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现在就去这个镇子的商会提交申请。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慢,您和小姐可以不用等我,只管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能在傍晚前处理好马匹和贷款的事情,这些就不用您费心了。”
托普拿着采用商会通用格式撰写的信函。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托普作为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旅行商人,在文字上的能力实在太过有限。那些歪歪扭扭的、像是孩童天马行空的夸张涂鸦一般的字迹,实在拿不出手。只是脱手递出的那一瞬间,人身掉价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综上所述,在看见了托普如此捉襟见肘的文化功底后。哪怕只是从六七年前才从零开始学习异世界语言和文字的昆都无法直视这个青年的执笔能力,他依照托普的描述,用十分规整的字迹将他原本写的那张、只能勉强读懂大意的糟糕信件“誊抄”了一遍……可是呢,比起“誊抄”,昆所做的事情实际上更接近于“复刻”。新的文件只是表达了和原文相似的意思而已,在此之上的是更为严谨的逻辑、措辞、落款和格式。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昆尚未完成他的大学学业,自然没有撰写工作履历、商业合同,或是企业文案的经验。就连去外国读书也是因为有强而有力的人士对他双重引荐,学校方面只对他进行了最低限度的面试和考核就直接发出了录取的offer。在激烈竞争着名额不多的受邀前往海外学府进行深造的同届考生眼中,能享有这样的待遇想必是令人眼红的存在吧。
“嗯,去吧。如果你能用自己的方法加快进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额……那我尽力而为吧,毕竟很久没和商会打照面了。好在口袋虽穷,但账上的记录还算是中规中矩……”托普苦笑着回答道。尤其是最后那段,他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就像在自我暗示,毫无自信可言。
虽然昆从托普的话语中大致掂量出了他办事的斤两,但他并不以此为重点。昆是旅行者,是流浪者;与此同时,偶尔也会作为赏金猎人以谋求生计。虽说不经商,但对商会那点套路还是略知一二。以他“投资”托普的钱币而言,只是料理这点小事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微微点着头,示意托普放手去办就好。青年带着尊敬的态度慢慢走开,穿过摩肩接踵的镇中心向着商会的方向消失在了人海中。
“那么接下来,就是旅行必需品的采购了。嗯……照这个花钱的速度,看来有必要在抵达边境之前再接一个赏金委托。是在这儿就接吗?还是……不,还能再过段时间。”
看到皮囊中的盘缠虽然仍有余裕,但消耗的速度却比昆之前规划的快上一些,有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而补充至富裕的必要。
一边粗略地检查自己的钱袋,男人视线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站在身旁的一言不发的伊斯塔。昆很明显感觉到,少女今天的情绪比过去一个多月中的任何一天都要无力、沮丧得多。
是因为昨天才刚刚苏醒的缘故吗?还是因为受到精神控制而留下的后遗症?
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昆的直觉很明确地告诉他,真实的原因并不是这样。——少女的心,蒙上了一层迷惘的薄纱。
而带给人具体的感触则体现在了与“自卑”、“愧疚”,以及“怀疑”相仿的情绪上。不过,依照伊斯塔的性格,在经历了这样的事件后如此发展,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情,毕竟她的精神结构和昆完全不同。后者是只要能认知到“自己还活着,自己还没有残疾,自己还能行动”这点,就会把度过危机的当下和遭遇危机之前的两部分毫无缝隙连接在一起的奇特人类。而把危机遭遇变成一个仅存在于记忆和经验层面的定格事物,仿佛丝毫不会为其付出过多后续的思考和情感一般。也正因如此,看似是拥有人类的身以及人类的心的昆,却屡屡受到见证者“居于人上”的异样目光。当然,这之中包含的情绪不单只有“敬畏”,更多的是“质疑”和“抵触”。但无论是怎样令人心生燥热的有色眼光,被看的多了总有一天会习惯,变成无关紧要、可怒可不怒的事情。
“伊斯塔……伊斯塔。”
“哦,抱歉,昆先生……我好像有些分神了,真是对不起。您叫我,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并没有,只是……单纯地叫一声而已。我看你心不在焉,提个建议吧:在人多的地方走路最好集中注意力。要不然很容易让扒手盗去重要的东西。”
果然,和昆担心的一样,少女的走心不只是单纯的身体疲惫,她的意志力正在面临着某种挑战。虽然昆认为,就“勇气”、“坚强”,和“开明”来说,包括自己秉持的程度仍然有待商榷。但像少女这样正进行着已经开始影响正常生活的自我斗争,对旅行和为人处世而言皆是一种不可取的状态。
“明白了,您的教诲我会铭记于心的……昆先生……”少女的声音像是舔舐着嘴唇的松鼠或是开合着彩喙的金丝雀,很轻、很安静,没有分量感。
昆认为,那言语中所包含的尊重有些余裕,甚至是溢出。从少女的心中隐隐滋生的自卑感已经渐渐在他们之间形成隔阂。虽然这点程度的话,只要昆再多费点口水,也不是不能改变。
但男人知道,这种口舌上的教唆只是权宜之策,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比起长远的自信和意志力,是算不得“解药”的,且仅有镇痛针的效果罢了。想要让伊斯塔真正振作起来,只能让她自己认识到自己具有的潜力,并以“相信自己”为中心,开启自我追寻、自我探索,以及自我提升的心路历程。
归根结底,昆能做的只有“起个头”和避免这个过程“受到外界破坏”这两点而已。能拯救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能真正执掌的强大也只有自己所创造出来的货真价实的自信而已。
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潜在的可能和契机,也有可能是昆想通过主动改变身边的人借此来认清自己,同时改变自己吧。
“听你以前说过,‘对自己的弓术有自信’……是吗?”昆的这句话来得有些突兀,但他毫不在意这些,只是一边在人群中缓慢踱步,一边等待着少女的回答而已。
“唉?昆先生……您是说,弓术吗?”
“准确来说,是你以前对我说的。”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板,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情感稀薄”。但好在,和他比较熟的或者是经过一些交流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他原有的声音和说话方式罢了,并没有附加其它意义。
少女呆呆地看着昆,两只紫莹莹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无比纯洁的少女疑惑的、不知所以的表情。
“听您这么一说,我确实有说过,但是……那又怎么了吗?昆先生?”
“……我记得原来有不让你碰武器吧?那时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决定,无论是我以前居住的社会,还是这里的一般社会。一个妙龄女孩手握足以杀死人类及其以上动物的武器,是不合常理的情况。但……经过这次的事件,我对这个固有概念开始提出质疑。我觉得,一个人果然还是应该具备自我保护的能力,无论是肢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昆的脚步慢慢停止了,他侧过脸微微低下。漆黑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伊斯塔稚嫩的面庞,以及她那双似懂非懂的眼睛。
“我原以为,通过旅行的过程就可以强壮人的心灵……但现在看起来,人如果在关键时候不尝试着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即使肉体没有遭受创伤,但无能为力的空虚也会蚕食人的心灵……是类似战士豪杰们那‘不论实力悬殊,战斗至死方休’之类的气概么……哼,我也不是很理解。”
昆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在讲些“空洞洞”的大道理了,而且话语的后半部分貌似还是自言自语。虽然看少女的样子仍是心存困惑,但眼中却闪烁着[虽然不是很懂,但一定是深奥且富含寓意的人生哲理吧!]一般的光芒。
“总而言之,为你挑选一件称手的防身武器吧……虽然我不希望有用上的时候。”昆在最后坦明了最直接的意图,是不需要任何理解也能明白的程度。
而就在他停下步伐的路旁,正是一家售卖着武器、护甲,以及狩猎用具一类物品的商铺。昆也是观察到了有这样的铺子,才会在此驻足。
伊斯塔顺着昆手指所指向的方向,看着摆在店铺前琳琅满目的武器和防具,有些眼花缭乱。归根结底,那些长枪、大斧、重铠什么的根本不是她所能驾驭的东西。而为数不多的弓弩似乎又太过巨大,其中更有弓臂长度接近她身高的存在。而且那东西明显不是用来进行一般狩猎的,而更像是针对灾兽一类的巨型野兽量身打造。
昆的视线和她保持一致,虽然远远就看见了这家武具商铺,但男人却没仔细观察那里陈列的商品,这也算是一种失误吧。
“嗯……看起来,好像没有特别合适的呢……要不要再找找其它匠铺?这个镇子应该不止这一家。”
“没……没关系的,昆先生。我可以进去问问,如果没有合适的话……没关系的,不用您破费的,很感谢您……”
伊斯塔缓缓收回视线,内敛的说道。看得出,她对此还是抱有一些积极性,但蛰伏在她潜意识的中那个“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拖昆的后腿”的想法,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昆希望,至少在这点上,自己应该主动出击。
人群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言语声,不知不觉混入了一种名为“喧嚣”的添加物,它开始在男人的耳边“崛起”,直到近乎变成了毫无平静可言的嘈杂声和议论声。
面对镇中突然涌起的躁动,在人群边缘外的昆下意识地伊斯塔拉到了自己身后。因为他知道,排外的当地居民若是一齐注意到了瞳色异样的伊斯塔会闹出闹出怎样的麻烦,即使在她暴露了精灵族的身份后不会有人生安全方面的问题。毕竟在王国的疆域内,任凭地方贵族再怎么排外、痛斥异族,也绝不会对精灵族——与王国最高权力家族的历史和利益直接接壤的异族人的麻烦。
“低下头,把兜帽待低些……别把眼睛和头发丝露出来。如果让别人找到茬的话,可就有些麻烦了。”
“明白了,昆先生……”这次,少女所表现出的执行力令昆感到满意。他目视前方,尽可能让视线穿过厚厚的人墙看见道路的另一侧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结论是——一群像是打猎归来的人正围绕着一个贵族模样的男人,待他从马鞍上跨下身子,一起趾高气昂地聚在那家客栈门口。
而那贵族模样的男人似乎正**着他那细长无比的胡子,就像是……老鼠的尾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