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耐心一点,热尔曼,”小玛丽说,“咱们在这块小小的高坡上还不坏。雨透不过这些大橡树的叶子,咱们可以生起火来,因为我觉着有些毫无牵连的老树根,干燥得可以点着火。您带着火吗,热尔曼?您刚刚还抽过烟斗呢。”
“我刚才有火!我的火镰放在马鞍上我的袋子里,和我带给女家的野味搁在一起;那该死的牝马把什么都带走了,连我的披风也带走了,它会把披风弄丢,让树枝撕破。”
“不对,热尔曼;马鞍、披风、口袋,全都在您脚边的地上。小青马弄断了马肚带,把东西都甩到一边才跑掉的。”
“天哪,一点不假!”农夫说,“要是咱们能捡到一点枯柴的话,就能把衣服烤干,身上也会暖和。”
“这不难,”小玛丽说,“枯柴在脚下到处都咔嚓作响;先把马鞍递给我。”
“你要干吗?”
“给小家伙铺一张床:不,不是这样,翻转过来;他在四下去的地方不会滚出来;里面还有牲口背上的热气呢。您看到那边的石子吧,捡来在两边垫稳!”
“我呀,我可看不到石子!你有猫一样的眼睛!”
“瞧!已经弄好了,热尔曼。把您的披风递给我,我来把他的小脚裹上,我的披风盖着他的身子。瞧!他睡在那儿,不就跟在他的床上一样吗!摸摸看,他热烘烘的!”
“当真!你照顾孩子很在行,玛丽!”
“这并不难。现在,在您的口袋里找出火镰来,我来摆好木柴。”
“这柴烧不着,太湿了。”
“您什么都怀疑,热尔曼!难道您不记得以前放羊,就在下雨时在野地里生起熊熊大火吗?”
“是的,那是放羊的孩子的本领;而我一会走路,就是个放牛的。”
“怪不得您的手臂有力,而双手并不灵巧。瞧,柴禾已经堆好了,您就会看见能不能着火!把火和一把干蕨递给我。好!现在吹气吧;您没有痨病吧?”
“我知道是没有。”热尔曼说,一面像风箱一样吹起气来。一会儿,火焰闪亮起来,起先放出红光,终于在橡树下升起了淡蓝的火焰,同浓雾争斗着,渐渐烤干了方圆十步内的空气。
“现在,我要坐在小家伙旁边,不让火星落到他身上,”那姑娘说,“您来加柴,把火拨旺,热尔曼!咱们在这儿既不会着凉发烧,也不会伤风感冒,我向您担保。”
“说实话,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热尔曼说“你像一个黑夜的小女巫一样,会变出火来。我觉得自己浑身振作,心里舒坦;因为我的腿湿到膝盖,想到要这样呆到天亮,刚才我心情坏透了。”
“一个人心情不好,什么办法也想不出。”小玛丽说。
“那么你从来没有过心情不好吗?”
“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这有什么好处呢?”
“噢!确实什么好处也没有;可是,当你烦恼的时候,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情况呢?上帝知道,你也免不了有烦恼的时候,我可怜的姑娘:因为你不是一向很幸福的!”
“不错,我可怜的母亲和我吃苦受累。我们有烦恼,但我们从来没有失去勇气。”
“不管什么活计,我也不会失去勇气,”热尔曼说,“不过,贫穷会使我气愤;我从来不缺什么。我的女人让我变得有钱,现在我仍然有钱,只要我在农场上干下去,我将来还是有钱:我希望永远是这样;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痛苦!我有另一方面的痛苦。”
“是的,您失去您的妻子,这是很值得人同情的。”
“谁说不是?”
“噢!我也着实哭过她呢,热尔曼!她是那样好!得了,咱们别再谈这事了;因为我还会哭她的,我所有的烦恼今天都会涌上我心头。”
“她当真非常喜欢你,小玛丽!她很看得起你和你的母亲。咦!你在哭吗?得了,我的姑娘,我不想哭……”
“可是您在哭,热尔曼!您也在哭!一个男人哭他的女人有什么难为情呢?别感到不好意思了!我已经同您平分这个痛苦了!”
“你有副好心肠,玛丽,同你一起哭我觉得好过一些。你把脚靠近一点火;你的裙子也全湿了,可怜的姑娘!得了,我来替你照顾小家伙,你可以好好烤一下火。”
“我够暖和了,”玛丽说,“您要是想坐下来的话,就坐在披风的一个角上吧,我这样很舒服。”
“这儿确实不赖,”热尔曼挨近她坐下说,“只是我有一点饿得难受。已经晚上九点了,在这样泥泞的路上走得我实在吃力,我感到精疲力竭。你难道不饿吗,玛丽?”
“我吗?一点不饿。我不像您,习惯了吃四顿,①我常常不吃晚饭就睡觉,再来一次也不希奇。”
①即早饭、午饭、点心和晚饭。
“像你这样的妇女倒是好过日子,没有多少花费。”热尔曼微笑着说。
“我不是一个妇女,”玛丽天真地说,没有觉察出这农夫语气的微妙意思,“您是在说梦话吧?”
“是的,我觉得自己在做梦,”热尔曼回答,“兴许是肚子饿使我说走了嘴!”
“您肚量真大!”轮到她快活起来,“如果您过了五六个钟头不吃东西就活不了的话,在您的口袋里不是有野味,又有火可以烤来吃吗?”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拿什么礼物送给我未来的岳父呢?”
“您有六只山鹑和一只野兔!我想您不需要吃光才填饱肚子吧?”
“但是,在这儿烤,没有铁叉,没有烤炉,会烧成焦炭的!”
“不会”,小玛丽说,“我来给您埋在灰里烧熟,不会有烟熏味儿。难道您从没在地里逮过云雀吗?没有夹在石头中间烤熟吗?啊!不错!我忘了您没放过羊!得啦,把这只山鹑的毛拔掉!别那么用劲!您会撕掉它的皮。”
“你可以拔另一只的毛,给我做个样子!”
“您想吃两只吗?多能吃呀!得,毛拔好了,我来烧熟这两只山鹑。”
“你可以做一个出色的随军小卖的女人,小玛丽;可惜你没有储物箱,我也只能喝这池塘里的水。”
“您想喝酒,当真?兴许您还要咖啡?您以为是在市集的凉棚下!呛喝着店主,给伯莱尔的精明的农夫拿酒来!”
“啊!小坏蛋,你在取笑我?你有酒也不喝?”
“我吗?傍晚我同您在勒贝克那间酒店里已经喝过,这是我生平第二道;假如您很听话,我将给您一瓶差不多装满的好酒!”
“怎么,玛丽,你果真是个女巫吗?”
“您不是在勒贝克那间酒店里大手大脚地要了两瓶酒吗?您同小家伙喝了一瓶,另一瓶您放在我面前,我只喝了几口。您不在意,两瓶都付了账。”
“后来呢?”
“后来,我将没喝完的一瓶装在我的篮子里,因为我想,您或者小家伙路上会渴的;酒在这儿。”
“你是我平生见过的想得最周到的女孩子。啊!这个可怜的孩子离开酒店时还在哭呢!这并没妨碍她想到别人,而不是她自己。小玛丽,娶你的男人不会是个傻瓜。”
“但愿这样,因为我不会爱一个傻瓜。得啦,吃您的山鹑吧,它们烧得火候正好;没有面包,将就吃点栗子吧。”
“你从什么鬼地方弄来的栗子?”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路上我顺便从树上摘下来,装满了我的口袋。”
“栗子也烤熟了吗?”
“假使火一生着我没把栗子煨在里面的话,我的脑袋瓜干什么使的?在地里总是这样做的。”
“哦,小玛丽,咱们一块来吃晚饭吧!我愿为你的健康干杯,祝愿你有个好丈夫……像你所希望的那样。给我说说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吧!”
“这叫我很为难,热尔曼,因为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怎么,一点儿没想过?从未想过?”热尔曼说,他开始用农夫的胃口吃起来,但切下最好的部分送到他的旅伴的面前,她执拗地不受,只取了几个栗子。他看到她不想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便又说:“告诉我,小玛丽,你还没有想到结婚吗?可是你已经到年龄了!”
“兴许想过,”她说,“但我太穷了。至少需要一百个艾居才能结婚成家,我得工作五六年才能攒满这笔钱。”
“可怜的姑娘!我真想让莫里斯老爹给我一百艾居,再转送给你。”
“太感谢了,热尔曼。那么别人会怎样议论我呢?”
“别人会说什么?人人都知道我年龄太大,不能娶你。所以别人不会猜想我……猜想你……”
“说呀,热尔曼!瞧,您的孩子醒了。”小玛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