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风实在是进步不小。自从半年前和李木清的那次谈话后,他的武功在短时间内便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的剑法变得更快、更狠、也更加可怕。
所以,他现在又想试一试,试一试他是否能够接下李木清的一招半式。
他去找李木清的时候,对方正在喝酒。
酒实在是个好东西,酒的作用也实在太过于玄妙了些。
高兴的时候可以喝,忧愁的可以喝;欢喜时能喝,哀伤时更能喝。这也就难怪有那么多人都喜欢喝酒了。
李木清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酒鬼。
他喜欢喝酒,劲道越烈的烧酒他越喜欢,甚至说酒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但酒多伤身,何况他现在上了年纪,身体早已是大不如前。
一碗酒下去,他就开始不停的咳嗽,看这架势,就好像要把肺都要咳出来才肯罢休。
咳了一阵后,稍稍好了些,他便立即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谁料刚伸手去端,立时又开始不停的咳嗽起来。
于是,这碗酒就被杨晓风拿了去。
杨晓风端起碗一饮而尽,整天跟老酒鬼混在一起,他自然也变成酒鬼了。
将空碗放下后,他终于看向李木清。看着这个不光教他武功,还一直照顾他生活的老人,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这六年来,他几乎很少主动和老人说过话。每次去找他,基本上都是为了比剑。他要不断的变强,他要报仇。除了报仇,他根本不敢去想其它事情。
他甚至都没有正式以一个小辈的身份去称呼过李木清。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是三叔还是师父。其实在他心里,早已将老人当成了父亲。
可能,他欠这个老人的情义,此生再也无法偿还。
但或许他不知道,老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他还。
李木清对杨晓风,就好像父辈对儿子那样,本就是不图回报的付出,又怎会还要他偿还?
虽然已知道了他的来意,但李木清却假装着不知,问道:“风儿,你有事吗”?
“我又想和你比试一次”,杨晓风话说得很轻,却很坚决。
李木清当即轻声笑了笑,道“那咱们走吧”。
杨晓风可能没有看见,此刻老人笑容深处的那一抹哀伤,或者他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
两个人就在房前的空地上站定。
李木清还是一如既往的背对着杨晓风。这不是轻视,是自信。
当一个人的武功达到了绝顶境界的时候,他即便是不看也能知道对手出招的方位,因为他用的已不是眼睛,而是一种直觉,心的直觉。
杨晓风看着李木清的背影。同样,他也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可是,他还是害怕,他害怕依旧会输。他已输了太多次,实在已输不起。
其实,他根本就一次都没有赢过。
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可他只有一个人,想要只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只身去报仇他就要有一身惊绝天下的绝顶武功,否则,就不是去报仇了,而是去送死。所以,他想通过打败李木清以此来评判自己的武功高低。可他却总是输,一直输。
其实杨晓风根本不必烦恼。如果他知道二十多年前“剑神”李木清一剑纵横,天下无敌,从没有人在他老人家手下走过三招的话,他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
有风吹过,杨晓风的剑也随风而动,却比风更加迅速。这风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瞬间便已经停了。
风停下的时候,杨晓风手中的竹剑又被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一次,他还是没有看清楚李木清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这一次,杨晓风彻底绝望。
他感觉自己似乎已有些站立不稳,脚下一软,缓缓瘫软在地。如果之前每次输了之后他都只是感觉有些颓废的话,那这次就可以说是真正的绝望了。
他知道,可能这一辈子自己都不会有机会赢过李木清了。
李木清伸手很怜惜的拍了拍杨晓风的肩,看着年轻人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当即安慰道:“风儿,不要太过于难受。其实,就你现在在剑法上的造诣,无论是速度、技法、力道、还是出手的时机都几乎与我已完全不相上下了”。
他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得温和一些,以免再刺激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啊哈……”,杨晓风冷笑一声,质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我还是输了。倘若真如你所说,我的剑法几乎已与你不相上下,那我怎么会输的如此彻底”?
他实在不懂老人的意思。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李木清淡淡道:“你输,只因为你还欠一个理由”。
“理由……”,杨晓风皱眉道:“什么理由”?
“出剑的理由”,李木清的话说的很严肃,也很深奥。
“出剑的理由”?
杨晓风的眉头愈发皱的紧了些,他已经有些糊涂了。
“不错,出剑的理由……”,李木清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无比庄重,严肃道:“风儿,我来问你,你如此刻苦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变强”,杨晓风都不加思索便给出了答案,不过却回答得很坚定。
李木清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变强,变强之后又打算做什么”?
杨晓风低头沉默着。这个问题他本不想回答,也不需要回答的,但他却还是回答了。
“为了报仇,我必须要报仇”。
报仇,一个人活着的理由如果就只剩下报仇,那是不是太过于可悲了些?
“风儿,你错了……”,李木清缓缓摇了摇头,严肃且又认真的道:“报仇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活着的理由,更不是他要变强的理由。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人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如果一个人练剑就只是为了报仇的话,那他的剑法根本就无法发挥到极致。说白了,报仇就是不断的打败别人,而一个一心只想着打败别人的人,他自己便承受不了失败,他也不敢失败。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的缺点和不完美的地方,只有把自己放在失败者的位置上的人才能发现他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之处,从而加以完善,加以改进。做为一个剑客,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把他手中的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进而打败对手。所以,一个一心只为了报仇而想着变强的人永远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李木清的这番话让杨晓风实在无法反驳。
“那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强者,是像你一样打败所有人,做到天下无可与之匹敌者吗”?
杨晓风的话里似乎带着刺一般,锐利、尖刻。
不过,李木清却并不生气,相反还有些欣喜。
假如杨晓风一直沉默的话他反而会更加担忧。现在,年轻人的这种表现说明他对自己的认知态度已有所怀疑,至少,他已经有些动摇了。
李木清的眼睛像鹰一样笔直的盯着杨晓风,他有足够的耐心使他明白自己所讲的道理。
“风儿,你又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如你所说,无敌于天下便是真正的强者。那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就算一个人真的做到天下无敌,但如果他的人格有问题的话,他依然不算是真正的强者。因为即便他已经打败了所有人,却输给了他自己”。
顿了顿,李木清接着道:“强者并不是为了能天下无敌,更不是为了打败别人。他们手中的剑并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制止杀戮,这才是强着手中的剑存在的意义。强者是能够保护那些弱小的人,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不受到伤害,能够带给他人爱和光明。强者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温暖和安全,而不是恐惧和死亡”。
“温暖和安全感,呵呵……”,杨晓风喃喃自语道:“还会有人需要我给他们带来温暖吗,我又能给予谁安全感”?
他忽然感觉很矛盾,很纠结。
李木清不给杨晓风任何考虑的时间,他又一口气接着道:“强者心中所注重的不应该是仇恨,而是爱和责任。所以,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就要学会宽恕,即便是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你也要学着宽恕。要学着原谅别人,同时也放过你自己。要学着放弃,放弃仇恨,放弃杀戮。以仁爱的方式去为人处世,去对待一切”。
“放弃仇恨,哈哈……,放弃仇恨……”,杨晓风顿时放声狂笑了起来,听着是那般凄惨,良久,冷笑道:“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家人被人屠杀,眼睁睁的看着我娘为救我被杀手一剑穿心。她当时就倒在我面前可我却无能为力,我眼看着杀死我娘的凶手就在我面前可我却杀不了他。所以我拼命练剑,甚至是不顾一切疯狂的练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给我娘,给我的家人报仇。可你现在说什么,你现在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就要我放弃仇恨,我来问你,亡族灭门之仇要如何放弃,又该怎么放弃。放弃了报仇,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放弃了报仇,我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亲人”?
的确,杀亲灭族之仇要如何放弃。
这六年来,他之所以不眠不休的练剑,连觉也很少睡过,除了要变强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母亲惨死的那一幕便会立刻在他眼前浮现,所以,不是他不想睡觉,而是他根本就不敢睡觉。
六年前中秋之夜所发生的那场祸事,已经成了他最深的噩梦。这梦魇时时刻刻折磨,煎熬着他,让他一刻也没有安宁过。
或许,只有报了仇之后,他才能够得到解脱。
现在李木清竟要让他放弃仇恨,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如果放弃了仇恨,那他这六年来所做的努力还有何意义;如果放弃了仇恨,那他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如果放弃了仇恨,那他又该为谁而活?
现在,仇恨已经成了他心底的执念,已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难道他要抛弃自己的信念?
“你就算报了仇,就算你把仇人都杀死,又能如何?死去的人难道还能再次活过来吗……”,李木清一下子将音量提高了许多,大声责问道:“你一心只想着报仇,难道你要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一辈子就这样陷在黑暗的深渊里无法自拔。报仇,报仇,你有没有想过,等真的有一天你把所有的仇人都杀死了的时候,你又该怎么活”?
杨晓风一下子沉默了,他实在是无言以对。
李木清淡淡道:“与其说你是在拼命练剑,倒还不如说你是在拼命折磨自己。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于自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想过那些关心你,在意你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杨晓风已不想再听,一下子直接跑开了去,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般,咆哮着跑了出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他实在跑不动的时候才堪堪停下。
一时间低吼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随即浑然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后,更是直接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