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风无法回答,他也不能回答。
他现在只后悔,为何昨天就不将那些山匪一个不剩当场杀掉。
梁海欣用力摇晃着杨晓风的身子,咆哮道:“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杨晓风还是没有说话。其实,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平生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起李木清的话。李木清教他宽恕,他也一直都在宽恕,可是,他现在已经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宽恕?
给对方一个机会,让他缓口气后再次来杀你?
是什么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是他的宽恕。
原本好好的一个村子,一天之间被人屠灭,这就是宽恕的结果。
他选择宽恕,选择放过,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是更加残忍的报复。
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他选择放过,可若是把他和对方的位置换一换,谁又会放过他?
是谁导致了现在这种结果,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他。
这所有的所有,全都是因为他。
说什么宽恕,说什么放过,不过只是用来逃避,掩饰自己懦弱的借口罢了。
梁海欣拉扯了杨晓风一阵后,终于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幽咽的哭声顿时将杨晓风心中的杀意彻底点燃。
这一回,再不需要一丁点宽恕,这一次,也不会再放过一个凶手。
这一次,杀人的人全都得死。
忽然,门外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几件农具已直接朝着杨晓风后背砸了过来。
杨晓风却没有躲。此时,他那里还有资格躲。
下一刻,刚刚先回去的那些小伙子们像受伤的猛兽般咆哮着冲了进来。
看这情形,只怕其他人家里也都遭了灾。
杨晓风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山匪恨的人是他,与这些善良朴实的渔民何干,为何要下此毒手,连累无辜。
当先冲进来的一个小伙子二话不说手中的鱼叉直接便对着杨晓风的后背刺了过来。这一下若是被刺中,绝对必死无疑,可是,他还是没有躲。
要不是他,怎会有这场祸事?
所以,这些人要杀他报仇,本就理所应当。
所以,他又怎能躲。
他根本就不想反抗,死在这些渔民手上,他一点也不觉得冤。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没有想过反抗,即使别人想要他的命,即使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善意,可他从来都没有反抗过。
他一直都只是在默默的承受。直到,命运彻底将他逼到了绝路上;直到,死亡降临。
他本不想出手的,可他却不得不出手。梁海欣已扑到了他身后,替他挡住了那本想要他命的鱼叉。
梁海欣挡在了他身前,挡在了他和鱼叉中间。可小伙子却没有一丝要停手的意思,他现在本只想杀了杨晓风,但若是梁海欣要为杨晓风挡这一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梁海欣。
这些小伙子心中现在就只有仇恨,很深很深的仇恨,家人的惨死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们现在只想杀人,杀掉杨晓风这个罪魁祸首,因为正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可是,这场祸事真的是杨晓风所导致的?
这些渔民此时的确应该恨,但他们却恨错了人。他们真正该恨,他们真正要杀的人实在不应该是杨晓风。
他们要恨杨晓风,那杨晓风自己呢,他又该恨谁?
可是,这些渔民如果不恨杨晓风,那应该恨谁?
若不是他那日招惹洪阎王,对方怎会带着山匪闯进村子来?
若不是昨日他打伤了山匪,又怎会导致今日的灭村惨祸?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所以,这些渔民实在应该恨他。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杨晓风并没有什么大错。
如果他那日不招惹洪阎王,难道要眼看着小欣被对方霸占?如果他昨日不打伤山匪,难道要眼看着小欣被山匪掳走?
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做错。
他唯一的错,是他不该用自己心中的善去回报别人给予他的恶。
善良本是一种最高贵的品格,但有时候,善良的人却比行恶的人更让人可恨。
转瞬间,刺过来的鱼叉已距梁海欣的胸口不到一尺,杨晓风只能出手。
他一出手,鱼叉便被他牢牢抓住。
他可以死,他可以毫不反抗的让这些渔民把自己杀死,可是,小欣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原本来势汹汹的鱼叉,原本要取杨晓风性命的鱼叉,只被他随手一丢,便连带着那个渔家汉子被一起丢了出去。
只是,这一下却更加激起了这些小伙子的血性,原本刚刚对杨晓风出手的只是一个人,这下全都咆哮着冲了过来。
杨晓风只有再次出手,那些冲过来的人也再次被踢飞了出去。对他来说,莫说只是二三十个渔家汉子,就是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不过,这些小伙子们却似乎毫不惧死,前一刻才被打飞,下一刻爬起来后再次咆哮着向杨晓风冲了过来。
或许,除非是将他们全都杀了,否则,只怕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
可是,杨晓风又如何能对这些无辜的渔民下手。虽然对方想要杀死他,那也只不过是被仇恨和愤怒冲昏了头脑而已。
眼看着这些人又猛扑了过来,梁海欣终于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们想干什么,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人咆哮道:“我们要杀了他”。
梁海欣一阵冷笑,质问道:“杀了他,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你们又凭什么要杀他”?
“凭什么杀他……”,一人惨笑一声,指着杨晓风,怨毒的吼道:“要不是这个人,要不是他招惹山匪,我全家怎会被山匪全灭。要不是他,怎会有这场祸事,难道我们不该杀了他为家人报仇”?
梁海欣又是一阵冷笑,盯着说话的那人道:“你要杀了他为你的家人报仇,莫非是他杀了你全家。如果你有这本事,为什么不去杀乱石山上的土匪,那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为什么不去”?
“我……”,那人顿时被问得无言以对。
梁海欣再次质问道:“你的家人惨死,所以你要杀了他为你的家人报仇,那我的家人呢。我爷爷、弟弟、大哥、大嫂也全都被土匪杀死了,我又该找谁报仇”?
那人只有低下头,再不敢和梁海欣对视一眼。
梁海欣却不依不饶,嚷叫道:“你说啊,我又该找谁去报仇。我一个女孩子不敢去找土匪报仇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也不去?你们不去杀真正的仇人,在这里发什么狠劲,若你们真要报仇,为什么不去乱石山”?
众人全都再不开口。
梁海欣一阵惨笑,大声道:“其实,你们和那些山匪一样,就只会欺负弱小,欺负那些善良的人。你们全都是懦夫,脓包……”。
众人彻底无话可说。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女孩和众人吵嚷之际,一人拿着把镰刀悄悄绕到杨晓风身后,随即举刀就砍他的后背。
只是,刀还没有砍下来,举刀的刀便已被杨晓风抓住。
他瞬间回头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人,眼神冷的就像三九天的寒冰一样。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渔家小伙子浑身不由自主的就颤抖了起来,瞬间全身的衣衫已完全被冷汗湿透。
显然,这一次杨晓风真的怒了。他可以容忍这些人正面冲过来杀了他,但他绝对容不下从背后偷袭的人。
其实,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痛恨在背后偷袭的人。或许,只是因为这种行为刺中了他心中最痛的旧伤。
他妹妹就是被洛文斌偷袭而死的。
不过,握了握拳后,他终是没有将眼前这个人怎么样。
过了一阵后,他放开了这个人,他甚至都没有再看这个人一眼。
他向前走了过来。他走过来的时候,面前的这些小伙子们立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于是,他只好停下,缓缓开口道:“祸事既已发生,就先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入土为安……哈哈……入土为安……”,一人惨笑一阵,凄迷道:“亡灵不息,即使入了土,又如何能安”?
“请你们放心,亡灵一定会安息的”。
“怎么安”?
杨晓风淡淡道:“因为凶手很快就会下去陪他们,而且是一个不剩”。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出奇的平静。但他的拳头却一直握得很紧。
或者说,他的拳头始终就没有松开过。
一人喝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杨晓风依旧淡淡道:“我从来都没有让你们相信我,你们也不需要相信我”。
众人一时无言。
的确,他们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祸事已经发生,现在不管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现在,他们只能看着杨晓风。可是,他们也只能看着。
他们看着杨晓风,他们想杀了他。但即便是杀了杨晓风又如何,他们死去的亲人还会活过来吗?
最后,他们只好离开。
他们也只能离开。
众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以往的这个时候是村子里最安静的时候。
以往天黑下来的时候,这个村子便会在夜色中平静的睡去。
只是这一晚村子里却传出了哭声。
不一会儿后,悲咽的哭声已在夜色下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