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梅色苔丝的船曾在海上与一艘从大不列颠来的双桅船相遇。一个月过去了,那艘船已经跨过直布罗陀海峡,穿越地中海,驶进了马赛港。
然而它并没有靠往圣安琪岛的码头,而是在伊夫堡停下了。一个金发的年轻人被一群士兵从船上押下来,拖进了那座幽暗的堡垒,往最底层的牢房走去。
......
虽然伊夫堡地下的黑牢伸手不见五指,然而长日还是在这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不仅仅是冰冷的墙面上的数百道用于计算天数的划痕,还有埃德蒙手中那枚指环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自从梅色苔丝离开之后,唯一陪伴着埃德蒙的就是这枚指环了。长久的摩挲已让指环上的薄薄的镀金被磨掉大半,而他却全然未觉。与其说是因为这里实在太黑,什么也看不见,更不如说是因为他太过孤独,太过悲伤,以至于从来都没有注意到。
他摩挲着手中那枚属于梅色苔丝的情侣指环,喃喃地祈祷着能与他的爱人再次相会,哪怕是在梦里。
他祈祷着,祈祷着,直到他的祈祷声被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断。
埃德蒙紧紧皱起眉头,这并不是狱卒例行送饭的时间,一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怀疑。直到听到狱卒打开了另一间牢房的门,他才明白过来,他们给他带来了一名狱友。
其实,在他入狱以前,每当驾船路过伊夫堡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这是一个关押犯人的地方,每当想到他们中有贼,有流浪汉,有杀人犯,他便感到一阵厌恶。但现在,他却渴望和他们在一起,因为他实在太过孤独。
因此,等那些狱卒一走,他就热切地呼唤隔壁牢房的新同步,但不知为什么,对方却一直没有回应他。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天,他甚至怀疑那个从未谋面的狱友已经死了。就在他彻底死心的时候,一个轻微的说话声传了过来,那个狱友终于回答了他。他大概能从口音猜出那是英语,然而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因为常常出海,埃德蒙原先就懂得意大利语,到地中海东部航行时零零碎碎的学会了一点希腊语,但他鲜少与海峡对岸的英国人打交道,这让他第一次为自己知识的贫乏感到深深的遗憾。
埃德蒙沉默了许久,眼眸中又重新闪烁起希望,至少,他可以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埃德蒙”,他不断地重复道,“我的名字是埃德蒙。”
几秒钟之后,他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布沙尼!”
这最简单的交流让埃德蒙高兴得快要唱起歌来,然而他很快发现布沙尼的状况很不好。布沙尼说话似乎很艰难,带着轻微的咳嗽声,这些天来他一直没有回应自己,或许正是由于他陷入了昏迷。
一想到这位新朋友也许还在生病,还在发烧,埃德蒙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呼救,好几分钟之后,那个叫阿多尼的狱卒终于揉着惺忪的睡眼过来了。
阿多尼大声咒骂埃德蒙,威胁不给他送明天的食物,直到他在埃德蒙的强烈要求下查看了布沙尼的状况,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伊夫堡的医生带了过来。
但这次似乎就连医生也束手无策。很快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人,把生病的犯人架出了牢房。埃德蒙把脸死死地贴到铁窗上,那一瞬间他与憔悴的狱友四目交接。布沙尼有一头如月光般温柔的卷曲的金发,皮肤在微弱的火光下显得无比苍白,但在那双湛蓝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种坚定的光芒。从相貌和衣着看,布沙尼无疑是一个英国贵族,看来他猜得没错。
那一刻,埃德蒙并不知道押送布沙尼的船曾和另一艘船在茫茫大海上相遇,而那艘船上正好关押着他心爱的梅色苔丝。他只是怀疑为什么一个英国贵族会被不远千里送进法国的伊夫堡,布沙尼的背后一定有一段故事。
布沙尼朝埃德蒙投来感激的一瞥,紧接着被狱卒们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埃德蒙曾试着向狱卒打听他的状况,狱卒实在不耐烦,就告诉他那位新来的犯人因为身体不好,被安排到了上层的牢房。
埃德蒙一瞬间感到有些失望,甚至有些后悔叫来了狱卒,让自己失去了一个朋友。但很快他又觉得庆幸,也许正是他的多此一举挽救了一条生命。
新狱友激起的涟漪很快消失了,他的生活又逐渐变成一潭沉寂的似水。
因此,工人们修葺隔壁那监牢所发出来的细微的噪音就显得尤其让人厌烦。
“咚咚咚...”“咚咚咚...”
埃德蒙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永远修不好,他把自己心中的苦闷迁怒于这种声音,于是他挖下一块因受潮而松动的石片,重重朝那冰冷的墙壁敲了下去。
他一共敲了三下,然而第一声下去,那声音就戛然而止了。起初他以为那些工人是被吓到了,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对面依旧是毫无动静。
他渐渐开始觉察出不对劲,他们没理由害怕一个关在监牢里的犯人,哪怕他是所谓的重刑犯。
埃德蒙微微眯起眼睛,如果那不是修葺牢房发出的声音...他很快明白过来,像是发现了世间最大的秘密一样兴奋,“那是一个犯人!”
然而他等了整整一天,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出现。埃德蒙开始为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懊恼,一定是他冒失地敲墙壁的时候吓到了对方。但既然那个犯人可以挖掘墙壁靠过来,他一样可以靠过去,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那块石片并不能用来挖墙,他需要更称手的工具。然而他在这间牢房里所有的东西,不过是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盆子,一个拆掉手柄的破水桶,还有一个旧瓦罐。
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埃德蒙摔碎了瓦罐,挑了一块最锋利的来挖床后的墙角,仅仅过去一夜,他就挖掉了表层的石灰,露出了更坚硬的水泥层,但这时候他手中的碎片就再也不顶用了。于是他埃德蒙想了个办法,在狱卒过来的时候,设法让他不小心踩碎了他吃饭用的盆子,这样狱卒就不得不把平底锅留在那里了。
当天晚上埃德蒙用平底锅的铁柄挖掉了水泥层,第二天狱卒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个平底锅,“你先是打烂了瓦罐,又让我踩破了你的盆子,要是所有的犯人都象你这个样,政府就支付不了啦。我就把锅留给你,就用这个来盛汤吧。”
埃德蒙双手合十,感激于上天让他保有了这块珍贵的铁器。他加紧工作,挖出了更多的水泥、石灰和碎石头。然而第三天晚上,他却遇到了一个障碍物,那是一条横梁,平底锅的铁手柄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打击让他颓丧地坐在地上,这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他必须从横梁的上面或者下面从头挖起。
“噢,我的神啊!”他喃喃地说道,“我曾这样诚心诚意地向您祷告,希望您能听到我的话。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了,是您在绝望之中给了我一点点希望,请不要把它残忍地带走。我的神啊!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绝望而死!”
仿佛是神真的听到了他的祷告,一个苍老而睿智的声音从墙背后传来。
“是谁在把神和绝望放在一起儿说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