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夜的虫豸欢快地鸣叫起来,同露水滚落的声音一起,交杂成一曲醉人的乐章。
“今日天气甚好,”眯起眼看着云层中朦胧的日影,顾临安弯起唇角,轻笑着说道,“赵大人不这么觉得吗?”
“顾大人说得是。”视线好似不经意一般地扫过面前的两个人,赵无庸低下头,恭敬地出声回答。
由于顾临安并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以并未让他以“王爷”称呼,但想来只要有点脑子的,听到这个姓氏,就能猜出什么来。
——也就只有他这个被一时的顺遂给蒙蔽了心智的人,才会在昨日第一次听到对方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无动于衷。
“当值的官差已经全部调遣完毕,”无需顾临安发问,赵无庸就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听凭大人吩咐。”
这两个人昨天回到屋里睡下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异动,想来他不必做什么过多的担心。
然而,赵无庸原本放下的心,在发现一行人前行的方向后,再次悬了起来。
这可不是那画在布片上的路线,更无法前往那上头的终点。
“顾大人,我们这是……?”犹豫了一会儿,赵无庸终于还是没忍住,上前询问顾临安。
“自然是去那些人牙子的所在之处了,”像是没有听懂赵无庸的话似的,顾临安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赵大人可是怀疑我所做的决定?”
“在下不敢,”故作惶恐地躬下了身子,赵无庸停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只是大人若是发现了新的线索,还是尽早知会在下一声的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是显露出些许文人的风骨来。
只可惜,顾临安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对此只是低笑了一声,温柔低沉的嗓音好似浸染了蜜糖的毒-药:“凭你也配?”
说完,也不顾赵无庸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携着厉南烛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笑什么?”察觉到厉南烛面上的笑意,顾临安偏头看过去,有点好笑地问道。
“没什么,”厉南烛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却是更加明显了,“只是突然有点怀念,我们刚认识那一阵子。”
那时候,顾临安也是这样,分明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口中所说的话语,却仿佛软绵绵的刀子一样,直扎得人欲哭无泪。
哪像现在,但凡是和她说的话,一字一句都透着甜蜜的芬芳,惹人迷醉。
听到厉南烛说起这个,顾临安顿时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我也挺怀念的。”
那会儿厉南烛总跟个浪荡子似的,千方百计地黏在他的身边,就为了占一点嘴上便宜——偏偏每次都还被他给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独自郁闷。
想起那不算久远的往事,两人不由地相视一笑,只觉得此刻的相守更为难能可贵。
收回视线望向前方,顾临安略微收紧了与厉南烛相扣的手,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与宠溺。
他很清楚,比起在这赵无庸的面前,当他这个“王爷”的陪衬,厉南烛更希望能时刻观察那些人牙子的动向,并在出现意外的时候做出应对,但两人本就是一块儿来到这地方的,若是一人突然消失不见,定然会引起赵无庸的警觉。
“再说了,我又不擅长潜伏,要是一不小心弄巧成拙了,反而丢份。”想到厉南烛说出这话时,那坦然的模样,顾临安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个人尽管任性,却总是将许多事情看得格外清楚,从不会失了分寸,或许与他相爱,便是对方所做的最为疯狂的一件事。
——而每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胸腔就会被满溢的欢欣与喜悦填满,不留丝毫的缝隙。
浸润了雨水的土地显得有些湿润泥泞,一行人在行进间,裤腿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泥点,只是往常碰上一点儿小事就会大呼小叫的官差,这会儿却连一个字都不敢抱怨,反而战战兢兢地按照最前头的两个人的命令,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许是这地方的官府实在是臭名昭著,又或许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是以在见到这样一大帮子人的时候,都纷纷忙不迭地避让,倒是让他们走得更顺畅了些。到最后,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抵达了并不如何偏僻的目的地。
这个地方看起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民居——甚至瞧着还有些破败,但在这个地方,却不知埋葬了多少孩童的泪水与生命。
抬手让身后的人将面前这栋宅子给重重包围起来,赵无庸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劝说顾临安往后退一些,却不想对方径直迈步上前:“不必如此,”没有丝毫阻碍地将面前的木门推开,顾临安的面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那些歹人已经离开了。”
听到顾临安的话,赵无庸的心里顿时就重重地“咯噔”了一下,生出了一阵不好的预感,然而,还不等他仔细去思索对方这句话里面暗含着的意思,就见到从院子里走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个他认得,正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个毛贼,就是县衙里头的东西,也都在无知无觉中,落到过对方的手里。至于另一个,他却是从未见过。
“大人,”来到顾临安和厉南烛面前,林秋抬手行了一礼,“那些孩子都在西边的柴房里,并无什么大碍。”
见到林秋的举动,赵无庸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是了,堂堂一个当朝的王爷,外出的时候,身边又怎么可能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林秋的后文,赵无庸又瞄了一眼墙角处代表着“安全离开”的暗纹,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也对,顾临安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知晓这个地方的,从那地图上所画的位置找到这里来,肯定得花上不小的一番功夫,想来等到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李常他们早就走得没影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家伙离开之前,竟然没有将那些“货物”给处理掉。
但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顾临安大费周章地带了人来这里,要是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屋子孩子的尸体,定然会勃然大怒,要是对方因此而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可就麻烦了。而如今虽未能抓住罪魁祸首,但好歹也算是救下了十几条性命,他想让对方将后续的事情交给自己,就要容易得多了。
至于这些孩子,对于他们的事情压根没有一点了解,有的甚至连事情都说不清楚,压根不必做过多的担心。
和顾临安一起,跟在林秋两人的身后,往宅子里走去,赵无庸的心里不停地打着小算盘。
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心里头的不祥的预感依旧萦绕不去,让他难以安下心来。
而这种不安,在见到了那一屋子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孩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李常他们,包括他们手里的孩子,这两天都莫名患上了一种怪病——这件事,他早在顾临安他们来衙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而无论是按照那些人的说法,还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这些孩子的情况都显然不容乐观,可怎么到了刚才那人的口中,却成了“并无大碍?”甚至于哪怕见到了眼前的景象,顾临安也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刚才的话的不赞同。
——为什么?
看着顾临安上前去查看躺在地上的孩童的状况,赵无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试图找出任何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蛛丝马迹。
倏地,赵无庸的目光一凝,紧紧地盯着角落里躺着的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苍白着脸色昏睡着的模样,看着与周围的人并没有多少不同——如果忽略从他的腹部隐隐渗出的血迹的话。
这个吴安顺对自己,确实是足够狠得下心,先前的那一刀,可是真的能要了他的命的。面对这样的伤势,林秋根本不敢轻易地移动他的位置,是以仅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之后,就任由他躺在那里了。
他相信,不管是顾临安还是厉南烛,肯定都会对这个人之前的举动感兴趣的。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攥起,又一点点地松开,赵无庸努力地平复着自己起伏过分剧烈的情绪。
他是认得吴安顺的,也同样见识过这个孩子的狠厉,甚至知道李常一直都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而这样一个人,现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在他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就是傻子也该能猜到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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