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市郊的一所实验中学，是《青稚》的取景地之一。
早上六点半，柳丞之准时赶到了拍摄地点。
现在是晨读时间，离得近了，便有诵书声从教室里传来。柳丞之听得稀奇，不由自主的便想凑近去看看。
不能说他没见识。
他所在的年代，科技发达。已经没有这种传统的学校存在了，更何提晨读？虽说殷瑞记忆里有上学的部分，但要么睡觉，要么逃课，正儿八经的坐在教室跟跟着老师念书的记忆几乎没有。
还没靠近，一直跟在身后的秦越轻咳一声，提醒道：“摄影棚在左边。”
柳丞之收回了想要往右迈的脚，僵着脸进了摄影棚，是学校专门为《青稚》的拍摄儿腾出来的几间空教室之一。
一进屋，立刻引来了无数视线。似乎是看到了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后的秦越，又都不着痕迹的把头扭了回去。
柳丞之就当没发现，径直走近了正指挥人摆放道具的章丘旁边，叫了他一声。
章丘正忙着呢，正想骂几句叫他的人，回头看见柳丞之这尊金佛，立马将骂人的话吞进去，只是语气仍旧不大好。
“你怎么还不去化妆，马上就开拍了！”
柳丞之当下就不客气的反驳：“你瞎了？我这脸，你确定要我去化妆？”一点儿没夸张，殷瑞自小吃穿用度无一不精，都二十一了，那张脸却比高中生还水嫩。
做导演这么久，头回有人敢跟他横，章丘心里窝火，差点骂出来。还是柳丞之身后的秦越眼见不对上来调停，才将那一肚子骂人的话憋会肚子里，不耐烦问道：“衣服都没换，你来找我干什么？”
之前原墨委托秦越，暗示他选柳丞之当主角。他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发的牌子却是三位数。
本想着总能在柳丞之进来前找到人，偏偏进来的一个比一个差，还真让柳丞之成功试镜了。加上他本身形象与他的设想极其符合，便就真的决定让他饰演赵青这个角色。
如果昨天原墨没来搅局，章丘是真想借此磨磨柳丞之的演技。但是他喝了原墨亲自敬的那杯酒，情况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他对柳丞之这种人是很不屑的，甚至有些厌恶的。一直以来，他的电影都是他做主，这回不得已开了先例，谁知道今后再拍新剧，那些投资商们会不会借此为由刁难他。
可偏偏，原墨这人，他还当真得罪不起。所以再瞧不起也没用，这就是位祖宗，打不得骂不得吼不得。
柳丞之却不介意他的态度。他左右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周景走进来，于是指着他对章丘说：“你今后，怎么要求他的，就怎么对我。”
他耸肩，“至于你那些虚假的客套还是留给色老……原墨吧。”
章丘只拿他是开玩笑，假笑道：“怎么敢，好歹是原先生的侄子。我照顾些是应当的。”
柳丞之鄙夷的看他一眼，拿出手机用屏幕对着他的脸：“自己瞅瞅你笑的多恶心。要真不怕我把你那电影演砸了，你就继续笑！”
章丘嘴角抽搐，笑容有些撑不住。
秦越眼观鼻鼻观心，不插话。
周景抱胸看了他三人一眼，对章丘道：“他既然这么说了，你还客气什么？”
章丘显然才看见他，当下就竖了眉：“还不快去化妆，杵在那儿衣服就能自个儿换上啦？”
周景耸肩，临走前下巴朝秦越抬了一抬，道：“秦越都没吱声，你瞎反驳个什么劲儿？”
秦越跟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当自己的背景板。
章丘假笑依旧。他当然知道秦越在这儿。就是知道才更不能怠慢了这为主儿。
反正他昨晚都已经想好了，过阵子找个演技高的替身，重要的戏全让他上，不过是后期换个脸的事儿。虽然这样做有损他精益求精的名头，但怎么着也比整部戏都被这小子毁了强。
柳丞之见他依旧这副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也不再和章丘争执，回头对秦越说：“你把刚刚周景的意思和章导解释一遍，懒得和这么个智障说话！”
智障章丘：“……”
秦越没立刻动，而是事先看着柳丞之道：“您确定？”
“嗯。”柳丞之点头，“谢了。”
秦越冲他笑笑，“应该的。”这才走两步到章丘面前，客客气气的，“章导，想必刚周景的话你也听见了。他说的道理很简单，就一个：少爷的事，我家老板虽然关心，但真正决定的，还是我家少爷。”
“换句话说，我家少爷既然说了希望您要求他和要求周景一样，那也就是说，”他看着章丘的眼，“这部戏，还是您做主。少爷他有错的地方，您尽管指正。您不必看在我家老板的面子上就给少爷特权。”
章丘笑，委婉道：“拍戏辛苦，万一今后累着了……”
柳丞之听得烦了，直接扒开秦越冲到章丘面前：“我说，你之前有胆子给我三位数的牌子，我还以为你有点骨气，怎么见了我叔叔一面就怂成这样？他真能吃了你不成？”
眼见章丘笑容褪去却依旧不搭腔，柳丞之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行，你这非要跟我假装客气，我也就横上一回。顺带如了你的意。这戏我他妈也不拍了，你随便换人！”
他说完扭头就走。秦越跟在他身后。
刚走到门口，突然听章丘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跟你客套。到时候真拍起来，你可不要哭着鼻子回去求你叔！”
柳丞之回头，看着他道：“哼！就试试啊！”
晨光打在他背后，章丘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看到他微扬的下巴，态度高傲的像只孔雀。这一刻，章丘突然觉得，这孩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但这种错觉只维持了一瞬，真正拍戏的时候，章丘恨不得自己长两张嘴，一张嘴教他怎么拍戏，一张嘴可劲儿吐槽。
柳丞之现在拍摄的是剧中，赵青欺压同班同学的一幕。
表面上，他面容乖巧举止有礼，很得老师的喜爱。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及其阴暗。在这所由他父母出资建立的私立寄宿制高中校园里，他俨然就是暗处掌权的王。
不止如此，他还及其谨慎，知道拿捏人的把柄，有不同的手段逼到被欺压的学生不敢告状。
眼下正是体育课，其他人都去了操场，唯独赵青和他的几个跟班留下，被他们一起拦下的，还有他的同班同学，刘昭和。他正在踢打刘昭和时，被回来取东西的李庆元看到。
李庆元热心肠，威胁要告诉老师。结果赵青冷笑一声，“告状？呵！你以为，这个学校是谁做主？”
就是这句话，让柳丞之NG了不下十次。
“凶狠啊凶狠！”章丘把剧本卷成筒，用力拍打着桌子，“凶狠你知不知道！我想让你演出狼一样的凶狠！能吓死人那种！不是让你演傲娇的奶猫啊！”
穿着校服的柳丞之扭头，亮出拳头凶恶道：“你才傲娇！你才奶猫！你全家都奶猫！”
此话一出，瞬间笑场。
章丘：“……”得，不光傲娇，这还炸毛了。
他头痛的扶额，转眼看到周景靠着墙，在一边看戏，便唤道：“你去！给这小子示范一遍！娘的老子说的口干！”
看周景没反对，便指着柳丞之，表情不耐道：“你下来，看看他怎么演的！学着点儿！”
柳丞之没拒绝，同上来的周景点了下头，就下去了。站在章丘旁边，认真观察。
依旧是同样的教室，依旧是同样的灯光效果，但周景一站上去，周边的气场全都变了，他化身为赵青，阴戾而凶狠。即使年岁尚轻，依旧叫人不敢小觑。
他的一只脚碾压着刘昭和的背。表情凶狠，面容扭曲。他身后的小弟也被带入了戏，有的甚至因害怕而发抖着后退。
饰演李庆元的演员出声制止时，也不再如面对柳丞之时那般中气十足，说话时反而带着颤音。他袖口的拳头紧握，似乎想借此给自己伸张正义的勇气。
见状，柳丞之瞳孔大张，摒住呼吸，不敢漏过一丝细节。
那句话要来了！
偏偏这时，赵青他收了浑身的戾气，变回周景了。
正看得精彩的时候被打断，章丘正要说他两句，就被周景抢先。
他对章丘道：“我不好再演下去。”他又望向柳丞之，“你才是赵青，我可以给你示范一部分内容作为参考，但不能给你演完全部让你模仿。”
章丘点头，让周景下来。然后又看向柳丞之，道：“再上去试一次，失败了就一边歇着！什么时候揣摩好剧本什么时候来！”
柳丞之默，在周景与他擦肩而过时，道了声谢，便走了上去。
周景讶然的挑了一下眉，又回到他原来的位子，抱胸看戏。
然而，这一次，没有悬念的，柳丞之被章丘撵下了台。
起初章丘还怕他闹，结果对方真的只是安静的跑到一边揣摩剧本去了。
他摇摇头，有些后悔当初选了他。
但却不是因为讨厌他。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周景走到章丘旁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不像圈里的人。”
毕竟娱乐圈这趟水，太浑了，又黑又臭。
章丘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默默看剧本的柳丞之，叹道：“因为被保护的太好，看不到阳光背后的阴暗。所以怎么演也演不出我想要的那种黑暗气质。”
周景不置可否，问道：“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听他早上的话，你就算换了他也没关系。”
章丘沉默片刻，反问：“你呢？”
“我？”周景斜了柳丞之一眼，“我的答案和你一样。”
“是么？”章丘眯眼，笑出声来，“那就再留两天看看吧。”
不管怎样，他还是希望，当初选他饰演赵青，没有做错。
不过……章丘眯眼，对周景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关心后辈了？”
周景笑，狐狸一样，“因为我在和你思考同一个问题。”
章丘不解：“什么？”
——我在思考，该不该留他。
周景却只是笑，依旧不肯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