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敬一阵狂笑,嘲讽道:“杨晓风,你搞错了吧,今天是我要杀你。所以,你要杀我也好,不杀我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有一点你一定要知道,今天,你必须死,我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要让你死吗。若今天还让你从缥缈峰活着离开,那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以后我缥缈峰在江湖上还有何立足之地”?
杨晓风凝望着端木敬,良久之后,低头,又看向手中的剑。这一刻,似乎李木清曾经问他的问题又在耳畔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风儿,你为什么一定要变强”?
那时他有答案的:
“为了报仇”。
不过,李木清却给了他另一个答案。
“你错了,报仇从来不是一个人活着的理由,更不是他要变强的理由。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人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强者并不是为了打败别人。他们手中的剑挥动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制止杀戮。强者是能够保护那些弱小的人,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不受到伤害,能够带给他人爱和光明。强者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温暖和安全,而不是恐惧和死亡”。
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怀疑起李木清给他的答案。甚至他已经分不清,他怀疑的到底是李木清还是他自己。
他曾经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李木清。
“强者的心中不应该是仇恨,而是爱和责任。所以,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就要学会宽恕,宽恕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学着原谅别人,同时也放过自己。学着放弃,放弃仇恨,放弃杀戮。以仁爱的方式去为人处世,去对待一切”。
杨晓风凝望着手中的剑。他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剑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放弃仇恨,放弃杀戮,用手中的剑去守护身边的人,带给她们温暖和安全感。
这是李木清教给他出剑的理由。可是,现在呢?
最亲的人早已经惨死在自己怀了,唯一的温暖也被端木轩抢走了。
现在,还有谁要他去守护?
端木敬的话语越发尖锐,刻薄道:“杨晓风,你不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吗。你虽有一身天下无双的剑法,可是你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亲人一次又一次的死在你面前。十二年前是你娘,后来是你妹妹,你的剑法不是很厉害吗,那为什么她们死在你眼前的时候,你却根本无能为力,你手中的剑又是为何而存在”?
“你以为你看重情义,不过你似乎忘了,这是江湖。江湖中的人永远只认利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情义”。
“你看看你身后这些人……”,端木敬指着堵在大殿门口的那一大帮子人,讽刺道:“你看看他们,他们和你有何冤仇。可是,为了利益,他们却要杀死你,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
“你明明是活在这个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世界里,可你却妄想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我想问你,到底是这个世界对你太过残忍,还是是你自己太过愚蠢”?
“你连杀死自己妹妹的人都能放过,你将灭门之仇都放下了,可最终你又得到了什么。你最爱的女人现在已经做了别人的未婚妻,爱你的女人马上就要和你一起死在这缥缈峰顶,你不觉得这既可怜又可笑吗”?
“你就是个灾星,你想要守护身边的人,但却只能把厄运带给她们……”。
“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杨晓风静静的听着,没有反驳。甚至,他根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是啊,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原本以为有答案的,可是,现在他的答案又开始模糊了。
他低着头,一直凝望着手中的剑。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凝望着手中的剑。
或许,和人一样,剑也是有宿命的。
就好像人无法逃脱自己的宿命,剑也无法逃脱它的宿命。
剑的宿命,就是杀戮。
不管出剑的理由是什么,守护也好,报仇也好,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杀戮。
剑本是为杀戮而生的。杀戮,本就是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若是一把剑被隐藏了起来,那是不是也就是说,它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价值。
过去好久后,杨晓风终于抬头。他的目光也终于从手中的剑上移到了端木敬脸上。
随即,转身,他的目光随着他一道扫视了殿上众人一周,最后,在洛清雪身上停了下来。
接着,他就笑了。
他笑得很轻,就只是淡淡一笑而已,就好像过去许多次那样他对着洛清雪轻轻笑了笑。
不过,在他笑起来的那一瞬间,洛清雪的心瞬间就碎了,很彻底很彻底的碎了,完全碎成了一地粉末。
杨晓风笑,只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他忽然就再次迷茫了起来。他搞不懂,曾经自己放不下的,他所在乎的那些人、那些事,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不懂,他的执着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又是为何而坚持,为了洛清雪吗,为了一个早已经是别人未婚妻的女子?
出剑的理由本应该是为了守护,可是,现在还有谁需要他去守护?
他努力找寻着,他想找出自己现在还剩下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
现在,他心中的那一份温暖又要给谁?
他一直以为自己拥有好多,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以前以为自己所拥有的那些从来都不曾真正属于过自己。
他唯一所拥有的,一直就只是他的孤独,以及他手中那把同样孤独的剑。
这一刻,他又对洛清雪笑了。他的笑容还是像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纯真,像以前那样温和,就好像他的笑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洛清雪却总感觉此刻杨晓风的笑容里少了点什么。
但到底少了什么呢?
看着他的笑,她忽然明白,此刻他的笑容里已经少了曾经的那一份温暖。
此刻,他虽然还在笑,可是他却笑得很苦,他的笑容里除了那浓浓的凄伤之外,已没有一丝暖意。
他虽然还在像以前一样对她笑着,可是他的人却早已变了。
今日的杨晓风真的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杨晓风。
此刻,他的笑容里少了温暖。
是不是,此刻他心里已失去了那个能够让他感到温暖的人。
以前,他以为,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但这世间总还有一个女子可以让他的心有所倚靠。
娘亲去了,妹妹也去了。他的亲人一个个全都离他而去,可是,他总以为还有洛清雪。
那现在呢,现在她早已不属于他。就在今日,就在刚刚,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他这一生实在太过于可笑,也实在太过于悲哀。
现在,他终于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人。或许,曾经的确有人走进过他心里,可是现在,她又悄悄的离开了,带着他的心一道,悄悄的离开了。
以后,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或许,死亡是终结一切的最好方式吧。终结掉他的生命、终结掉他的执着、同时也终结掉他的牵挂与不舍、终结掉他的爱与恨。就让死亡将他的一切全都终结掉。
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此刻就死。
有个女子还在等待着他。
或许,她已是这世间最后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了吧。
以前,他从不曾给予过她什么。虽然,她也曾奢求。
不过,即便是一个承诺,即便是欺骗她的话,他也不曾对她多说过一句。
柔和的目光轻笑着在洛清雪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后,或者看着洛清对她笑了好一阵后,杨晓风再次低下头,再次静静的看向手中的剑。以前,他从来都不曾像现在这般重视过手中的剑。现在,他终于发现,原来一直陪伴着他的,除了他自己的孤独外,还有剑。
或许,就连他的孤独也在某些时候离开过他,可是,剑却没有。真正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他的,也只有他的剑。
此时,剑就握在手中。这一刻,他感觉内心竟是如此的充实。
此刻,还有一个等待他的人。那么,就让他最后,也是唯一为她挥动一次手中的剑吧。
杨晓风不懂,他也不想懂,为何人世间竟会有这么多杀戮和仇恨;为什么,这个世道总是容不下善良的人。
他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可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杀了他,总有人想让他死?
现在,他都已经答应自戕,他只求对方能放过林雨涵。可为什么,他们还是要让她死?
既然这个世道已对他和她收起了最后一丝善意,那么,为了她,倾覆了这个天下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