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县城中,若论奢华,当属张贾富家的“张府”,书香气最浓的,则是徐夫子的“草庐”,但你若问哪个府邸最大,还当属坐落在浣溪县城最中心的“齐府”。
齐府的主人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须发皆白,有点像画像中走出的老神仙,据说他是位告老的大官,只是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官职有多高,但据好事者猜测,大抵是不低的。某次元宵灯会,州城的官老爷应邀前来,堂堂一路总督,从一品的大元,那是能在金銮殿上与皇帝陛下讨论国家大事的大人物,在这平时被大家戏称为“齐老”的老者面前,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看得县令与陪同总督而来的知州一身冷汗。
从那以后,虽然齐老仍然每天打拳溜鸟,平易近人,但却再没人敢招惹“齐府”,甚至连从那府门前走过都战战兢兢。经过知州一番点播,浣溪县令逢年过节便送上孝敬,但却从不进门,因为他晓得,这个层级的人物是他巴结都巴结不起的。
此时这位齐姓老人正在府中和徐夫子手谈,浣溪县城中,能和他平起平坐的,也只有这位誉满天下的夫子了,不过二人棋力相当,一时难解难分。今天是旬假,徐夫子难得空闲,两人拼杀了几局,互有胜负,最后沏了茶水坐在厅中闲聊。
“你家那丫头呢。”刘方瑞三年前被人送到齐府,据说是齐老的远房亲戚,夫子作为她的老师,是少数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之一。
齐老摇头轻笑:“那小丫头我可管不住,今天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去体验生活……她在私塾里表现如何?”
“不错。”
“她父亲把她送到此地,便是冲你这位老师来的,你如此敷衍,当心他找你麻烦。”
“浣溪县城天高皇帝远,他要来就来喽。”
两位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已取得相当不错的名誉地位,但却都不是那等老学究似的人物,偶尔开开玩笑也是有的,待夫子说到那句“天高皇帝远”时,两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说话间,正看到刘方瑞哭着跑进园子,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嚎啕大哭,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又惹到这位小祖宗了。
问自是问不出结果的,难道刘方瑞要和两位爷爷辈的人说,有个叫赵星拱的挨千刀摸我胸?
所以当第二天赵星拱小心翼翼打量对方时,看到是一双通红的眼睛和一张要吃人的脸,赵星拱自知理亏,赶忙躲在了匡衡的身后。
匡衡一脸迷茫:“怎么了?”
赵星拱打了一个冷战:“有杀气。”
有杀气是自然的,刘方瑞从小养尊处优,何时受到这么大的委屈,好心好意去看望赵星拱,却被他推搡倒地,还被摸了胸,在这个时代,对与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来说,可以用不共戴天之仇来形容了。好在她知道赵星拱并非有意,不然那日只要她在随从里随便指派一人,赵星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不过还是很吓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赵星拱相信自己早已被万箭穿心,孔夫子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此时刘方瑞两样都沾边,赵星拱是真真惹不起的。
不过毕竟是赵星拱有错在先,虽然可以拿不知者无罪来做幌子,但到底还是驳了人家面子,摸了人家的胸。
有错就要认,这一点赵星拱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在某一日的中午,赵星拱第一次厚着脸皮来到刘方瑞座位旁边。
“你,你没事吧。”
“要你管。”
“我……那天……对不起,我不知道……”
“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
先前赵星拱不知道刘方瑞是女孩,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腹诽她是小白脸,如今知晓了真实情况,再来看刘方瑞,螓首蛾眉唇红齿白,虽然十一二岁的孩子还没长开,却是另一番风味了。
往日都是刘方瑞喋喋不休,缠着赵星拱讨论问题,像今日这般的情景还从来都没有过,一时让其他同学感觉十分奇怪,赵星拱撇撇嘴,并不理会。
还有一个表现怪异的人,是张晟。
以往赵星拱和刘方瑞争论的时候,他总是会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可今天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二人,让赵星拱感觉有些奇怪,还有,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星拱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强警惕,属不知,他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而张晟也受到了相当的惩罚,至于他会不会继续报复,那都是后话了。
“今日我们简单的学习一下楹联。”夫子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楹联又称对偶、春联、对子、桃符、对联等,是一种对偶文学,起源于桃符,它是写在纸、布上或刻在竹子、木头、柱子上的对偶语句,讲究言简意深,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字数相同,结构相同……”
这堂课讲的是楹联知识,自然是给学问相对好的几个人讲授,像张晟之流,还在继续背他的三字经和百家姓,倒是赵星拱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跟刘方瑞道歉,以获取她的谅解,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夫子是有心培养他的,要求自然高许多,咳了一声道:“赵星拱,你可有在听讲。”
“啊,听着呢。”
在尊师重道的年代,这样草率的回话无疑会让大家感到反感,夫子却没有在意,问道:“那你可知我刚才讲了何物?”
“对联嘛——”赵星拱无奈,想了想,道:“上边夫子跌跌不休,下面学生昏昏欲睡。”
若是现代的老师,必然会对赵星拱说:“滚出去”,可夫子毕竟是夫子,他只想让赵星拱专心些,摇头道:“空有对仗,毫无意境,下等联——刘方瑞,你试试。”
刘方瑞思索片刻,道:“德张民智开明范,学领女权炳耀风。”
刘方瑞乃是一个女子,想出这对联来正是应景,夫子点头:“中等之联。”
夫子又说了些关于楹联的相关知识,见大家性质不高,为了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便亲自出了一副对联:“古木枯,此木成柴。”
古木成枯,此木为柴,这是个拆字联,说难倒也不难,但对于这些刚刚接触楹联的孩子们,还是具有一定挑战性,刘方瑞埋头苦想,思索良久也没有结果。
放课的钟声响起,仍是没有人对得出,夫子便将此联做为家庭作业布置了下去,但他还没说完,便听有人道:“夫子,我对出来了。”
赵星拱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望了刘方瑞一眼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女子好,少女更妙。这对联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在被他摸了胸的刘方瑞看来,无疑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她愤怒地站起身来,指着赵星拱:“你——”
见势不妙,赵星拱赶忙狂眨眼睛,示意她此时正在上课,有什么事放课再说,刘方瑞抽了抽鼻子,竟是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放课之后,赵星拱见她还在哭泣,一时间也慌了神,劝慰几句,对方仍是不领情,最后又在两名仆从的护送下哭着跑回家去了,赵星拱再次看着那背影无奈摇头,知道这小妞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原谅自己了,这叫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