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
王昉由言嬷嬷扶着走上了程家派来的马车,马车看起来很是低调,只是在外边放了一块用乌木制成的木牌,上用朱砂书写一个“程”字。车内倒很是宽敞,不仅布了茶案,还备了一个小箱阁,头一层放着糕点、果子还有茶具等物,下一层便放着被褥软枕,是供人在路上歇息用。
除此之外,茶案上还放着一个香炉…
这会正从这三脚兽形的香炉中缓缓飘来几许果子香味。
王昉平日大多用的是百濯香,冷月香这一类的清冷香味,如今偶然闻到这股子甜腻的味道还有些许不适应。好在两边的槅扇都已经被打开,随着外头传来的三月春风轻轻一打,散在空中,倒也不至于那般令人难受。
马车已行了起来…
言嬷嬷取出两个软枕放在她的身后,一面是柔声问她:“表姑娘可要先歇息一会?这儿离府里还有段距离。”
王昉摇了摇头,是笑着说道:“我这一路歇息的也够多了…”
她这话说完,是取过先前翻阅的书册,便又跟着一句:“嬷嬷不必担忧我会无聊,我看会书便是。”
言嬷嬷笑着轻轻“哎”了一声,她看着王昉点了点头:“老夫人当初还总说您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她这话说完,是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在茶案上,才又说道:“转眼几年没见,您竟似变了个样。”
王昉握着书册的手一顿,她也未曾抬头,任由春风拂面,轻轻一笑:“总归是长大了。”
…
程府坐立在永安巷。
永安巷并非富人所居,也非达官府邸,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坊巷子罢了。
巷子口的一座白墙上,用笔墨书写三字“永安巷”…
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日晒雨打,这三字与白墙已有些斑驳起来,沾上了几分岁月留下的沧桑感。
程家祖祖辈辈皆住在此处——
其中约有百户人家皆姓程,因此这永安巷便又被当地人唤作“程家巷”。
永安巷呈圆形包围的模样,屋子都是一个样式,只是院落有大小之分…往外的大多是一进院落,越往里院落也就越大。
马车一路往里走去,有不少大门皆大开着,其中小童、老人或是坐在院中,或是坐在门口聊天说话,一派安和。他们瞧见这一辆马车从巷口缓缓行来,待瞧见那块木牌,便都停了笑声,面上带了几分恭敬,目视着它往里走去。
如此便又过了一刻的功夫…
马车停在了一户四进院落门前,却是程府。
程府门前已侯了不少仆妇、丫鬟,如今见马车停下便都走上了前,恭恭敬敬在外屈膝一礼,口中是言:“给表姑娘问安。”
王昉早已放下手中书卷,这会由琥珀替她整了衣衫,而后便由言嬷嬷扶着她走了下去…
外头一个看起来很是端正的妇人瞧见她走下,便笑着迎上前,扶了王昉另一条胳膊,一面是朝她笑着说道:“表姑娘一路辛苦,老太太自打收了信便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您呢。”
王昉先前就看见了妇人,记得她就是孔大夫人、也就是她大舅母身边最得脸的嬷嬷…
如今闻言,是笑着喊了她一声:“常嬷嬷。”
被她称为“常嬷嬷”的妇人听见王昉这一唤,是一愣,而后眉眼便越发绽开几分笑来,她笑着轻轻“哎”了一声。而后是与言嬷嬷一道迎着王昉走上轿子,一面是道:“表姑娘稍坐一会。”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弯着身子坐进了轿子…
待她坐稳了,轿子才被人抬了起来。
走过第一进院子,穿过垂花门,里头的布景楼阁便也显现出来。
程府相较王家要小上不少,不过其中的景致却很是闲适雅致,隐约几步便有一景,长廊、墙上更是题满了笔墨书画…
王昉从那半掀起的轿帘往外看去,园中并未有什么奇珍异花,随处可见的都是春日里的寻常花,它们有的倚墙而开、有的在小道上随意摆着,闲适疏阔…再往前去,却是一角池塘,池塘并不算大。
常嬷嬷看着那处,便轻轻与王昉笑着说道:“池中还养着大老爷从外头带来的锦鲤…”
王昉偶然听她这一语,却是想了一瞬,才想起一桩旧事来。
有回她来程家过年的时候,是见到池中养着的锦鲤,锦鲤约有成人胳膊般粗壮,长得也很是好看,她见之心下便生了欢喜。那会,她正是玩闹的年纪,自个儿抓了几条便让人去炖了一锅汤,还禀着好东西合该人人有份的道理,让人送去了各房。
她的舅舅程柏还夸赞这汤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等后来知晓这汤是用他那几条宝贝鱼做的,差点便晕了过去,只是他素来疼她,到底是没舍得罚她。
不过…
王昉想着那阵子几个表哥每日苦着脸。
舅舅虽然未曾罚她,却是各自寻了个理由把几个表哥好好罚了一顿。
她想到这一双眉眼也沾了几许笑意,半歪了头,一双杏眼弯弯挂着,面上也难得带了几分俏皮模样,是言:“嬷嬷放心,如今我已不爱吃鱼汤了。”
…
张老夫人住在第四进院落,名唤昌松堂。
轿子停在了昌松堂门前,原本站在廊下候着的几个丫鬟有的去禀报,有的便笑着走过来,口中是道:“表姑娘来了,表姑娘来了。”
在这一阵欢声笑语中…
王昉由言嬷嬷扶着走出了轿子,她抬眼看着院中景致和满面带笑的几人…
岁月如白驹过隙,有些记忆早已经有些模糊了,唯有年少时的欢声笑语恍若依旧缠绵在耳畔。
身后琥珀见她迟迟未动,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王昉回过神,她收回了眼,面上依旧挂着一道从容而平和的笑,是言:“走吧。”
门前有人打起了帘子,王昉迈步往里走去。
屋中布置很是低调,就如程家给外人的感觉一般,她未曾说话,依旧由言嬷嬷引着,待又穿过一道纱帘,便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屋中未有多少人,坐在最上头的是一个年约五十,头发乌黑的老妇人,她面容带笑,看起来很是慈祥,一双眼却很是明亮。
正是她的外祖母——
张氏。
张老夫人听见了动静,这会便抬头朝她看来,见王昉俏生生走了过来,是一怔,而后是笑着抬了手朝她说道:“我的乖囡囡,可把你盼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是要站起来…身边两个丫鬟忙一人扶着一边。
王昉见此,快走几步,她如百褶一般的裙角泛起几许涟漪,头上的珠钗却未曾发出一丝声响…待至人前,她是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而后才抬了头看着张老夫人,看着这个记忆中一直慈祥的老妇人,声音难掩几分情绪,唤她:“外祖母。”
前世外祖母是在她嫁给九千岁的那一年没的…
素来身体无恙的外祖母,在经历了一桩又一桩事后,终究也病如山倒。
可她…
却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
“好好好…”
张老夫人看着王昉,面上是遮不住的笑意,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扶了一把,一面是朝人招了招手:“来,到外祖母这边来。”
王昉敛下那心中波动不已的情绪,由丫鬟扶着站了起来。
而后,她迈了几步至人身前,任由张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看着。
张老夫人看着王昉,见她尖尖下巴,还有那一副未曾有余肉的手腕,想着往日里如福团子一般的可人儿,便深深皱了眉:“怎的瘦成这般?”
王昉闻言,是笑着扶了人坐下,一面是道:“如今金陵城的姑娘都以瘦为美呢…”
她这话一落,一个约莫二十余岁梳着妇人头,身穿青色褙子的女人便笑着接过了话:“祖母,表妹说的是…这会金陵城呀,正时兴这个呢。何况表妹这个也算不上什么,我听说有些姑娘为了好看,连着几顿不吃饭,就是为了那腰肢可以一手握住。”
张老夫人闻言便皱起了眉:“好端端的,非得折腾自己的身子骨,真是…”
她说到这,便握着王昉的手拍了一拍:“你可不能学她们。”
王昉笑着轻轻“哎”了一声,她可不希望自己真瘦成那般模样,连着走几步也要喘气冒汗。
张老夫人听她应了,这才高兴,便与她说道:“你舅母今日去娘家了,得晚上才能回来…”她说到这,又指着坐在下头的两人与她说道:“你二表姐比你早几日来,倒是正好凑在一道,让你也有个伴。”
王昉抬头看去,见坐在位置上的程瑛…
程瑛几年前嫁去了苏州,嫁的是苏州知府韩青。
韩青当年是外祖父的学生,与程瑛也算得上是自幼相识,她记得两人一直很是相爱。如今见往日温婉和气的二表姐这会正笑意盈盈看着她,王昉的眉目便又弯了几分,她屈膝半礼,柔声唤人:“表姐。”
程瑛忙让人去扶了一把,一面是笑着说了句:“陶陶如今是越发乖巧了。”
张老夫人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是又指着另一个,与王昉说道:“这是你大表嫂,去年才进的门,你去见一见。如今家中事务都是由你表嫂主持,在府中若有什么事,只管去寻你表嫂便是。”
王昉把眼移向那个穿着红色袄裙,头梳飞仙髻的女人…
女人面若银盘,一双丹凤眼透着一股精明劲,这会正朝着她笑。
程淮之妻…
江南孟氏。
王昉这一世的确还未见过她,去年孟氏进门的时候,恰逢家中有事…她们一家便都未曾过来,只是送了礼物恭贺程淮娶妻。只是前世,她与这位表嫂却也是打过几回照面的。
孟家与傅家一样,都是行商…不同的是,孟家行的是皇商。
她想到这,便迈开步子,朝孟氏走去几步,屈膝半礼,口中是言:“表嫂。”
孟氏还未等她这礼落下,便忙站起了身,去搀了一把:“妹妹快起来吧。”她说到这,是细细看了回人,而后是笑道:“我自打进了门就常听说你的名字,只是一直苦于无缘得见。如今一见,也怪不得老祖宗一直念叨着你。”
“若我有这样天仙似得妹妹,可不也得整日念着。”
张老夫人一听这话,便笑着埋汰起她:“你个嘴上没把门的,陶陶是阿淮的妹妹,不也是你的妹妹?”
孟氏一听,便“哎呦”一声,抬了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还真是个没把门的…”她这话说完,便又与王昉说道:“妹妹便在家中好生待着,平日若有什么缺的,或是想去哪儿玩,尽管来寻我。”
王昉听她话中爽利,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只又添了一句:“劳烦表嫂了。”
孟氏看着她,多了几分责怪:“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呀看你就心生欢喜,只想把这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妹妹可别与我客气。”
待王昉点头…
孟氏这才笑着放开她的手。
几人又说了会子话,张老夫人便让程瑛和孟氏先退下,是要与王昉说些体己话…跟着是让屋中伺候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王昉心下猛地一跳,外祖母这会让人退下,应是要与她说起江先生的事了。
待屋中走了干净,张老夫人是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果真说起了江先生的事:“你母亲送来的书信我收到了,你要找的那位江先生我倒也有几分印象…只那是去年的事了。近日我让你几个表哥,和家中人去好生打探了一回,却都未曾得到他的消息,”
“你可确定那位江先生还留在顺天府?”
王昉一听,一双眉便也微微蹙起了几分,当日棠之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可也无法确定这位江先生是否还留在顺天府?也许,他早就在他们来的路上便离开了?她想到这,略微低了几分头,跟着是低声说道:“陶陶也不敢确定,传言这位江先生行踪惯是不定。”
张老夫人闻言,便也蹙了眉…
她想了想,依旧握着人的手,才又一句:“你也不必着急,只要他还留在顺天府,我们肯定能把他找出来。”她说到这,看着人有些落寞的神色,便又跟着柔声一句:“周边几个小城,我也会派人去打探一番。”
王昉抬了头看着人,嘴唇嚅动,心中难掩感激,连着声音也有几分轻颤,是言:“多谢外祖母。”
“傻孩子——”
张老夫人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与外祖母客气什么?这几日你就在府中陪着我,外祖母可有好几年没看见你了。”
王昉闻言,心下却有几分苍凉…
她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老妇人,想着当年外祖母即使在临死前,一直耿耿于怀未曾拦住她、让她嫁给了九千岁。
王昉轻轻应了一声“好…”
而后是把脸埋在人的怀里,这个怀抱即使隔了岁月,却也依旧温暖如初…
“只要外祖母不嫌我烦。”
张老夫人笑着拍着她的肩膀,犹如旧时一般:“傻孩子,外祖母怎么会嫌你烦?”
…
王昉便这般在程府待了下来。
她平日多是陪着张老夫人或是看戏、或是陪着她摘抄佛经…
若是张老夫人有事,她便去寻程瑛,或是做个女红针线、或是画几个花样给程瑛未出生的孩子用。
王昉也是住下了几日才知晓程瑛有了孩子。
程瑛这次回娘家是因为韩青有要事在身,需出门几月,怕府中下人不会照顾便特地送她回了娘家,让她在家中静养,日子过得也能舒坦些。
王岱也曾给她寄过几回信,却都未有江先生的消息。
日子过得快。
王昉在程府待了已有十余日了,最初的等待到现在已变成了焦灼…
她不止一次想到,江先生也许早就不在顺天府了,若不然怎么这么一个大活人,这么多人寻也寻不见。
若是陆意之在…
他一定会知道江先生在哪里。
不知他有没有回金陵,若是他回了,棠之自会给她送信…
她当日离家的时候已嘱咐玉钏,陆棠之若是送信过来只管拆开,若有江先生的消息便快马加鞭送来。
如今看来…
王昉心下一叹,手中的笔便又搁置了下来。
程瑛看她这般,便笑着转过头与她说道:“若累了,便歇歇。”
王昉回过神,她看着手中不成样子的花样,脸一红是把纸张收了起来,扔到一处废篓里,才又低声说道:“抱歉,表姐,我…”
“没事。”
程瑛笑着摇了摇头,她手中依旧握着一方布,却是在绣花样:“你心中有事,静不下来也是正常。你若觉着无聊,便出去走走吧,也不必总是陪着我…”
王昉已正了神,这会闻言便也只是笑了笑:“我陪着表姐就好…”
这园子她逛了三日,也早就逛厌了。
她看着人手中的花样,手撑在脸上,半侧着头问她:“表姐喜欢小子还是姑娘?”
程瑛闻言,是放下手中的女红…
她把手覆在尚未隆起的腹部,低垂着眼,眉眼弯弯,带着数不尽的温柔,跟着一句:“我问过夫君,他说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他都喜欢…不过我还是希望这胎是小子,那么以后再生个姑娘,当哥哥的便能照顾妹妹了。”
王昉记着程瑛头一胎的确是个小子,便笑着说道:“表姐一定会得偿所愿…”
“嗯?”
程瑛抬头,她看着王昉笃定的面容,心下好笑:“若当真是小子,我与夫君却一定要好生谢你一回。”
她这般说完,便抬了手,继续就着先前的绣活做了起来,一面却又说道:“明儿个我陪你出府逛逛,我也许久未曾回来了,听府中下人说城中又多了许多有趣的地方。”
王昉闻言,方想点头,便又想起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犹疑道:“表姐的身子…”
程宜笑了笑,是说道:“如今身子还未显,才能多走走…等往后身子大了,便是想走也走不动了。”
王昉听闻这话,方点了头。
…
翌日。
程府门前早就备好了马车,张老夫人知晓王昉要出门很是高兴,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不拘什么,只管按着喜欢的买…若不够,便让人记在程府的账上,日后自会有人上门来收账。
王昉推拒了一回,她未有什么想买的,出门也不过权当散心…
实在推拒不过,才无奈应下了。
因着程瑛有双身子,张老夫人便又给了她一个惯有经验的嬷嬷,让人随身跟着。
等一应弄好——
王昉一行人才往外走去。
马车共有两辆,皆挂着“程府”的木牌,缓缓朝永安巷外驶去。
驶出永安巷…
至得城中,那热闹的景象便显现在了眼前。
马车中开了一面槅扇,程瑛往外看去,也忍不住笑道:“这幅热闹景象,我也许久未曾看到了,记得以前每逢灯会、佳节,便与大哥他们一道出来…人挤着人,却是连回头也难回。”
王昉笑了笑,却是想起上回元宵…
她被挤在人群之中,若不是那人正好也在,她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王昉这样想着,是抬眼往外边望去…
却见长街上正有一个身穿玄裳的男人策马往这处奔来,许是因为隔得还远,只能瞧见他衣袂飘飘,半束的墨发在身后随风飘扬。
顺天府街道宽广,平日也有不少少年、少女策马过长街。
因此这一回事也未曾惹来多少话语,只是待瞧清那人的面容,却都忍不住低呼一声。
马的速度很快,没一会便离她们越发近了…
而那人的身形也已经全部显现了出来。
王昉瞠目结舌,她看着那人已拉紧了缰绳,慢悠悠骑着马朝他们过来…她好似还未曾回过神,待那人弯了腰,一双流光微转的桃花目隔着这一面半开的槅扇与她对视后,才喃喃说道:“陆,陆意之?”
陆意之看着她不敢置信的面容,挑了挑眉——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因长途奔波还有几分喑哑,配着他如常的慵懒随性,听在旁人的耳里却更令人心生几分悸动:“是我。”
同行丫鬟偶然瞧见这么个人,一愣之后,忙伸手拉下了车帘…她一面是拿着先前备好的帷帽替两人遮了起来,一面是朝外与车夫喊道:“李大,驾快些。”
外头的李大不明所以,却也未曾问什么,只抽了马鞭加快了些。
程瑛也回过了神,她一面整着帷帽,一面是低声问王昉:“陶陶,你认识他?”
王昉点了点头…
她先前的确被陆意之的出现给惊到了。
如今回过神,便与程瑛一句:“我的确识得她,他就是江先生的徒弟…我今日怕是不能与表姐逛街了。”
王昉说到这,与丫鬟一句:“让人停车吧。”
丫鬟面露难色:“这…”
程瑛说了句“无事”,而后是开了口:“听表姑娘的话,停车,把后头的车给表姑娘。”
她知晓江先生的重要性…
这几日王昉茶饭不思便是为了这一桩事,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个消息,自然不能错过。
丫鬟低声应了“是…”
而后是与李大说道:“李大,停车。”
王昉戴好帷帽,由琥珀扶着走下马车,便见陆意之依旧策着马不紧不慢的跟着,见她走下便也停下了马。
“陆二公子…”
王昉由琥珀扶着朝他走去,待至人眼前,是屈膝一礼:“不知陆二公子…”
“走吧。”
“啊?”
王昉有些怔楞,她抬头看去,这会才看见陆意之那双泛着红丝的眼睛,往日从容的面色这会也带了几许疲惫…她心下有些许猜测,还未等她再开口,便听到陆意之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是要见我师父?走吧,我带你去。”
程府的丫鬟也走了过来,是与她屈膝一礼:“表姑娘,马车已备好,请您上车。”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敛下心中所思,朝陆意之是又一礼:“劳烦陆公子领路。”
而后是由琥珀扶着往马车走去…
陆意之策马在前,程家马车在后,缓缓往前走去。
程瑛依旧戴着帷帽,她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才关了槅扇,与车厢中的丫鬟、仆妇说道:“今儿个看到的全部把嘴给我闭紧了。”
虽说是江先生的徒弟,可到底也是个男人。
这事传出去…
终归对陶陶的名声不好。
几个丫头、仆妇闻言,忙垂了头,齐齐应“是”…
…
马车一路随着陆意之往前走去。
王昉从槅扇往外看去,这处依旧很热闹,可其中游走的人群却大多衣着朴素,连着两边的摊贩、铺子看起来也不似那边繁华…跟着的程家丫鬟自是熟悉这些,她见王昉面上露出疑惑,低声说道:“表姑娘,这儿是西市。”
西市?
丫鬟便又低声跟着一句:“这儿住的大多是寻常百姓。”
王昉点了点头,她仍戴着帷帽,因此开着槅扇也不打紧…她一路往前看去,眉心微蹙,江先生就是住在这边吗?
陆意之翻身下马,他随意把马扔在这处,指着同行的程家车夫说道:“你在这处看着。”
“啊?”
车夫闻言是有几分怔楞,见他蹙起了眉才忙应了“是”,跟着是拉紧了缰绳停在一边,朝里恭声说道:“表姑娘,到了。”
程家的丫鬟先走下了马车…
琥珀拉下了车帘,替王昉又整顿了衣裳,才扶着她走下马车。
王昉抬眼看去,见巷子外的灰墙上写着三字“康安巷”…
而陆意之正负手站在巷子口,见她走下马车便循眼看她,淡淡说道“走吧”。
王昉让丫鬟留在外头,而后是由琥珀扶着往里走去。
康安巷的路皆是青石板所搭,有不少还都缺了一角一半的,露出了下头的泥土…昨儿个夜里落了一场雨,这些泥土仍旧湿漉漉的,若不小心踩在上头,还会溅起水来。
琥珀皱了皱眉,即便是她也从未走过这样的路,更不用说是王昉了…
她看着不远不近走在前面的陆意之,又看着周遭环境。
两边的屋子有不少都开着,其中还隐隐传来不少浑话,有的是几个妇人坐在一道讲着闲话,有的是妇人拿着鸡毛掸子打着小孩,也有吵架的声音…纷纷扰扰混杂在一起。
琥珀忍不住低声说道:“江先生怎么会住在这?”
王昉心下也觉得奇怪…
她一直以为像江先生这样的人,应该会与徐先生那般,择一处幽静之地,泛舟日上。
因此他们这一回寻找,也多是去这些地方去寻。
若是他住在这,也怪不得他们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王昉抬眼看着两边环境,纷纷闹闹,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也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大隐隐于市”?
她刚刚想到这,便有玩闹小孩从她身旁跑过,恰好那一块是缺了一半的青石板…他这一踩,那泥水便都溅了起来。
琥珀即使想拦也拦不住,她瞧着王昉的红色留仙裙上沾了几块明显的印记,弯下身替她拭了好一会,却也未曾擦拭掉…她心下愤愤,终归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群小孩也真是的…您这衣服都弄脏了,待会可如何回去?”
姑娘家最重面仪、身仪,若是让旁人瞧见主子穿着这样的衣服,还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意之听着身后的动静,转身看去,自然也瞧见了王昉衣裙上的污渍…他想着往日见过的女子,即便是家中几个表妹,若是碰到这样的事也早就叫喊出来。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
她又会做什么呢?
陆意之想到这,便未曾上前,依旧好整以暇看着王昉…
王昉也察觉到了陆意之的眼神,她未曾说话,只是拍了拍琥珀的手:“过会用清水擦拭下,若不成,等回去的时候再去买一身成衣便是…如今江先生的事才最为重要。”
她说到这,便看向陆意之,点了点头:“劳陆二公子久等,请继续带路吧。”
陆意之看着她,一双桃花目微微一转…
这个小丫头,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未说话,眼中却多添了几分未可辨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而后的一路,无论是琥珀还是王昉多添了几分小心…
待又走了一刻,三人便停留在了一间屋子前。
眼前屋子与巷子里的其他民宅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在临墙处多植了两株桃树…如今正是三春月,桃花开得正好,有几株略高的还穿过墙壁朝外伸了出来,在这纷扰的巷子里,倒是平添了几分闲适之态。
陆意之走上前叩起了门,没一会里头便传来脚步声,跟着是一个小童声音:“谁呀?”
“我…”
门打开了小半面,小童在门后看着他们,待看至陆意之的时候才把门全都大开了,惊讶着说道:“陆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陆意之面上也添了几分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童的脑袋:“长高了…”
他这话说完,是望向院子里,跟着一句:“老头子呢?”
小童一面摸着被他拍过的头,低声嘟囔道:“陆哥哥不能总是拍我的头,会长不高的…”一面是引几人进去,跟着说道:“先生前几日说有人在找他,恐是不知哪里惹下来的冤家,便先躲他一阵子。”
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不过先生也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躲他个四天也就够了。”
陆意之面上未曾有什么异样,只是卷起袖子,从院子里的水缸取了一盆水,擦拭过那几个茶盏,才倒了盏温水递给王昉…他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看得很是舒服。
王昉看着眼前的茶盏却有些怔楞,一时之间也就忘了接过。
“不喜欢?”
陆意之看着她眉心微蹙,想了想是说道:“这里除了这个便只有酒,你要喝酒?”
“不用了——”
王昉接过茶盏,慢慢饮下一口,走了一路也的确渴了,她把余下的半盏递给琥珀,而后是看着小童问道:“那你可知道江先生何时回来?”
小童原本就好奇这两人是谁…
如今听王昉说话,便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是陆哥哥的妻子吗?”
琥珀正在喝水,闻言却是咳了起来,好一会她才缓了过来,与小童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
小童也不惧,依旧露着一副稚趣的面容,有些疑惑:“姐姐既然不是陆哥哥的妻子,那为何跟着陆哥哥来呢?陆哥哥往日可从未带人回过家。”
陆意之手中也握着一盏水,他余光看着王昉有些绯红的面容,茶盏掩下的唇角微微扬了几分…
到底是姑娘家。
他垂下的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待饮下盏中水,是开了口:“好了,小圆…老头子出门几天了?”
那个名唤“小圆”的小童,闻言是掰着指头数了数,才道:“今儿个正好第四天,先生应该要回来了。”
陆意之轻轻“嗯”了一声,他看向坐在身旁的王昉:“你是稍坐会,还是明日再来?”
王昉闻言忙道:“我稍坐会便是…”
好不容易有了江先生的消息,即便是回了去,她又哪里歇得住?还不如就待在这…她想到这,便又跟着一句:“陆二公子若有事尽管去忙,不必管我。”
陆意之看着她,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嗯”了一声,身形却依旧未动:“缸中有水,屋中无人,自便…”
王昉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杏眼弯弯,是言:“多谢。”
琥珀舀了半盆水,而后是扶着王昉走进屋子,替她擦拭起裙角…待拭完,她是开了一面窗,一面替人绞着裙角,一面是由着外头的徐徐春风吹进来。
春衫本就薄,没一会那裙角便被吹了干。
琥珀把水倒在窗外的一株桃树下,而后是扶着王昉走了出去…
恰也是此时,屋外传来一个微微上扬的声音,跟着那扇木门便被人推了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人。男人约有四十余,模样并不出色,一手握着一个葫芦,一手握着三吊钱,身形却有几分潇洒滋味:“小圆,我回来了,先生我赚了三吊钱,今天让你开个荤。”
男人说到这,是看着从里屋走出的王昉主仆,一愣之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啥时候我家竟来了两个美娇娘?”
小圆走了过去,他看着男人手上的三吊钱,是皱了皱鼻子:“你这又是从哪骗回来的?”
男人一听这话,是轻轻咳了几声:“混小子,什么叫骗,我是行医问诊,做的可都是正当事。他说到这,刚想问话,余光便看见一个倚树而坐的玄裳男子,更是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他看了看陆意之,又看了看王昉,似是有几分了然,跟着是哈哈一笑:“好小子,你比你母亲的眼光可要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