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还有三分性,梅雪嫣心里不是不生气。
她当然能服个软,全当倒霉,捏着鼻子认了,但红芷因一件破袄子就记恨至此,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方才和红芷姑娘闹了些误会,让哥哥嫂子看笑话了。红芷,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就当你失手。”
梅雪嫣拢了拢头发,被冰水打湿黏在脸上又凉又难受。
沈氏抱着手轻轻笑了一声,梅雪嫣懦弱的性子她还不知道?红芷是自己房里的丫头,就算欺负了她,她敢心生不满?这些年还不是被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的。
红芷心里有一些打鼓,她却觉得梅雪嫣不同以往,以前跟软泥似的,呆呆愣愣随意揉搓,可今天自己在她手里吃瘪,看着梅雪嫣的笑容怪瘆人的。
有沈氏撑腰,红芷根本无需示弱。
“我本来就不是故意的,盆子里的水可没长眼睛。”
红芷偷偷往林二郎身上瞧一眼,见他没注意自个儿,竟是在好奇地打量梅雪嫣,不由得有些气馁,她最近几天打扮得俏丽活泼,穿上了亮颜色的衣裳,甚至还戴了一支很少用的翠玉簪子。
可林二郎对她爱答不理的,让她有些不满。
“说起来我也有不是,不知道红芷那件袄子急着要穿,我实在是没腾出空来给你缝补,应该早知会你一声。如果红芷姑娘不嫌弃,我现在就帮姑娘缝上。”
红芷得意地扬了扬眉,这丫头还不是个窝囊废?也只敢对她耍几句威风,见到少夫人立马恭恭敬敬。
这样一想,红芷更羡慕了,脸上染起一层红晕,带着期许。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剪纸钱吧,到时候夫人要用,你可别耽误了少夫人!”
本以为息事宁人,谅她也不敢再生是非,却听见梅雪嫣一句话,让红芷咯噔心脏少跳了办半下。
“我心中有愧,二爷回府这段日子,红芷姑娘极其看重,若是因为我怠慢,姑娘钟爱的袄子都没能穿上,岂不是让姑娘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红芷心里一沉,连忙大喝拦住她继续往下说。
“梅雪嫣!你胡扯乱扯什么?!你快点走!”
红芷有些头晕目眩,她暗地打扮,却不敢太过招摇,一番小心翼翼连沈氏都没看出来端倪,被她这么一说,岂能瞒得住?
自己没跟梅雪嫣提过一句,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得知自己心思的?
红芷有些忐忑地转向沈氏,果然沈氏面色阴沉,抱着手看着自己。
红芷暗道不好,她是沈氏的贴身丫鬟,岂会不知沈氏善妒?这么些年,沈氏不知整治了多少被林二郎看上的丫头,沈氏看得死死的,也不许林二郎纳妾,以致这么多年,林二郎只有她一个正妻。
“哦?”沈氏冷冷地说道,“这些天,红芷费了多少心思?”
梅雪嫣故作口无遮拦,又添了一把火。
“红芷姑娘说二爷难得回府……”
“你给我住嘴!”
红芷却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打断她之后,自己怕得紧。
沈氏不瞎,红芷左右是在她身边转悠,仔细一看,才回味过来,这几日她淡妆浓抹,身上的衣裳换了又换,问她只说是被雪水打湿了。
原来是心思不浅啊!
红芷害怕,噗通一声跪在沈氏面前,焦急惶恐之下,眼泪水也出来了,说话还带着哭腔。
“少夫人,不是这样的,她胡说八道!二爷是当家,府里头的丫头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伺候不当,奴婢是少夫人的贴身侍女,要是打扮得乱糟糟的,让二爷看到了,丢的是少夫人的脸面……”
也难得她还有心思辩解,可沈氏正在气头上,听也听不进去。
看着红芷娇俏的面庞,沈氏更是来气,她生了子之后,外貌大不如从前身段走样,林二郎对她更加兴趣寥寥,府里那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在她眼里扎眼得很。
“你这打扮倒是精巧……没想到,我如此器重你,却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沈氏一把扯下红芷头上的翠玉簪子,砸在她身上。
林二郎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沈氏这咋又犯小心眼了呢?
他这些年很少回府,一来沈氏年老色衰,看着糟心,二来沈氏是个妒妇,自己在府里束手束脚,还不如借口做生意来得自在。
“英兰,你……”
“你是不是又心生怜惜,要替她说话?”
沈氏叉着腰,柳眉张扬。
“我……我冤枉死了我!”
林二郎退到一旁不再多嘴,这母老虎打架,别沾自个儿一身泥。
沈氏将气撒在红芷身上,也顾不得在林二郎面前的形象了。
“小贱蹄子!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没曾想你狼心狗肺,小小年纪别的不学,学会了勾引男人,挖墙角挖到主子身上来了!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骚蹄子!”
红芷包藏祸心是抵死也不能承认的,她想想被沈氏处置过的丫鬟,打了个冷战。
“少夫人,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少夫人还不清楚红芷?是梅雪嫣胡乱构陷我,她心肠歹毒,等着看二房的笑话呢,少夫人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沈氏打骂够了,气消了不少,头脑才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红芷的话也不无道理,梅雪嫣多半是挑拨离间。
红芷见沈氏松了口,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
沈氏对她已然生了嫌隙,她再怎么解释,以沈氏的妒忌之心,绝对容不下她,一切都要推脱到梅雪嫣身上,她才能脱罪!
“少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是那梅雪嫣对我怀恨在心,她挑拨您和二爷的夫妻之情,撺掇您来对付我,您千万不能如了她的愿啊!”
红芷转过头来,眼神中的毒恨让梅雪嫣心底一凉。
梅雪嫣本不欲搬弄是非,但是对红芷这种人忍让只会得寸进尺,把她当软柿子捏。
给些教训,才能让她安分一些。
说实在,人往高处走,红芷想要攀上林二郎当上主子,梅雪嫣觉得此乃人之常情,红芷不过于嚣张,梅雪嫣懒得戳破。
见她梨花带雨地向沈氏哭诉,梅雪嫣没有报复之感,只觉索然无味,自己一身湿哒哒的,正冷得打颤,她转身想回院换干净的衣裳回暖,刚走到月洞旁,却见三人正伫立在那。
为首的两个是夫人和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王婆子跟在后头。
夫人着装素净,头上只戴了一枝滴泪珠钗,不过上头的珍珠有拇指大小,看起来雍容华贵。
大方得体的夫人,此刻胸膛起伏,显然是早听到了院子里头的吵闹,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夫人……”
梅雪嫣有些局促地福礼,被外人看到自己发丝凌乱的样子总是有些失礼。
“梅雪嫣!你站住!”红芷追了上来一边骂道,“你个贱人污蔑我,害我被少夫人猜忌,你今日别想走!”
红芷走得急,拐弯差点撞上人,见是夫人,红芷吓得腿脚一软,跪了下去。
“夫……夫人!”
本就强压怒气的夫人,面容再阴寒一分。
“放肆!”
“我竟不知府里头还有这般猖狂不知尊卑的丫头!王婆子!叫人牙子来,把这丫头给我卖出去!”
红芷害怕地大叫一声,磕头求饶,她心如死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二房院子外碰到夫人。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夫人,求求您不要把我卖了!”
人牙子能卖到什么地方?红芷心知肚明,她也曾帮助沈氏卖走过一些碍眼的丫鬟,她们要么抓去穷乡僻壤,成了痴傻病老的媳妇儿,要么是卖给窑子,下场无不凄惨。
红芷虽只是林府的丫鬟,却一直威风凛凛,跟被人牙子卖掉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林二郎和沈氏也都匆匆跑出来,沈氏见夫人震怒,站在一旁不敢多嘴。
“沈氏!你管教的好丫头!”夫人呵斥道,“府里容不下此等恶仆!”
夫人扶了扶额,沈氏恣意妄为她怎能不知?梅雪嫣的死活,她也不在意,对沈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偏偏是在外人面前!这是夫人绝对不能容忍的,哪个府里头的女人不争胜好斗?可绝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嚼舌根,有损林家百年声誉。
“娘,都是媳妇管教不严。”沈氏跪下赔罪道,“红芷这丫头不长眼,做出这等失礼的事来,媳妇定当重罚她!”
夫人知道她们主仆沆瀣一气,可家丑已然被人家看在眼里,就是打死这丫头也挽回不了。
“徐师爷,林吕氏治理家风不当,让您见笑了!”
徐师爷负着手,宅子里女人们闹事恰巧给他碰上了,不由得有些窘迫。
徐师爷三教九流见多了,面不改色沉稳得很,夫人告罪,他也不好说什么闲话。
“林夫人哪里的话?临安县谁不知林老爷去得早,夫人一人支撑起林家,日夜操劳,实属不易,这家长里短总有些口角,夫人切勿苛责自己。”
梅雪嫣侧目瞧过去,原来这长衫老头是临安县的衙门师爷,难怪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听了心生好感。
又见徐师爷往她这边看过来,音容和蔼。
“这位,便是咱们景国自古以来,第一女童生,梅雪嫣梅案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