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一边轻轻地为武如月拭擦脸上的汗,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她变幻莫测的脸。
“田大夫说,娘子这病,能出汗便无碍了。看娘子这一头一脸的汗,想是大好了。”她心中嘀咕,脸上神情却甚是欣喜。
武如月看上去也很是欣喜:“是吗?我也觉得大好了。烦请姊姊将明文学请进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他。”她又解释了一句,“急着去向老夫人赔礼并道谢,想问问何时可以下地,何时可以出门。”
夏荷嘴里说:“身子要紧,娘子不必急于一时。”身子却站了起来,也不出去,扬声唤了门外的子矜一声。
子矜刚探进个头,夏荷便将武如月的意思转述了一遍。子矜听说武如月大好了,也很是欢喜。朗声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很快就领了明崇俨进来。
“多谢……明文学。”武如月微微欠起身子,对明崇俨道了谢。“明文学”三个字,她咬得很重。
明崇俨知她猜出了自己身份,也不介意,只对她点点头:“武娘子客气。”
武如月望着他道:“我来了这几日,还未去拜见过老夫人,实在有些失礼。烦请明文学替我看看,何时我可以下地?何时又可以出门?”
明文学替武如月把了脉,沉吟道:“武娘子脉相平稳,已无大碍,不过还须休养三五日。只因后三五日,很有可能还会反复发热。而且,老夫人虽然身体康健,到底上了年纪,抗感染能力总要弱些。娘子看着虽好了,体内的病毒却并未除尽。这个时候去拜见老夫人,将病气过给了老夫人,老夫人万一扛不住,因此而抱恙,娘子岂不是好心办了错事?”
武如月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
“依明某看,娘子三日后可下地,在院子里多走动走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很有好处。但要出门……”他又沉吟了片刻,“五日后吧。若要拜见夫人,稳妥起见,还是十日后再说吧。”
武如月满面愧色,另加满面遗憾,对夏荷摊手道:“怪不得人家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谁想得到,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竟要拖上十日。”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失礼,到最后一刻也等不得了,叫夏荷马上去找老夫人先传个话。夏荷连忙劝阻不必急于一时,到底拗不过她,只得叮嘱了子矜几句,忙忙地去了。
夏荷走了没多久,她又想起,为表诚意,自己应该有所表示。只是她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有,老夫人应该也看不上。最后想起自己前几日抄了几页经书,字虽然见不得人,抄的时候非常虔诚,抄一个字念一声佛。这份虔诚,她自认倒还可以聊表寸心。
于是让子矜找了出来,吩咐她送了过去。
明崇俨待子矜走远,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手段?宫斗剧?”
武如月坐了起来,斜着他道:“怎么不装了?你接着装啊!”
明崇俨无奈苦笑:“我这不是……”
“我知道,你有苦衷。”武如月的怨气烟消云散,转而为他担忧起来,“你的运气可真是……我都不忍心说你了,怎么就穿到他身上了呢?”
明崇俨笑道:“你别整得跟世界末日似的好不好?我觉得穿成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具皮囊,非常帅。也享受过荣华富贵。最重要的,你看看,除了李治与皇子们,还有那些内侍,还有哪个男人能与未来的女皇如此接近?就凭这一点,将来我写自传,肯定比前辈们的都畅销。”
武如月重重地看了他一眼,八卦之心顿起,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只笑着调侃了一句:“书名我都替你想好了,穿越大唐,我与女皇不得不说的故事。”
明崇俨看上去很是坦然,只回了一个字:“俗。”
“没文化,这叫《知音体》。”武如月知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所以故作潇洒。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有何打算?”
“你不用担心我。”明崇俨道,“倒是你,刚才的事儿,怎么说呢,宫斗剧看多了吧,自以为手段高明,不露声色。其实你那点小心思,在别人看来,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以后老老实实的,别玩儿这些手段了。”
武如月道:“宫斗,喔不,这顶多叫宅斗,一向不是我的强项,我也没去想。谁说我玩儿手段了?我不过的确是想向老夫人示好罢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老夫人怎么想,我勤谨小心些,难道不好?我的确也想支开她们,因为有些话要和你说。这不正好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哪有什么手段?你觉得不好,你告诉我怎么说。难不成我要告诉她们,我有悄悄话要和明文学说,你们两个出去把门放风?”
明崇俨点头道:“老夫人甚是精明,她身边的人也没有笨的。若没有绝对的把握能瞒过她,实话实说最好。当然,紧要的话,可以选择不说。”
武如月点头:“先不管老夫人,先说你。你的事儿虽不急,却须得要从长计议,所以不能拖。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倒有了几个主意。”
明崇俨含笑听完了,不觉大为感动。
他果然,没帮错人。
虽然决定帮她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要回报,但此时仍觉得非常欣慰。
“我能想到的,估计你早想到了。”武如月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你觉得怎样?”
明崇俨道:“甚好。”
武如月舒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说,我小言看多了。对了,你来了多久了?”
明崇俨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来的时候,还是个黄口小儿,到如今,差不多二十年了。”他突然很是感慨。
二十年?武如月有些不敢想。
也就是说,这二十年来,他日日遭受着凌迟。
那是怎样一种煎熬?
换了自己,早崩溃了吧?
既便没崩溃,也变态了吧?
可他,却依然活得优雅从容,云淡风轻,甚至还有心情来管她的闲事。
他的确是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用这句话形容他了。
她不让自己想下去了,虽然她是情不自禁,但到底太啰嗦了。
若是写自传的时候,如实写的话,读者要骂她水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