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因着在宫中动了胎气…
回来的时候便被拘在了屋中,几个丫鬟轮流照顾着就是怕她再出个什么事。
王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先前在宫中的时候太医都说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未免她们担心,她便也未再说什么…这样好眠好歇了一晚上,隔日清晨王昉吃用过早膳便仍窝在软榻上做着女红。
这阵子她女红的手艺好了不少…
她手头上握着一件中衣,却是给陆意之做的,这会王昉正半低着头在袖子上绣着兰花。
陆棠之过来的时候,她袖子上的兰花将将完成一半…
王昉闻声便抬头看去,眼瞧着陆棠之面上的气愤,她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笑着说了一句:“大清早的谁惹你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
话却是翡翠说的,她轻轻撇了撇嘴。
待瞧见王昉眼中的疑惑,她一面给陆棠之奉了茶,一面是努着嘴轻声说道:“言家那两位这会刚登门,现在正被夫人请去前厅。”
这事昨儿个回来的时候,姚如英的确与她说过。
虽说那位言贵妃把这事归到了雨后路滑的上头,可谁不知道这只是一句托词?该赔得礼自然还是该赔得,这是礼数…王昉想到这便把手中的针线放到绣篓中,而后是与陆棠之笑说道:“她们既是来赔罪,你又有什么好气的?”
“嫂嫂…”
陆棠之仍蹙着一双眉心,面上也有些不太好。
她昨日未曾去宫中,可其中的凶险却是听了几句…若是二嫂一个不小心落入水中,那会有什么后果?她想想都觉得恐怖。
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侧茶案上,一双修缮得极好的眉心仍旧轻轻蹙着,口中是跟着一句:“早就知道那是个不安分的,可也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先前我想好生去骂她一顿却被母亲拦住了。”
明明是王媛害了嫂嫂,偏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什么道歉?嘴巴一掀一合就是道歉,若是道歉有用的话,这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多委屈?她是为嫂嫂不值…偏偏母亲还不肯让她在场,为得就是怕她说错过行错事。陆棠之想到这一张红唇便又翘了起来,满脸不高兴。
王昉看着她这幅模样,一双眉眼便又弯了几分…
她握着陆棠之的手,口中是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值,不过你也不要这样想母亲…母亲是宗妇,言家又是新贵,往后咱们两家要交涉的地方还多着。再说人家赔着笑脸上门请罪,你总不能让母亲把人赶出去吧?”
至于王媛有没有受委屈…
王昉心下好笑,她昨儿个做得出这样的事来,日后难不成还想倚靠她王家的势力?如今的王媛可不是以前的王五小姐了,只怕如今言家就恨不得她去死,没得她胡乱行事连累他们遭殃,哪里还会给她留什么脸面?
只不过这后院里的阴私事自然不好外露于表面。
陆棠之心下也明白,她近些日子和徐静嘉学着管家,自然也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只是她心下总觉得二嫂这番受了委屈。她想到这便又轻轻叹了一声:“若是二哥在,他定不会让嫂嫂这样受人欺负。”
王昉闻言面上的笑意却也敛了下去…
是啊,若是他在的话,绝对不会让她这样受人欺负。
王昉侧头朝半开的木头窗棂往外看去,春光明媚,岁月恰好…也不知他在边境如何了。
她有些想他了。
其实也不是头一回这样想他了,夜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常常会惊醒,手摸到旁边的被褥发现是冷的时候…她便会想他。在屋子里看书的时候,她抬眼往一个方向看去那处没有他的时候,她也会想他。
还有许多时候…
她嫁给他的时间其实还不算久,可他却仿佛已一丝一丝牵扯进她的皮肉与骨血,让她再也忘不了他也放不下他。
“嫂嫂…”
陆棠之看着王昉面上的怅然,自觉说错了话。她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明知道嫂嫂如今怀有身孕情绪受不了波动,偏偏她还提起二哥…她想到这只想给自己几个嘴瓜子,让你多言。
王昉闻声却敛了心神。
她侧头回看陆棠之,面上重新恢复几分笑容,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我没事。”
她这话说完便又继续说道:“好了,你这阵子不是和大嫂在学管家吗?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快去吧。”
陆棠之张了张口还想劝人,只是看着王昉的面色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她站起身留了一句“午间再来看嫂嫂的话”便往外退去…帘起帘落,王昉因为心中记挂陆意之,面上的笑便也消减了不少。
屋中几个丫鬟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们心下一叹,各自对了一眼却也未说什么。
…
没过一会。
帘外便有丫鬟轻声禀道:“二奶奶,言夫人和少夫人来看您了。”
她这话刚落,屋中几个丫鬟便都皱起了眉心…这一对婆媳,她们本就不喜,尤其是在昨儿个事后便越发提不上喜欢了。只是言夫人终归是言太师的正妻,又是王昉的长辈,她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王昉闻言倒是由人扶着坐起了身,口中是跟着一句“请她们进来吧”。
若是只有王媛一人,她自然可以不见…
可这位言夫人亲自走这一趟,她却不好不给面子。
帘起帘落…
言夫人领着王媛走了进来。
王昉也由琥珀扶着刚站起身,她是想去迎上一回,可还未走出几步…便见言夫人先她几步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言夫人看着王昉,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如今身子不稳,切莫如此多礼。”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王昉重新回到了软塌,才又柔声问道:“如今身子可还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昉闻言自然也笑着回了人:“如今已好许多了,只是婆母怕我身子骨弱不好见风…若不然我该亲自去迎您一回的。”
言夫人听闻她这番话,面上的笑便又添了几分:“我今儿个给你带了些药方,都是添补身子用的…你让府中的大夫瞧瞧是否可用。”她这话说完才又看向王媛,先前的好面色沉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低了不少:“你还杵在那处做什么?还不过来与你四姐道歉?”
王媛闻言,面色越发白了几分…
往日婆母可从未这样待过她,可是自从她昨日从宫中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往日待她和善有加的婆母不仅在大庭广众训斥了她一顿,跟着还把她关进了宗祠。她连着跪了一夜,直到清早才被放出来。
如今…
如今她又在外头这样给她难堪!
王媛想到这,眼眶便又红了几分…可她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能说。
来前婆母已经警告过她了,若是今儿个不能让她这位好四姐原谅她,以后他们言家也容不下她了。
她如今已经是言家的人了,若是言家容不下她,她又能去哪里?回王家?如今王家早已没了她的亲人,何况她做出这样的事,要是回去只怕比在言家还不如…她不能回去,她只能留在言家!
王媛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着头一步步朝王昉走去,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待至人三步有余才福下身,口中是跟着一句:“四姐,是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王昉闻言却未说话,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茶盖半揭,热气扑面…
她不说话,其余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何况言夫人今儿个过来本来就是为了让王昉息怒,再者如今她对这个媳妇也是越发不满意了…此时自然也不会帮衬她什么。
这样一番下来…
屋中一时之间竟有些诡异的静谧。
王媛屈膝半跪了许久也未曾被人叫起,她昨儿个落入水中又在宗祠里跪了一夜,身子骨正是不稳的时候…这样半跪了许久,小腿肚那处自然就打起颤来,她硬是咬着牙才不至于在王昉面前摔倒。
王昉饮下一口热茶,终于掀了眼帘朝王媛看去。
她的面上依旧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昨儿个贵妃娘娘已说了是雨天路滑,倒也不关言少夫人什么事。”
她这话说完…
言夫人是安了心。
王媛的心却又沉了几分,少夫人…王昉这是在和她划清界限。她往日的确不喜欢王昉,甚至不想与她扯上半点关系…可如今不行,如今若是真的没有王昉和王家的庇护,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话——
便又听到王昉与言夫人说起了话:“言夫人,我与少夫人还有几句话说,不若您去前厅稍坐一会?”
言夫人闻言自然无异议,只要不牵扯言家…她才不会管王昉要与王媛说些什么话。
她与人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跟着便由琥珀领着往外走去。
等到言夫人走后…
王昉便又看向玉钏等人:“你们也去外间候着。”
玉钏几人自是不同意,这位五姑娘能在宫中行出这样的事来,谁知道她今日会不会再做出旁的事?可看着王昉不容置喙的眼神,她们张了张口终归也未说什么,跟着福下一礼往外退去。
帘子被人掀起,玉钏领着人往外退去…
屋中便只剩下了王昉与王媛两人。
王媛看着王昉站直了身子,她的面容即便细细涂绘了妆容,可还是能瞧见眼下那未曾遮掩的乌青,还有两颊微微的肿起…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
王昉闻言面上是淡淡浮现了一个笑,她半垂着眉眼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声音不高不低未有几分波澜:“你如今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
这话有些没有边际…
可王媛却还是听懂了,她的面色骤然又有几分惨白…觉得如何?她昨儿个推王昉的时候其实并未多想。她只是厌恨极了王昉,恨不得想杀了她,尤其是在知晓王昉有身孕后,她那份被掩藏在心中的怨毒仿佛如抽丝剥茧一般,再未遮掩的浮现出来。
所以在走到太液池的时候,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她想把王昉推进池中,王昉和她一样不会凫水,如今又有身孕…即便她死不了,孩子也一定保不住。
那个时候她是疯狂的,她甚至未曾考虑过王昉真的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可结果呢…
王昉未曾落水,落水的是她,命悬一线的是她!可她得到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们眼中关心的只有王昉,关心王昉的身体,关心王昉的肚子,生怕她出半点事。而她呢?言贵妃的巴掌,婆母的训斥,还有夫君怨毒的眼神。
她现在还记着早间回到屋子里的时候…
她那位自打成婚后就鲜少在府中的夫君竟然在等她。
那个时候她是开心的,即便婆母的训斥,连夜的跪拜…在那一瞬间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不顾一切得跑到他的面前,仿佛他真是她的良人,是她执手相老的夫君…可她迎来的却是夫君的怒火。
王媛直到现在都能体会到早间那股窒息的感觉…
言庚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眼中带着如蛇一般的阴冷与怨毒:“你竟敢去伤她?谁给你的胆子!”
直到他的双手撤开的时候,她早已经喘不过气,她瘫软着身子跪在地上,可她的夫君却只是冷眼看着她…“你若是再敢伤他,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情面?她与他之间还有什么情面?从他们成婚到现在,他何时给过她脸面了?他除了新婚之夜跨进她的屋中,其余的日子不是歇在书房就是去外头寻花问柳,如今更是日日歇在那个女人处。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想与他说,如果王昉已经知道外头那个女人的事,那么你会如何?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不敢…她知道,若是她说了,那么言庚会杀了她的,他一定会杀了她的!往日她还曾对他有所期待,可在频临死亡的时候,那份期待也就消散了。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离开,任由眼中的泪滑落脸颊。
…
王媛回过神来。
她的面上应该还有几分怔然,可在看到王昉那双潋滟杏眼的时候…她却笑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口中是跟着一句:“王四娘,你是想知道那个女人的事吧…你如今是陆家的媳妇,又怀了陆意之的孩子。若是让别人知道,言庚的外室竟与你长得甚是相似,你说王家的脸面会如何,陆家的脸面会如何,你——王四娘的脸面又会如何?”
王媛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未曾遮掩的癫狂。
她因为一夜未曾睡好的声音有些嘶哑,可她的面上却是带着笑的,连带着声音也发出了几许撕扯一般的枯哑笑声:“王四娘,真好啊,你也有怕的时候。”
王昉心下一凛…
她未曾想到王媛竟然会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回过了神…王昉半抬了眼睑朝王媛看去,明艳的面上依旧是素日的从容,只是口中说出的话却骇人无比:“你也许不知道,我是杀过人的。”
王媛闻言眉心却轻轻拢了起来。
她以为王昉会求她,哪里会想到竟然会等来这样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她刚想说话,便听到王昉继续说道:“秋娘、秦邢…我想想,还有谁呢?哦,还有我们那位好妹妹王佩。”
王昉的面上仍旧没有什么波澜,她往后靠去,手中依旧把玩着腕上的玉镯,连带着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王佩若是还活着,那么今年也该及笈了…她往日也是很好看的人,偏偏死的时候竟跟个八旬老妇一般。”
“你…”
王媛的声音有些轻颤,连带着瞳孔也有些微缩:“你乱说什么,王佩明明是跳窗死的。”
她话是这般说,可声音却带着未曾遮掩的颤抖,甚至连步子也止不住往后跨去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王昉还是往日那副模样,可她却看出了几分别样的感觉。仿佛这个人是从地狱归来,身披烈焰鬼火,是那勾人命的鬼差。
她心中是信了王昉所说的话…
她是真的杀过人。
“跳窗?”王昉轻笑出声,“是啊,她的确是跳窗死的…可她是挨不住了,我让人在她的饭食上下了药。”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一直带着一抹笑容,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那个药会一天一天把人逼疯,偏偏每日又能清醒一会…她那样好强的人怎么会忍受得了呢?”
王媛终于挨不住了…
她自幼被纪氏保护得好,即便知晓一些后宅阴私,却也从未有人拿到她的明面上来…可如今王昉却是剥丝抽茧一般放到了她的眼前,这让她如何不害怕?她伸出手指着王昉,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直到最后,王媛才哑着声说了话:“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啊,什么都不想说…”
王昉的眉目依旧带着几分笑,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指根,声音不急不缓:“只不过少夫人如今终究是为人妇了,行事说话还是要注意着些,没得…祸从口出。”
“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王媛的声音依旧打着几分颤,她先前的确有几分不管不顾。可事后想来,这事若是真传出去,她又能落着什么好?只不过她原本是想看王昉出丑,却未曾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她早就知道王昉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可她却未曾想到,王昉,王昉她竟然这么狠!什么端庄大方,什么礼教?都是骗人的!
这就是个恶鬼,一个吃人的恶鬼!
王媛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刚要离开便听到身后王昉淡淡开了口:“少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怎么就走了?”
王媛步子一顿,她自然知道王昉在说什么…她握着布帘的手收紧了几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那个女人住在西柳胡同,门前种着一颗槐树。”待这话说完,她便再未留步,径直往外走去。
她不顾屋中丫鬟打量的视线,步子走得飞快,到最后甚至小跑起来…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王昉的视线。
那个女人…
她以后再也不想与她为敌了!
…
等到王媛走后。
王昉手撑在小腹上,眼却看着菱花窗外的春光,待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让流光进来。
帘子被人掀起,流光走了进来…
王昉却依旧看着外头的四月春光,未曾说话。
她不说话,流光自然便也不曾开口,依旧低眉敛目立在一侧。
“昨日宫中…”王昉看着临窗的那株开得正艳的桃花终于开了口:“王媛说的那些话,你可曾听到了?”
流光闻言是垂下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即便王媛昨儿个特地压低了声音,可她是习武之人,六识较起寻常人自是好上不少…她想到这,一双眉目便又轻轻拢了几分,连带着声音也收紧了几分:“主子,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难道真的与主子长得很相似?若当真是这样,只怕留着日后终归要成隐患。
王昉低垂着眼眸…
她的手依旧撑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待过了许久她才继续说道:“西柳胡同,去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