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八成是有病了,皇后娘娘这般想到。
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就像这个时代中大多数的夫妻一样,虽然两人间从没有过那种爱来爱去的念头,皇上却一直很敬重皇后,对她多有信任。即便后宫多美人,皇上却从来没有忽略过长秋宫。
但皇上这两日来长秋宫的次数也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皇后姿态优雅地陪皇上喝着茶,脑子里却想着各方面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嗯,夏日的宫衣已经裁好了,这个月的份例也全都发下去了,原本这些宫务都被交给了太子妃,太子妃确实也干得不错,可如今太子妃需得安心照顾太子的身体,皇后又不得不接手了过来。虽说宫务都是她做惯的,可身为皇后还得考虑到别的事情,比如说宫外哪位超品老诰命的寿辰要到了,皇后就得叫人把贺礼准备好。
为何说妻贤夫祸少?这送礼都是一门学问,皇后的送礼代表着皇上给老臣的体面。
皇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放下茶杯。她那么忙,哪里有时间陪皇上聊八卦!
而且,瞧瞧皇上最近爱听的都是些什么!
哪家婆媳面不和心也不和,叫全京城的人看了笑话;哪家婆媳面和心不和,婆媳间如何斗法,如何闹得家中乌烟瘴气,家主又如何站了出来,他都做了什么才叫她们终于消停了;皇上甚至还很感兴趣地问起了皇后和太后之间的相处,皇后能说什么?她能说太后一直在给她找麻烦从来没消停过吗?
也不知道皇上是从哪里得了这样的兴趣!
皇后决定要祸水东引,笑眯眯地说:“皇上,说起婆媳间的相处……妾一直羡慕淑妃妹妹,老二家的那位是个孝顺孩子,她对妾向来很恭顺。淑妃是极喜欢她的,两人正如一对亲母女。皇上不如去淑妃妹妹的甘泉宫坐坐。”皇后在年轻时就没什么争宠的心思,只要小妾是恭顺的,那么她就是贤良的。
皇上就这么被大老婆赶去了小老婆那里。
皇上早已经不怎么临幸后宫了,这都是为了养身的缘故。但他平时会去有子的宫妃那里坐一坐。淑妃虽不知皇上大白天的又抽什么风,却也实话实说,道:“秀儿是个好孩子,妾一直都很喜欢她。”
“你们难道就没有吵过架?”皇上问。
淑妃笑着说:“老二刚刚成亲时,妾在那个时候虽已经知道秀儿是个好姑娘,但到底没有怎么和她相处过,妾那时愿意对她好,只是想到她是要陪着老二过一辈子的人,对她好,也就是对老二好了。”
这话说得在理,皇上点了点头。
淑妃继续说:“想必秀儿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愿意孝顺妾,一个是因为庆阳侯府把她教得很好,她确实是个孝顺的孩子,一个则是因为她知道老二孝顺皇后,也孝顺妾,她若有什么小心思,岂不是叫老二为难。妾和她都盼着老二好,自然就和睦了。待到日久见人心,妾就真把秀儿当作是闺女了。”
大多数婆媳都是因为同一个男人而变得不和睦,淑妃却给了开瑞帝另一种说法,她和德亲王妃偏偏是为了德亲王而相处和睦。开瑞帝立刻就觉得茅塞顿开,不和的婆媳是因为她们都有私心,而淑妃和德亲王妃如此和睦,是因为她们没有私心啊!她们心里都盼着德亲王好,所以舍不得让他为难啊!
开瑞帝忽然有些羡慕自己的儿子了。德亲王真是何其有幸啊!
在开瑞帝看来,柯祺那番婆媳的比喻非常精辟。虽说内宅手段有时上不了台面,有时又有些小家子气,但其中的人心算计、胡搅蛮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皇上从后宫女人那儿取到经,心里有了诸多坏主意。等到大朝会时,朝臣们忽然发现,皇上看着他们的目光有些诡异。而且皇上变得好难缠啊。
作为让皇上变得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罪魁祸首,柯祺的日子却过得很是逍遥。
京城中,说书人还在说着柯探花和谢六元间缠绵悱恻的恩爱故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天作之合,甚至这场天作之合快要传得天下皆知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灵机一动,想起柯祺和谢瑾华之间是法严大和尚算得八字。一时间,法严大和尚就成为了京城中未婚男女们竞相追捧的对象。
起先是说,法严大师怀有神通,能给人算出美满姻缘来。渐渐地,流言越传越离谱,竟有人说法严大师是天上的月老下凡,得他一根红线,就有美满姻缘。好好一位得道高僧就被世人捧成媒婆了。
法严大师如今住在皇家寺庙。
寻常的百姓轻易接触不到大师,但达官显贵们还是能寻着机会凑上去的。见越来越多的人来找自己为他们的子孙测算姻缘,大师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端着一脸的庄严宝相,只觉得非常无奈。
大师是南方人,他讲得方言没有人能听懂。他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用家乡的方言说:“每见一次人,我都要换上法衣,换上严肃的表情,真是没有舒坦日子过了!而且月老是牛鼻子老道们拜的神仙吧?我一个念阿弥陀佛的,真找我算了姻缘,他们难道就不怕道家的天君天将们半夜去他们家闹腾!”
小沙弥听不懂大师说的话,茫然地看着大师。
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换了一口京话,说:“阿弥陀佛,老衲刚刚是在说,近来寺里香火十分鼎盛,这都是菩萨保佑的缘故。我佛慈悲,老衲决定要闭关参禅,修慈心将一切功德都回向众生。”
出家人不打妄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沙弥双手合十,对着大师顶礼膜拜。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大师遥望京城的方向,仿佛见到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不过几天,朝中的大臣就都知道,柯祺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虽然皇上并没有每天都招他去伴驾的,但隔三差五总会有那么一次的。皇上还一再留他陪膳!每次柯祺陪膳,皇上的胃口都会好一点。
皇上一高兴就给柯祺赐了个字,叫明贤。皇上大约也是个取名废,谢家大哥字明俊,谢瑾华字文贤,结果柯祺被赐字明贤,听着像他们二人的结合体。有了皇上的赐字,柯祺就可以提前行冠礼了。
一千年后的历史课上,老师对同学们说:“……大家肯定都很好奇,柯明贤作为当时的第一美人,究竟美到了什么程度呢?史书记载,当时的皇帝,每到吃饭时,就把柯明贤叫到跟前来陪膳。对着他那张脸,皇上的胃口都变好了。你们想想看,一个人要是美得像水煮牛肉、铁板羊肉、白切鸡肉、梅菜扣肉、栗子烧肉、莲藕炖肉一样,能让人顿顿多吃几口饭,那该是怎样的秀色可餐、人间绝色啊!”
因为皇上频繁的召见,柯祺虽是小小七品官,人们却不敢真把他当小官看。
官场上总是不乏踩低捧高的现象。柯祺这不必说,就连谢瑾华都感受到了某种特别明显的变化。他身在崇文馆,按说离着各类纷争都比较远,但柯祺受到皇上的看重,而人人都知道柯祺和谢瑾华夫夫关系好,于是他们对着谢瑾华都恭敬了几分。谢瑾华私底下对柯祺说,他现在是被柯祺罩着了啊!
不过,柯祺也不是没有苦恼的。
如果是正常的官场小新人,他们一般都会先在自己的部门里低调做人,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结识同僚、熟悉上峰,从而打开自己的交际圈。官场上是很看重人脉的。柯祺却没有这个机会,他一下子就有别于其他的小新人,别说抓住机会结识其他人了,他现在和自己同期的状元、榜眼都没有熟起来。
于是,当同僚们请柯祺喝酒时,柯祺即便更想早点回家陪谢六元,却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约着喝酒的都是翰林院的人,大家的官职等级差不多,其中身份最高的也只是六品官。其他人已经多少有了交情,只柯祺和他们不熟。但柯祺会做人,又会说话,待酒过三巡,大家就不再拘束了。
其中有一人姓祁,他是高门庶子。并不是所有的嫡母都能容得下庶子出头的,祁编修为了获得家族资源,再加上他确实更喜欢男子一些,便在几年前主动提出要找男人结契,此生不留后代。他的契兄弟是位商家子。祁编修一直苦于和自家契兄弟不够亲密,此时喝多了酒,就忍不住要向柯祺取经。
祁编修这么一问,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柯祺。这道题只有柯祺能解啊!
柯祺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他找到融入集体的突破口了!他可以借此机会和大家玩到一块。
于是,柯祺放下酒杯,笑着问:“祁兄问得太过笼统,我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这样吧,我说几个具体事例,祁兄说不定能有所得。打个比方,若是祁兄家里那位忽然想要吃棉糖了……”
祁编修其实已经有些醉了,否则他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问柯祺要夫夫相处的秘笈。听见柯祺这么说,他张了张嘴,就想要反驳,道:“他不爱吃……”这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自己身边的人拦住了。
拦住祁编修的人赶紧说:“原来谢六元爱吃棉糖吗?谢六元真是富有童心啊!”
“我只是打个比方。”柯祺说。
大家都用一种“好好好,你就是在打比方,我们都信了”的眼神看着他。
棉糖是安朝民间的一道传统甜点,就算吃得小心翼翼,也特别容易糊到嘴巴上。因此,大家都是在私底下吃的,唯恐在人前失礼了。柯祺继续说:“若那棉糖只有一份,祁兄如何和家里那位分吃?”
“这还不简单!分作两碗就是了!”祁编修说。
柯祺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我,就该把棉糖都让给妻子吃,我就不吃了。”又有人尝试着回答。
柯祺还是摇了摇头。
“我赶紧再派人出去买一份?”祁编修问。
柯祺继续摇头。
祁编修一拍大腿,说:“我明白了,不能派人去买,得是我自己亲自去买。这回对了吧?”
“还是不对。”柯祺笑着说。
翰林院里都是聪明人,现在一帮聪明人就着这个问题始终找不到答案。他们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又想出几种方案,柯祺却始终在摇头,只好求柯祺公布答案。古人追求一个君子端方,其实私底下可以很有情调的,夫妻间若是感情好,相处起来并不比现代人腻歪。但是他们到底还是玩不过柯祺啊!
柯祺端着一派高手姿态,说:“夫妻、夫夫相处时,确实要表现出自己的心意。但光有心意是不够的,还得有行动。你们想得主意再好,都不如……趁着他刚刚吃完来不及擦嘴时,凑上去尝上两口。”
服!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祁编修站了起来,满怀敬佩地敬了柯祺一大杯酒。
一帮翰林归家时,路过糕点铺子,你一份,我一份,把铺子里的棉糖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