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院,蹇硕已离开住到了另一处别院,蔡邕则在正屋里正坐深思。
刘昭进来见过礼,问蔡邕道:“丧葬事宜吾年幼无知,劳烦议郎费心。不知应当何日出殡?”
蔡邕脸色并不好看,想必是还对刘昭与蹇硕的交易耿耿于怀,但也沉声说道:“依士大夫礼,今夜设灵,三日而殡,吊唁五日,五日后而葬。”
“那就多多劳烦议郎。”刘昭谢罢,瞧了瞧蔡邕难看的脸色,又说道:“内官掌兵便成众矢之的,自此天子不会再加恩内官,亦不会将八部校尉皆用内官。大将军麾下尚有五营校尉,太尉府亦有虎贲、羽林二军,州郡各地还有八营将士,议郎万勿多虑。与其看十常侍合力构陷朝臣,不如分而解之。”
事已至此,蔡邕又能怎么样,何况刘昭所言也是在理。
叹了口气,蔡邕说道:“兵行凶险,黄泉之路可不分老幼。去吧,万勿鲁莽行事。”
回到自己的屋子,刘昭对苏双道:“不知苏家商队是否经营药材,货物当中可有硝石?”
“有的,不知需要多少,我这就着人取来。”
“或许会用很多,都拿来吧。家师安葬之后,按市价付钱与你可好?”
“无妨,无妨。并州多产硝石,尽管拿去便是,这便着人取来。”支走了苏双,寻来十多个木桶,装满了水放在屋内。
等苏双送来半车硝石,刘昭便把自己关在屋子中折腾了两刻钟,等再开屋门,一阵寒意散到院中来,门外诸人俱是打了个冷颤。
“这……”苏双看着一桶桶冰,目瞪口呆。
“家师尸体有劳苏家照看,十余桶冰应是够用了。”刘昭说罢,将环首刀挎在腰间对苏双做了一揖,便与田畴往平城障而去。
出了县城,城门便关了起来,此时的平城尚且无有可埋骨千人的护城河。
平城障军侯驻守,领一曲兵,即二百人。对于一个地处险要的障城来说,二百人起不了什么作用。真正起作用的是塞障之外的连绵不绝的烽燧。
烽燧里的燧卒依照《烽火品约》的严格规定,针对敌情举幡放烟。塞障则根据幡烟决定是否出兵以及出兵多少,或是进行战术、战略部属。
刘昭与田畴进了平城障,障内井井有条,士卒在城头持枪林立,高顺则站在三层的障燧顶,瞭望着北方。
登上障燧,夜色之中北方一片漆黑。
“近年边郡外夷时常劫掠,贼人纷起,烽燧多有失修损毁,只留方圆三十里的燧卒。夜里时要时常登高警戒。”高顺指着漆黑的北方说罢,又问道:“不知壮士调我等意欲何为?”
蹇硕的手令只说了刘昭的征调之权,并未言及其他,刘昭答道:“欲借军侯兵马,为家师报仇,血洗白狼寨!”
高顺脸色顿时一沉,过了一会方才说道:“天下兵马乃国之重器,并非何人私产。吾遵调令并非为蹇硕,乃是敬汝与汝师仗义之举。这二百兵丁虽说多是罪民,但亦是在此为我大汉戍守边疆。如今贼势不明,明日派出侦骑,探明敌情,再做计较。”
别人嘴里说出“天下兵马国之重器”刘昭定然不会全信,可这话从高顺的口中说出,刘昭顿时生出几分敬重,于是说道:“家师矢志不渝要造福百姓,为天下人计。昭此次迫不得已,借势调兵为家师报仇,还望高军侯见谅。日后若是有幸,高军侯当见我刘昭并非趋炎附势之辈,此生愿继承家师之志,为百姓、为天下计!”
高顺闻言很是诧异,但见刘昭神色虔诚,便勉励道:“好男儿当有如此志向!”
北面依旧是漆黑,并无动静,蹇硕却是过来障城被拦在了城门外。
刘昭一人下来与蹇硕当面,蹇硕也未进城,打马与刘昭走在一旁道:“那高干缘何绑了?”
高干是谁?问过蹇硕才弄明白,今日袁家那没脑子的货原来是虎贲中郎将袁绍的外甥,姓高名干!
啧啧啧,怪不得不动一兵一卒便丢了并州……
刘昭笑道:“袁家上书之事便系此人身上,蹇公暂且关着,待尘埃落定再放了不迟。不知蹇公以为如何?”
蹇硕再好的心气,此时也被刘昭撩拨的青筋直跳,高家亦是旺族,何况这是打袁家的脸面!
“河北四州三十五郡若无上书,咱家赐大夫八寸棺于汝师;不然,则将汝入了贱籍。”说罢,便径自打马而回。
刘昭望着平城县城门开了,又再关上,嗤笑一声,便回了障里。
障顶北望,依旧漆黑,北边近处一小山在月光之下,树影婆娑,倒也算一道景色。
树影摇曳,动中有静,静中有动,颇有禅意。
刘昭回头正欲与田畴、高顺笑谈几句,看着高顺头上的盔缨一动不动的垂在盔顶,顿时一愣,扭头再看小山,树影依旧,哪里有摇曳的迹象!
没有风,哪来的树影摇曳!!!
心中捉摸不定,便找高顺要了身骑兵轻甲、一张弓、一壶箭和一匹战马,带着张辽和田畴,打算往障前的小山上察看。
高顺想了想,又点了一什人与刘昭一同前去。
小山四五里的样子,张辽领着十余个贼曹兵勇打马在前,一什兵士则在后边跟着刘昭。
出了障门,田畴与刘昭并马而行,问道:“刘兄何来调兵之权?”
和聪明人是不能说假话的,刘昭本来也不打算隐瞒,只是等着田畴开口问而已,于是说道:“蹇硕欲上奏天子重置光武八校尉,某出言献策,暂借兵权而已。”
“内官领兵,乱国之兆,刘兄怎可助纣为虐?”
“柘杨二木各州皆贵,分明是储备弓弩枪矛。蹇硕此行却借机敛财,置天下于不顾。以田兄胸中沟壑,这天下还能有几日太平?”
“既是如此,亦不可让内官领兵!”
“国若不国,总得扶大厦之将倾,揽狂澜于既倒。”
田畴吃惊地看着刘昭,刘昭又道:“这便是要田兄相助之事。田兄不必此刻答复,且待走完这遭,安葬罢家师再做计较。”
诸人已是到了山下,都下了马来。贼曹兵勇对搜索山林很是熟悉,张辽吩咐诸人要小心谨慎,诸兵勇却犹犹豫豫一个看着一个。
刘昭见状,便问道:“怎么了?”
一兵勇先道:“大人,我等诸人知是要上阵。不是尿性,我等只是贼曹,况且烽烟一起各处兵马片刻便蜂拥而至,何必要我等贼曹打前阵不是?”
话未说完,山上便有破空之声,刘昭下意识扑倒说话之人,一支利箭落在这人刚刚站着的地方。
张辽跑来将刘昭拉到一颗树后,众人皆是各自隐藏了起来。
刚说话的兵勇没想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已经走了一遭,更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会不顾安危,救了自己一命。
虽然刘昭心中这些人的生命和自己是一样平等的,可在这一众人的心里,从来只有他们拼死保护官吏,从没有官吏拼死扑救自己这些小兵的道理。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对刘昭这个“官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刚说话的兵对刘昭道:“大人,小的知错了,今日起这条贱命便是大人的了。大人说吧,要打小的第一个冲上去。”
山上又射下几只箭,只是擦着树干飞了过去。
听着这寥落的箭声,刘昭心中有了底气,瞄了眼天上半大的月亮,回头问道:“哪儿人啊?”
这人答道:“雁门娄烦人氏。”
刘昭道了声好接着大声说道:“尔等听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山上只有寥寥几个蟊贼,是条汉子就跟我杀上去!”说罢便拔出腰间环首刀翻身先冲了出去。
张辽起身暴喝一声,撩着长戟跟着刘昭便冲了出去。
十余贼曹兵勇、一什兵士此时没有任何犹豫,皆是拔出佩刀,喊杀着往山上杀去。
月光之下树影婆娑,山上的人竟然没跑而是依旧在稀稀落落地放箭。
张辽的本事着实了得,月色之下一挥长戟便磕飞箭矢,而刘昭却只能借着树影穿梭躲避。
小山之所以小,就是不高,也不大。
短兵相接,张辽长戟一刺一扫便是一颗人头飞落,刘昭挥刀交击,尚未尽力厮杀,张辽便杀过来将人枭首。刘昭瞅着下一个冲杀过去,左边田畴、右边雁门娄烦的兵勇一同冲过去便将那人围杀。
贼曹兵勇跟在张辽和刘昭身边厮杀,平城障的兵士则是迂回到两侧,切断匪徒后路,夹击而来。
贼匪果然不多,寥寥七人而已,刘昭都没觉得怎么着,战斗便很快结束了。
山顶休兵,山腰却见一人拍马要下山往北逃去,已是在百步开外,眼见便要逃走,田畴骂道:“这蛮子跑的倒是挺快!”
月色之下,刘昭捡起一把长弓,弯弓搭箭,屏息满月,“嗖”地一声,那人便应声落马。大半年的射箭,果然是没有白练,想跑?!
“好箭法!”月色之下,百步之外,一箭毙命,身旁诸人皆是交口称赞。
张辽查看了山上的尸体对刘昭道:“这些人并非贼匪,乃乌丸人。”
诸人皆是大惊,却听一个声音道:“可是高军侯兵马,速来解开绳索。”
刘昭寻声看去,一个人被绑在不远的树上。
兵士围着这人,都看着刘昭。
刘昭走过去问道:“汝是何人?缘何在此?”
“吾乃广阳闫柔,荡寇将军是也。”
荡寇将军?
刘昭顿时愣在原地,怎么这里出来个被俘的荡寇将军?汉末有荡寇将军吗?
却见田畴过来道:“汝便是燕国广阳闫柔闫子渊?”
“然也,速速解开绳索。”
田畴大笑一声上前一边放人一边对刘昭道:“此人可是燕地侠客,专赚胡寇的闫柔闫子渊。数年出入外族,与各部交好,更是赚来胡寇,为我大汉官兵剿杀,自封荡寇将军,声名显著啊。”
闫柔活动了下手脚,瞪着乌丸人的尸体骂道:“一群匹夫!说与这些乌丸蛮子莫要侵袭汉关,非要来,啧啧啧,若非这位仁兄识得我荡寇将军闫柔,非得被这些蠢驴害死不可。”
刘昭听来听去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便问道:“汝引外族来让我等剿杀,又如何出入外族,交好各部?”
“汝不懂,汝不懂。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因势利导。乌丸、鲜卑茹毛饮血之徒,匹夫而已。”说罢看了看刘昭身旁的二十余人,又道:“前方不远有千余乌丸,设计杀之,敢否?”
“只靠我等二十余人?”
“非也,非也。平城障尚有一曲兵,敢否?”
“二百杀一千?”刘昭问道。
“区区千数愚昧匹夫,有何可惧?”
“汝欲何为?”刘昭又问道。
“如此便是答应了。汝去平城障寻军侯高顺,提及吾之名姓,高顺知道如何布置,吾先去引蛮子过来。”说罢便要走。
这性子真是够急的!
刘昭拉住闫柔,对一士卒道:“速回平城障命高顺领兵杀贼。”说罢对闫柔道:“我等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