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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第 6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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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都是个神秘的城池,在梵行刹土存在了三千年,从来没有人进入过那里。魇都令主除了巡视,也不与人交集,一个有社交障碍的魔王,自得其乐地带领着他的偶们,在那座孤城里生根发芽。行也罢,坐也罢,游离在尘世之外,距众生很遥远。所以忽然传来他的婚讯,其实很令人吃惊,大家没有想到他也会有成亲的一天,因为他性情古怪,爱好也古怪,还不注意个人卫生——一件袍子能穿上万年,绝不是节俭,肯定是有怪癖。加上他从没露过一回脸,连打架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众妖在背后谈论,一致认定他很老很丑,这地界上没有一只女妖愿意嫁给他。

谁喜欢整天玩泥巴的男人?虽然他曾经是个传奇。站在功绩的角度上,白准是值得歌颂的,他是这片刹土上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妖。当初金刚涅槃,梵行刹土乱世如麻,诸妖掀起血雨腥风,眼看就要越过妙善界,往红尘中去。紧要时刻是白准封闭界牌出口,独战九妖十三鬼。那次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上了五千岁的妖魅们都还记得,旷野之上尸积如山,空气里弥漫着无尽的血腥味,连阴山上笼罩的雾气都是红色的……最终十三鬼被灭,一直置身事外的冥君不得不出面调停,然后这刹土之上就形成了魇都为首,酆都其次的格局。

令主要娶亲了,这件事本身比几杯喜酒更能引发人的兴趣。大家都在谈论,新娘子到底是谁,魇都筹备婚礼虽然有耳闻,但大张旗鼓地送喜酒来,叫人措手不及。

瞿如说:“魇都办喜宴,令主是高兴了,偶人们未必高兴。也许会趁此良机跑出更多来,师父咱们一人挑两个,要是能活就省事了,免得受人鸟气。”嘴里嘀咕,斜过眼,颇为怨怼地瞥了瞥振衣。

无方的想法很简单,男人她不需要,将来拜在莲师门下,六根清净不染尘埃,有了牵挂大事就难成了。她只要随意引诱一个带回钨金刹土,如果是偶人本身的原因,想办法看能不能续命;如果是令主收魂,那他鞭长莫及,偶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她扭过身子,倚着勾片栏杆往下看,乐声渐起,已有女妖款摆腰肢,登台亮相。

青如许和麓姬闲聊,挽着画帛立在一旁说笑:“灵医也要下场吗?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准备最大的排场捧红你。”

这太珑客栈,其实就像人间的酒楼,有一两个招牌,才能吸引八方的客人。

无方笑得淡然,振衣却蹙起了眉,“家师行医济世,来这里只是凑热闹,不会下场。”

青如许没有遇见过这么不赏脸的小子,分明愣了一下,复换个妖俏的声调调侃起来,“这小哥好俊秀模样唷。不过你师父是你师父,你可做不得主。还是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吧,这里好姑娘多着呢,像你这样的小哥儿……”伸手轻薄地在他肩上摸了一把,笑容顿时僵住了,惊讶地低呼,“这是个人?怎么进的妙善界?”

妙善界只进妖魔不进活人,这是几千年来的规矩。要不是有道行高深的人开了方便之门,就是这人身体里还装着别的东西。

她这一呼不要紧,引来了其他妖类的目光。麓姬见势不妙站起身来,压手道:“诸位别见怪,这是灵医高徒,随灵医来梵行刹土做客的。”

这样的解释好像没有起多大作用,无方发觉自己高估了这些妖,秽土上的妖魔野性未驯,人的血肉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

圈子慢慢缩小,一桌一椅后都有妖加入进来。所有的吸引力不再是般若台上的歌舞,全数集中到了他们身上。瞿如不耐烦地打量他们,不由发笑,“一个个人模人样,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兽性。”

这成千上万的妖,真要动起手来,恐怕占不着便宜。无方只好举了举杯盏,“令主大喜在即,诸位千万别寻晦气。杀生也要看时候,坏了令主的好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妖怪们还是有些怵的,脚下踯躅,脑袋却不随脑子,幻化出了各式各样的面孔。成了精,样貌可以自己塑造,原型却无法改变。千百年的老脸能好看到哪里去,獠牙毕露、呲目欲裂,人的两肩上扛着蛇头、狼首……端的是丑陋怪诞。

房梁上有人小声说话,隐没在了底下粗重纷杂的喘气声里,“你看,紧要关头她还是想到我了。”语气禁不住沾沾自喜。

另一个声音说:“主上的名声已经被这些妖怪败坏得差不多了,魇后只是拿您出来挡枪。”

大实话太不中听了,但沉浸在幸福里的令主完全不以为然。他觉得女人在危急关头还想着你,就说明她很依赖你。他以前看过一本书,是人间流传进来的,翻得太多,几乎翻烂了。里面有很多金玉良言,全是有关于爱情的,深度剖析女人的可爱和口是心非。如果她说不要,就是要要要;她说你好讨厌,其实就是喜欢你,甚至爱你。

一只爬虫,哪怕修成了人形也不懂里面的奥秘。令主自觉比他智慧得多,所以根本不听他胡诌。

“主上还不现身吗?看看这些牲口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

令主说再等等,“厉害的人一般都是最后出现。”

圈子中心的未婚妻终于加重了语气,高声道:“我等是受森罗城主观沧海所托,前往魇都呈献贺礼的,谁敢造次,便是与森罗城和魇都为敌。”

美人周身煞气肆虐,看来已经做好厮杀的准备,不过不到无路可退,不想闹得鱼死网破罢了。令主坐在上首,纳罕地挠了挠头,不大对劲,提他就可以了,为什么还把观沧海拉出来?一个区区的森罗城,难道还能和魇都相提并论吗?

他扭身问璃宽,“魇后在和我有婚约之前,和观沧海是什么关系?”

璃宽绞尽脑汁,“医患关系啊,只是这观沧海大概对魇后有点意思,几次厚着脸皮去十丈山下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了。”

“那她提森罗城干什么?观沧海的面子比本大王还大?”

璃宽从令主的语调里听出了愤怒和委屈,吓得他慌忙补救,“不不不,主上别误会,魇后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舔了舔舌头说,“目前魇后还不知道自己和主上有了婚约,也不知道主上要迎娶的就是她。现在群妖环伺,为了合情合理把主上搬出来震慑众妖,只好借观沧海请她转交贺礼之名。观沧海不过是个火捻子,令主才是蜡烛,彩色的大蜡烛!”

这下令主心里舒坦点了,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么好的未婚妻很难找到,如果又黄了,他可能会忍不住杀进森罗城的。

无论如何她的这番话总算起了作用,十方妖魔不敢正面得罪魇都,都悻悻然退下去了。令主对未婚妻的机智大加赞赏,“她的脑子真好使,本大王就喜欢她这点,会随机应变,会仗势欺人。”

璃宽啧啧地,“主上不是讨厌叶振衣吗,他被那些妖吃了多好。”

令主摸了摸下巴,“他的死活我才不管,我是怕我的娘子受委屈。”

璃宽差点听吐了,他的娘子,真叫人虚汗直流啊。

他们蹲在房梁上看了很久,欣赏魇后的美貌。栏杆上吊着的灯笼洒下水红色的光,魇后坐在那片光晕里,先前的危机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端着琉璃杯,春水一样的手指拢着,连那酒都格外珍贵起来。

“魇后在喝自己的喜酒呢。”璃宽舌头乱窜。

令主笑得欣慰,“她一定很高兴。”

美人实在太出众,刚才的不愉快过去后,她的明艳又照耀了整间客栈,连那个以艳丽著称的青老板也被比下去了。她的四周妖来妖往,路过是假,来看她才是真的。般若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了场表示接受追求,不下场的,哪怕生得再美,也不能随便攀搭引诱。

璃宽喃喃:“不知魇后会不会上台,万一上台怎么办?”

令主挺了挺胸,“本大王会在她上台之前把般若台拆了的。”

“唉,魇后今天打扮得真好看,那发髻,那裙子,那香囊……”他话还没说完,被令主捂住了眼睛。

璃宽茶是一只好色的蜥蜴,他贼眉鼠眼,视线老是往不该去的地方溜,当初令主就是从一只巨型蝾螈的洞府里救下他的。那时他心智未开,到处寻花问柳,蠢起来分不清同类异类,连粘乎乎的母蝾螈也敢勾引。终于有一次犯到了蝾螈王的手里,气得人家朝他吐了一大口唾沫,毒素立刻将他淹没,令主捞起他时,他翻着白眼肚皮朝天,已经奄奄一息了。

说起这个就勾火,蝾螈的唾沫粘性太大,害得令主洗了半个月,才把袖子洗干净。璃宽恍惚还记得他的那只手臂,白净、结实、线条流畅。只是前臂上有繁复的刺青,像一个封印,暗夜里会发出奇怪的光,也许这就是他总穿黑袍的原因吧!

被捂住了眼睛,他也不挣,不挨揍就好。然后听见楼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令主的手松了松,他趁机扭身爬到廊檐下看,原来是五十州的鲛人来了,有男有女,个个雌雄莫辨,娇艳如花。

令主的眼里只有未婚妻,无暇他顾。看无方没有要下场的打算,可是她一身盛装,又让他很担心。他盘腿坐在梁上,捧着脸开始浮想联翩,如果这时候来一方盖头给她罩上,立刻就可以送进洞房……想到洞房,令主心头突突乱跳,面红耳赤起来。

可是如今生变故了,儿大不由爹,那些偶要女人……他自己都没有女人呢,怎么给他们捏媳妇!

每当这时候,蜥蜴看他的目光就充满怜悯。一位不了解女性身体构造的令主,是没有办法捏出像样的女偶来的。所以令主迫切需要娶亲,只要有了夫人,盲点就扫清了,到时候想捏多少女的就捏多少,简直不要太方便。

不过遗憾的是令主对待男女情/事,好像依旧一窍不通。咫尺之遥的未婚妻,他只敢远远跟随着,不敢现身,令蜥蜴很着急。

“等把她送到朽木山,我就回去。镜海红莲花开五十五天,应该来得及。”令主叹了口气,“朽木山距离魇都不算远,她走上三五天,也就到了。”

蜥蜴舔了舔长舌,重又爬上树去,趴在一边说:“主上,只捏男人,终究治标不治本,我觉得这次你可以试试捏女人。”

回想起以前失败的案例,令主沉默了。他转过头来,风帽太深,罩住了整张脸,帽口里面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半晌道:“如果会害得她们见不得人,那还不如不要创造她们。”

这话确实说得剜心,蜥蜴还记得那个胸前长着一排肿瘤的男人,他的存在简直就是魇都的笑话。每一个偶在被赋予灵识后,都有自己的意愿,最后他央求令主销毁他,令主为此难过了好几年。

活着一辈子,走弯路在所难免,不要沉溺于过去嘛。今时不同往日了,蜥蜴说:“失败是因为之前没有好的模子,现在魇后就在眼前,令主何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跑过去说‘我想照着你的身体,捏一些女人出来’?这也太唐突了!”他丧气地撑着脸道。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在她面前必须表现得清高优雅,如此才能彻底改变她对他的成见。

蜥蜴想了想,也对,钨金刹土的灵医,绝对不是好轻薄的。忽然灵光一闪,它说有了,“明的不行来暗的,主上可以先偷看她洗澡。反正她将来要嫁给主上,提前看和洞房看都一样。”结果话才说完,又被一脚踹了下去。

怎么能偷看姑娘洗澡呢,这种事是一个好教养的人做得出来的吗?虽然现在魇都急需女人,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做人也好,做魔也好,必须要有操守。

他遥遥看向沉睡的人,她真好看,好看的东西可以激发灵感,以后确实是要照着她的身段捏女人的。

原来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她们更加玲珑有致。碱海之上她引地火焚烧蛀铁虫,动静太大激起水浪,浇湿了她的裙子。他趁机看过一眼,腰很细,屁股比他大,当时他心头就小鹿乱撞了……

一整座城,阴阳不平衡,出事在所难免。因此他的婚事不单是他一个人的事,更关系到他三千年的心血,关系到整个魇都的兴亡。他曾经因为情伤,一度自暴自弃过,甚至不打算再娶亲了。但严峻的局势摆在眼前,没人做媒,他只好自己广撒网。

第一任抛弃他的未婚妻,是梵行金刚座前的小仙。梵行刹土沦为秽土之后,他就决定走出这片土地,上外面找媳妇去了。铁围山那边的南阎浮提,过去万年间他逛过几回,比起其他净土,钨金刹土最有人情味。于是他强行做客十六城,每一城都留下了聘礼,谁先拿了他的聘礼,谁就给他做媳妇,这是当时和城主们的约定。当然他这个人很讲究缘分,聘礼安排得一点都不刻意。比如那对血蝎,魇都的偶都拿来当宠物饲养,他就随便挑了一对,送到森罗城去了。谁知那么巧,灵医艳无方有需要,血蝎收下后用在她徒弟身上了。交易达成,落子无悔,令主觉得自己赚到了。本来只想找个好姑娘和他过日子,顺便供他了解一下生理构造,结果他艳福齐天,一个旷古烁今的大美人落到他的网兜里了。

穿着黑袍的令主当时得知消息,高兴得转成了一股黑旋风。再打听一下她以前和别人可曾有过婚约,结果是没有,他直接就乐飞了。

他决定先君子后小人,如果她能通过相处喜欢上他,血蝎的事就不提了。如果她看不上他,那他就凶一点,强取豪夺。一个男人,终归要有个家才像话,连酆都的大鬼头都娶了酆后,他的魇都,凭什么落于人后!

她看不见他,但朝夕相处好几天,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也难抑依依惜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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