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考虑那种天生一对、佳偶天成的偶然情况。世上的婚姻大致有两种。
一种是,婚前的恋爱搞得轰轰烈烈,两个人突破各方各面的阻力,最后喜得圆满的结果,牵手在一起。
这是经常出现在里,最受年轻男女崇尚的浪漫情节。
可现实往往和人们期待的相反,这种爱情“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能性其实不太高。
正因为之前太过浪漫了,彼此付出都很多,双方在倍感珍惜的同时,也往往会对这段感情有着特别高的期许。
可结婚后呢,生活会脱去浪漫的外衣,渐露出它没有雕饰的本相来,有那么一点点的难看,有那么一点点庸俗。
双方原本存在的问题不但不会一下子全然消失,每日柴米油盐、赡养老人和抚养子女的问题又将变得无比现实。
于是两个人会发现婚姻其实就像每天都要骑的自行车或穿着脚上的鞋一样,哪怕再漂亮的外观也会逐渐被人忽略,被风雨泥泞掩盖,重要的还得在于实用。
而这种巨大的落差一旦处理不好,就会让爱情变质,最后只能剩下对现实婚姻的抱怨和不满。
还有一种,就是婚前的恋爱并不轰轰烈烈,甚至还有点委曲求全。不是女方就合,就是男方凑合。又或是两个人都有退让。
总之,是人向客观现实妥协的结果。也是我们现实中最常见的的一种情况。
这种选择看似先天就存在着隐患和问题。但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肯定是做过深思熟虑考量的,对要面临的困难多少已经有所准备。
更关键的是,这个年代大多数人对婚姻的概念还是比较传统和认真的,既不存在什么骑驴找马的念头,也根本没有离婚的空间。
那么既然成了两口子,彼此就会尽力履行丈夫或妻子的义务,以维护家庭的稳固。
这样一来期待值不高,包容性较多。那么往往最差的结果,无非是结婚后日子依旧平静。
而如果物质上的条件优越一些,再有一方的情感刻意迁就对方一些。还有双方父母亲人再从中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
那么这样的婚姻生活尽管谈不上幸福圆满,也可以谈得上相当优质、理想的了。确实存在孕育出真正爱情或是加深感情的可能性。
像杨卫帆和周曼娜就是属于后者。
在婚前和婚后,周曼娜都应该说是主动者。她追求杨卫帆,婚后又努力改变杨卫帆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于是尽力收敛着自己大小姐的脾气,特别迁就他。
不但去学习如何照顾杨卫帆的生活。而且因为“合法执照”带来的安全感,她也不再像以前难以严防死守地紧盯他、怀疑他了。真的越来越像个贤妻良母。
这让杨卫帆既感到一种放松,也有些感动。类似于回报,便也会尽力满足周曼娜的一些生活乐趣。
比如说带上墨镜,陪她去看看电影、游游泳、逛逛公园,或者去商店买买衣服什么的。也挺像个宠妻子的好丈夫。
而周曼娜的父母呢,对杨卫帆这个女婿非常看重,每次招待他都像见贵客。还特意把女儿的工作调到了《军报》,目的就是让女儿时间悠闲点,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家庭上。
至于穆迪同样会为小两口提供便利。不但在团里对女演员和杨卫帆的接触,看得紧了。连杨卫帆跟团里下地方执行演出任务,也会安排周曼娜同去。
这么一来俩人顺带游山玩水,共同参加宴请,简直就像蜜月旅行,实在羡煞旁人。
就连杨卫帆的朋友们都跟周曼娜的关系和谐了。
拿苏晓明来说,毕竟女人间的共同话题还是很多的。何况苏晓明也有自己的感情生活,接触多了,周曼娜也就了解了。她还为以前的态度有点过意不去呢。
而洪衍武和陈力泉,是无论杨卫帆娶谁,都希望他能过得舒心点。结婚帮忙就不说了,份子也出了两千块。
这份厚礼可着实让周曼娜惊讶。为了还这份人情,她便特意在“海防”的房子设宴,亲自下厨款待了洪衍武和陈力泉一次。既成全了杨卫帆的面子,也让洪衍武和陈力泉对她的观感大为改善。
就这样,杨卫帆和周曼娜的婚后生活达到了一种很美好的平衡状态。工作好、家庭好、亲人好、交际好、反正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说实话,这种日子就像笼罩在一层柔和又温煦的阳光里,已经比较接近周曼娜完美的想象了,这让她觉得很幸福。
而尽管杨卫帆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他也明白现实就是现实,如今睡在他身旁的已经是周曼娜,她今后还会是他孩子的妈。
因此在心里严格地拉了一道警戒线,提醒自己绝不能有违道德。
另外他也不得不承认,婚后的日子其实要比自己起先预计的,要有趣、丰富许多。
看到身边的人都流露出满意的微笑,特别是父母的容光焕发。他甚至不免去想,要是能一直如此,或许也不算太坏……
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个人对生活的感受偏偏能和社会大环境呈现出截然相反的状态。
随着时光一天天流逝,就在杨卫帆和周曼娜的婚后生活越来越趋向于安宁、平和的时候,社会整体环境却变得越来越热闹、躁动、喧嚣。
因为从三月份开始,无论是从普通百姓的精神面貌、娱乐生活上,还是国家政策层面,足以引起社会集体惊叹的现象就一件接一件。简直让人应接不暇,感受到一种难以从容以待的震动。
3月18日,阴历二月二龙抬头,也是杨卫帆和周曼娜婚礼第二天。作为这一年政策上的当头炮,中南海西楼会议室内,一场影响亿万家庭的大讨论开始了。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面对已经失控的人口增长态势,一对夫妇生一个孩子是否可行,会遇到什么问题,如何解决。
从这一天起,人口座谈会陆续开了五次,在经由各行业专家讨论,依次排除了“会造成人口素质下降”,“会造成劳动力不足”,以及防范“421家庭”产生的几个关键问题后,终于确立了提倡一对夫妇生育一个孩子的生育政策。
此后无论是乡间还是城镇,“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的口号被悄然顶替,刷在墙上的标语变成了“只生一个好!”。
对此,民间的反弹意见相当大,虽然被各地的执行者坚定地强压下去了。可真想多要孩子的人是不会死心的。比如远在滨城的“大将”就给洪衍武打来电话讨教问策。
“大将”实在有些追悔莫及。因为当初洪衍武前年喝孩子满月酒时,在滨城就说过国家政策会有变,提醒他想再要老二得抓紧。可谁让他没当回事呢。所以现在一说这事儿,他很是不好意思。
“小武啊,后悔没听你的,前几年还宣传‘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呢,谁知道变得这么快啊。不瞒你说,为这个我求了不少人呢。可不管送多重的礼,就没一个敢开口子的,说国家是来真的了。唉,想想这个,我就心疼我儿子的下一代啊。真到那拨孩子,什么姑姑、叔叔、阿姨,舅舅的,可就全没了。你说我该怎么办?真就没办法能生了吗……”
“大将”心里也犯虚,他可没想到,洪衍武随随便便就把这事儿给点拨透了。还真的化解了他的忧虑。
“哥哥哎,别人愁,你愁什么呀?咱这样的人,还怕什么‘计划生育’啊?这是政策不是法律。不判刑吧?不枪毙吧?那你想要孩子要你的不就完了,谁还拦得住你啊?”
“只是你和韩莹就别想在单位进步了。落后典型是跑不了的。还得罚款,以后孩子落生是个黑户,一切费用都得咱自己掏。”
“这些你想开了就真不算什么了。户口的事你也甭急,社会上的事儿不就那样嘛,过两年等政策松点就好办了。总之,咱肯花钱怎么也有辙。好好的大活儿人,他总不能再给塞回娘胎吧……”
还别说,“大将”这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立马就心里有底了。开怀大笑,在电话那头,直说洪衍武看问题一针见血,很有点诸葛孔明的本事。
洪衍武也很谦虚,说诸葛亮是不会为女人生孩子出谋划策的。他这水平比较低端,也就相当于一个皮匠。
另外,三月份里,京城的广告行业再度有了显著的发展。
从3月10日起,华视电视台每天开播十五秒的日本“西铁城”手表广告。
这是共和国国家电视台长期播放的第一个外国商品广告,日商为了这个长达一年的广告合同付出的代价是八十万元。但一时间,“西铁城技术誉满全球”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广告词。
至于户外广告,继续向纵深发展。
三元桥附近的高楼上竖立起了一块羊毛衫的广告,这可能是京城第一块楼顶上的广告牌。受此启发,此后,京城陆陆续续出现楼宇广告。
闹市的商业街区也大变样了。除了老字号的牌匾广告重现街头,橱窗里开始出现吸引人的商品和图片。
像位于王府井大街南口的“国家照相馆”已经多年没有橱窗广告了。里面摆的一直都是“红宝书”,但现在换成了光彩照人的模特照片。而“东安市场”里的宣传栏也改成了广告橱窗,借此展示商场里的特色商品。
但最大的进步,还得说是出现了灯箱广告。
尽管造价昂贵,维护成本高,只有少数大商场和饭店才用得起。但毕竟给京城乌漆嘛黑的夜里添了几分亮色,让这个城市不再一进入夜晚就变得生硬冰冷,而是有了几许生气和快乐。
金鱼胡同西北口的“四联理发店”,可谓率先使用灯箱广告的先行者。
他们一边拍摄了一些摩登发型的图片挂在店里,一边把从“十里洋场”带来的,早已弃之不用多年的旋转灯箱从仓库里找了出来。
这玩意黑白蓝相间转动极具冲击力,尤其晚上,就如一个盘旋上升的魔瓶。刚一摆出就引起了很大震动,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京城晚报》的记者还专门赶来,对此做了专题报道。
这一下让“四联”成了时尚的急先锋。不但让同行折服,就此坐定了理发业第一把交椅。也让他们本来就很火爆的生意更是人满为患。
大多数情况下,想来这里理发的顾客必须得等几个小时才能轮到自己。
四月,当京城的人们彻底脱去了棉衣和棉裤。那些带着眼镜、别着钢笔的大学生、文化人们,也开始为北岛的《回答》,舒婷的《致橡树》而陶醉。这就是朦胧诗开始得到社会各界广泛承认与认可的标志。
但于此同时,京城百姓却更为惊讶的发现,整个城市的中午居然是被刘兰芳统治着。从本月开始,连续的一百一十七天里,京城许多人家的午间时光都是这样度过的。
中午十二点钟,准时打开收音机,一家人一边吃着饭一边静静聆听刘兰芳讲岳飞的生死故事,直到“且听下回分解”的声音响起,一家子才洗碗的洗碗,午睡的午睡,出去打酱油的打酱油,四散了去。
而且期间,在路上不乏有人停车驻足在别人的房檐下,商店旁,不把评书听完绝不上路的景象。
说是准时准点的万人空巷,那不是开玩笑的。就连公安人员都承认,一到这个时候,犯罪率都直线下降了。因此,不但有警察提议应该给刘兰芳发个奖状。还有人居然戏称这位评书演员为“净街太岁”。
但其实,最应该感谢刘兰芳的还是半导体收音机厂家和百货商店。因为这一年,很多国营商店里积压的半导体收音机也被抢购一空。算是彻底迎来电视时代之前,收音机行业的最后一次辉煌。
对于洪衍武来说,当然也免不了和陈力泉在“天兴居”跟那帮老少爷们一起听评书。但他情绪远没有大家那么激动和热切。
其中的原因,除了这评书的故事情节对见多识广的他而言,已经不具备什么特殊的吸引力以外。母族的姓氏也是原因之一,他总不能跟着大伙儿一块儿骂“完颜”吧?多少觉着有点不大合适。
相反的倒是,当月另外两条根本未受广大人民群众注意的消息吸引了他的全部关注。
一个是,国家银行宣布,外汇兑换券于1980年4月1日开始正式流通。
另一个,是伟人发表讲话,城镇居民个人可以分期付款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