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树林的道路被暂时封闭，偶尔可以看见商会的人在这里张罗各式各样的材料，尤其是在与之相邻的空地上搭建起的木质平台，即能就此判断它的用途。
德萨确实按照他承诺的那样，为了这场决斗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相关器材。尽管只是“三天期限”的第一天，但大体上硬件设施已经布置得初具轮廓，包括运载和清点猎物的木车也已经在现场就位。备选的武器、补给物料、各式各样的陷阱可谓应有尽有，虽然这些道具现在正处于杂乱不堪的状态，但整齐与否同有无比起来确实显得无关紧要。
依照这个效率进行下去，德萨在翌日就能兑现他的诺言。昆对此颇为满意，至少硬件设施方面的问题不会出现在即将进行的决斗中，最起码表面上是“公平”“公开”“公正”的，对一无所有的曼凯而言也不失为一种奢侈的待遇。
而此时，距离日落时分至多剩下三个小时的余裕，昆今天必须做的事情却还有一个。
伊斯塔跟在他的身边，虽然昆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把少女留在彼得沃尔的店里，但只要有一个“万一”存在，他所有的理由都将被自己的行动推翻。
归根结底，他只是不想把自己认为最脆弱的部分留在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这才是昆一切行为的根源。
当然放开了说，他自然另有安排。
因为部分材料正在进行布置的缘故，进入狩猎区的几条主要路径几乎无法通过。在经过十几分钟的观察后，昆最终选择了一条尚成形的野路。
“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很遗憾的是，通过这条路的似乎并不多。路面坑坑洼洼且凹凸不平，显然没有载具经过这里，只能很勉强地看出曾有人经过这里的痕迹。
不走正路而尝试从未经修整的野路同行的人无外乎以下几类：急得不得了开辟捷径的人、偷税走私的商人、试图掩人耳目的雇佣兵，以及像昆这种正处于某种不便只得有意而为之的人。
通常来说，这些鲜有人活动的区域较之那些商旅平凡的区域会更加危险一些。虽然诸如灾兽一类的强大怪物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人撕成数块烙饼大小的碎块，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在那些野兽的眼中也是一种具有极端危险性的生物。正如人类恐惧着它们一般，它们有时也会恐惧人类。
每个人口较多的聚居区一般都设有防护野兽的设施，像是捷娜村的木质墙壁就是普遍存在于各大村镇的设施，修瓦里埃的镇子自然也不例外。虽然这些设施广泛存在，但真正能排上用场的机会实际上是非常之少的。
通常情况下，在人类聚居区方圆数公里的范围内都鲜有危险生物出没，即使在物种丰富的南方地区亦是如此。具有相当智慧的大型生物大多会主动避免与人类接触，虽然时有以外，但从趋势上来说这就是事实。故相对于某些灾兽的种群规模，那些主动袭击人类村落的个体可谓少之又少。
从这个客观现象也能旁敲得出昆为什么会放心地把伊斯塔带到这个看起来十分危险的环境中了。
少女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攥着那柄精灵族风格的反曲弓，直到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这里看起来不错，很适合进行练习……”
昆四下观察了小许，转过身对少女如是说道。
伊斯塔的目光停留在了手中的弓箭上。她抬起头，看见昆直指不远处的一处并不算纤细的枝丫。
“能射中那个吗？”
“应该没有问题的，昆先生，请至少让我尝试一下。”
少女二话不说，提起弓臂、搭上箭矢便开始进行瞄准，然后利索地射出了第一箭。可惜的是箭矢并非准确命中目标，而是紧紧擦过那根枝丫然后溅开来。
伊斯塔的脸上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抱歉，昆先生……”
可还没等她的话还没说完，昆就从她的手上接过了弓箭，这令伊斯塔有些意外。
男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弓箭，然后搭上箭矢缓缓拉开了它的弦，瞄准的目标正是与少女相同的那一根枝丫。在沉默中，飘过耳边的声音只有箭矢与弓弦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
一瞬间，昆瞄准了目标，十分果断地展开了手中的弓弦。箭如扫过林中的霹雳，直勾勾地朝着它的目标惯冲而去！然而……同样没有击中目标。
遗憾的是，昆耗费了更长的时间却没能取得比伊斯塔更好的成绩。他的箭矢甚至未能和枝丫发生任何接触。就射箭比赛的结果而言，倘若伊斯塔在争夺冠军的角逐中尚有一战之力，那么昆则是注定无缘对决的“脱靶选手”，孰强孰弱随即高下立判。
他盯着那根枝丫静静地注视了许久才把弓箭重新交还到少女的手中，同时感受到那照射在自己身上的不解的目光。
他明白那种目光代表着什么——打破了已有观念而感到惊讶的神情。似乎在伊斯塔的心里，自己应该是在任何方面都凌驾她之上的人物。
但过分地看高一个人或是看低一个人都不算是件好事，那会在一个人的性格中永远烙上自卑，反之也会成为催生自大的祸患。
只有深刻明白了这一点才有可能从根源上改变一个人的心境，也就是所谓的“自我认知”。无论是弱小者胆怯的心还是自负者不羁的心都应该通过反复的自我认识、自我修正，从而逐渐趋于正道。
只有完成了这一点，任何外在的努力才有可能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总的而言，就是夺人性命的极端分子和经过严格训练的新兵之间的区别吧。虽然就素质而言后者明显高过前者，但在瞬息万变的实战冲突中，最终究竟鹿死谁手仍有待商榷。
只有那些靠着某种理由从内心彻底接受了“杀戮”的士兵才是真正凌驾于敌人之上的最强战士。怀着“哪怕敌人是孩子只要不放下武器，自己与伙伴仍然命悬一线便会果断扣下扳机”的觉悟。
虽然对伊斯塔的“指引”没有上升到需要辩证人性的程度，但就是要按照诸如此类的框架对她进行引导。
至少昆所要得到的效果，是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在“任何情况下都该把自己的生命放在考虑的最优级上”。只有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多重要才有做出选择的资格。
这就是“送命”和“牺牲”最本质的区别，完全取决于当事人对自己生命的认知程度，究竟是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
不过有时昆也会反省自己曾经的作风。在这点上是否是一个失格者。道理只要愿意去思考谁都能想明白，但自己是否能够作为榜样就另当别论了。至少现在，昆要从少女最低层的认知上下刀，把她那独有的自卑倾向利索地切去。哪怕把自己变成反面教材也无所谓，别到了今后碰上棘手的事时变得懊悔不已。
他转过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只是旁人看不见罢了。
“我尽力了，而且是全力……用了远多于你的时间却达不到你所展现出的成绩，眼前的结果就是事实。结论，我的弓术不及你，甚至远不及你。”
他注意到了伊斯塔脸上的变化，俨然是要展开反驳，但昆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怎么了？想反驳我的观点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为了鼓励你才故意放水的？”
伊斯塔低下了头，文静地点了一声“嗯……”简直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昆觉得这是个机会，他应该在对待伊斯塔的问题上变得更主动些。通常来说，昆不是喜欢去打探别人的过往，除非是那符合自己当下的利益。
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他一直独来独往，对身边的人情世故大多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虽然时有出手算不上是“不管不顾”，但他的内心依然倾向于这种孤僻的作风。昆没有家人，至少在他形成“家”的观念前就已经失去了家人，自然不会懂得“倾诉”的技巧。在他的心里世界，也许乔伊、杰克、老劳伦斯、艾丽卡可以算得上是最接近家人的角色。可即便如此，在几乎一年甚至两年一次的团聚中他都不曾倾诉过任何苦恼。
——从哪里冒出来就从哪里咽回去。
至少以前，他一直是那么认为的。
几步之遥的地方横着一根冻干了的枯木，伊斯塔依然寸不离身地跟着昆，两人一前一后坐在了这天然的长椅上，昆似乎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