起,但若是事出己身,那也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这么多年来,虽然这两家确实井水不犯河水,一向是互相瞧不上互相,你嫌我的剑术花哨,我嫌你的杀意太强。但从根本上来说,这两家却是同属一脉,此番涉及太大,即使百般不愿也只能彼此联手。你信不信在此间事过后,这两家依旧和以前一样?”
补丁男子想了想,好像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只有利益才是最大的动机,当下问道:“此间布局,想必他们道家早就蓄谋已久,先不说有没有自家祖宗参与,如果有,那他们那两个老不死的那一脉就没有能出头的?打了儿子来了老子这个道理你们懂吧?”
补丁男子伸手指了指天上,不言而喻,然后话锋一转,望着另外两人开口道:“难道你们就没有?”
摇扇少年啪的一声合拢纸扇,握住扇子尾部,以顶端在桌上轻轻划过,说道:“这不是我们能操心的,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按照自家的本意观望即可。不管事成与否,事后收取一定的回报就行。”
语气一顿,笑脸灿烂,“如果需要出手,那相应的回报就得翻倍了。不用我们多说,他们懂这个道理,也权衡得了大小。”
补丁男子不再多言,既然他绕开了这个话题不愿多提,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去做那个不讨喜的人。
当下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在男子视线感知中,有数道极为纯粹和凌厉的气息正朝着此处快速奔来。
金黄袍子老和尚双手合十,作揖后开口道:“这次淌浑水非我们本愿,实在迫不得已而为之。”
摇扇少年不屑开口道:“三家鼎力,自古便是如此,如今有人想要打破格局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说儒道两家,就单单把你佛家拎出来说,你们头顶的佛祖愿意?”
双手环抱,望着老和尚再度开口:“为何他道家谋划行事,我们两家知晓却并不深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你佛家心怀天下,我儒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他道家所求一向以出世为准,唯有大道。这也是为何三家鼎力,而他道家独占半壁江山的道理。”
“先不谈论你佛家,就说我儒家,同样门生遍布五洲四海,但为何却偏偏以他道家为首?说到底还不是人家强势一二,而我儒家空有六圣人,却始终屈居人后。”
抬头望了望天,伸手一指,“我若立圣,当一争气运高低。”
话语刚落,头顶隐隐似有天上仙人俯瞰脚底,怒喝道:“夫子不立规,当罚!”
摇扇少年如遭雷击,心扉间波涛汹涌,纸扇上的小字一阵飘忽不定,最后破开纸扇飞至少年头顶。
摇扇少年面色苍白,紧紧咬住嘴唇咽下那口鲜血,小半刻后,止住了不乐观的情形,头顶那小字再度飘回纸扇上方,只是比起先前,字体小了近乎一半,蜷缩在纸扇一侧。
心中有些心悸,但眼神却是有些阴沉,瞥了一眼纸扇后,不再多语,开始闭目养神。
身旁补丁男子见状内心却是有些窃喜,但表明古井不波,他开口道:“层面不够就不要妄自开口了。”
语落想起一事,望了眼此刻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说道:“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机会重返以前境界,破后而立这个道理,不管在哪都很合用。”
金黄袍子老和尚开口道:“莫要在私自揣测了,虽然在这边独居一地当那山高地远的土皇帝,但是与天上相比还是上不得台面,还是好好留出精力应付他们吧。”
双手合十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世人眼中的仙人,同道眼中的山巅之人,到底也只是他们的棋子之一,只有真正破开格局前往那座天上天,才能有资格平起平坐。”
摇扇少年不语,闭目眼神内观自身,体内原先沸腾的心湖已是趋于平静,只是在这小镇内的一桩机缘却是随着先前一番话而消散,重新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道理”打回原样。
少年不语,和尚垂眉,补丁男子只能是百般无聊找些事情做,抬眼望向晋云山。
此刻的晋云山依旧是那座山,但在补丁男子眼中,有丝丝缕缕白色气体正从山体之上剥落,最后汇聚成线朝着小镇中一处飘去。原先就有些枯竭的山体,当下随着这缕缕气体的剥落而彻底变得一空,虽然依旧鸟鸣兽叫,但是在男子眼中,就犹如空有其表。
突然有两抹亮光划破天际,直直朝晋云山顶落去,亮光在空中拖曳出一青一紫两种流光。在青紫流光之后,有数道相同亮光划过。
空中剑意森森,凌厉剑气胡乱窜通。
有一声好似惊雷,在三人心扉间重重激起:“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