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无声的在殿内移动着光影,徐徐的微风轻轻的吹动着窗旁的金丝垂幔,从胡咄葛的一句直言讨赏之后,殿内的气氛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之中。
端坐高位的李世民一脸莫测高深,两位衣衫华贵的妃子见皇上不吱声,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也不便出言。
居于下首的太子李治更是一脸奇怪的笑意,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胡咄葛的话一般,手中拿着一只细瓷杯把玩,象是发现了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相反坐在他下方的李恪,面容俊逸的脸上却是一片薄怒之色,不过,与李恪相熟的官员们都知道,能让李恪露出这般怒色,那事情必然已经让他极为不满了。
殿内的气氛如此怪异,坐在下方的大臣们更是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谁也不想出声触这个霉头。
有些眼力的官员们谁不知道,这个商商,可不是一般歌姬可比。且不说在洛阳高张的艳帜下,有多少裙下之臣在后面挺着腰撑着,单说当初对太子的救命之恩,虽说太子从未明着承认,但凡有点手段的,却都从太子府一车一车往云水坊拉的贵重东西上看出了一点端倪。还有就是吴王李恪,放着自家的牡丹阁不待,往云水坊跑,也不是一遭两遭了。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瞧的话,那皇上的夸奖可就让人不得不将这个歌姬放在眼里了。皇上看商商的歌舞,算上这次统共也就三次,可哪一次不是让这个商商哄得开心大笑,更何况上次试演时商商的那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更是早已轰传天下,如今的商商,皇上是绝不会轻易的将她赐给一个外邦首领的。
李世民面无表情的看着阶下昂着脸,一脸桀骜的胡咄葛,心中不由暗骂他不自量力!区区一个铁勒首领,就想在我大唐耀武扬威么?
“想不到胡咄葛首领还是个惜花之人啊!”只在转瞬间,李世民便缓和了脸色,轻笑道。
“皇上夸奖!”胡咄葛有些傲气的抬了抬下巴,他可不认为在这个杂种皇帝的面前需要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
“不过,胡咄葛首领有所不知,此女乃是罪臣之女,现在宫中服役以赎其罪,其身份之低贱,实不足以匹配首领,改日朕命贵妃为胡咄葛首领亲自挑选几位美貌的女子赐予你吧!”
李世民轻描淡写间,便将商商的身份归至低贱无比的地步,胡咄葛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有些意外。
对于李世民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既然说低贱,那为何却又不能赐?他又不是要她做首领夫人?不过是一个玩物,低贱与否有何关系?真正的原因,只怕不简单吧?
药罗葛有些着急的看着胡咄葛,他知道这个男人有野心,但是他的这种行为,在药罗葛看来完全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眼见胡咄葛眼中的不驯之色愈加浓厚,还想要出言,药罗葛立即抢在前头以族语开口轻喝道:“胡咄葛!你喝多了么?还不快谢过皇上恩典!”
胡咄葛的一句话硬生生被药罗葛憋回了肚子里,禁不住脸色一变,正要发作,眼光一转间,却看到其余几位首领冷冷看着他的眼神,一阵犹豫之下,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梗着脖子道:“多谢皇上恩典!”
“嗯。”李世民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哼,抬了抬手,示意等在殿外的歌姬进殿继续歌舞,阶下的众臣这才将注意力重又放回进殿的歌姬身上。
经过了胡咄葛这一打岔,殿内的人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下面接着演出的歌舞虽也精彩,却哪有大殿上方才上演的那一出好戏惊险?就连李世民也有些心不在焉。
李世民的心里清楚的知道商商对于李默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个从小就被隐藏起来的孩子,还从未对李治以外的哪个人如此上心过,从李治的言谈中,他可以看到默儿的用心。他费尽心思的在商商身边安置能保护她的人,常常在夜里偷偷的去看她,想要对她好,却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默儿这孩子,在他们身边被压抑的太久了,甚至连对自己最看重的女子示好也笨拙的可笑,可就是这份笨拙,却让人那般的心疼。
太子也曾跟他提过,要消掉商商的贱籍,可是,他却总觉得还不是时候。李世民自嘲的想:自己还是一个自私的父亲啊!私心里总觉得,让商商多待在贱籍些时日,让她能够多依赖默儿一些,这样,默儿的好她是不是也就能多看在眼里一些,多爱重他一些?
作为一个父亲,他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是那般少!他是可以保默儿荣华富贵,一世无忧!可默儿要的并不是这些,他要的偏偏是他无法给予的!这一点让李世民深感无力,可是祖宗规矩却是那样的不可逾越,他贵为天子也只能望之兴叹!如果因为商商的身份而让默儿错失了这个女子,李世民不敢想象默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一次,李世民动了给商商销籍的心思。
胡咄葛啊!胡咄葛!你真是不该对商商起心思啊!坐在李世民下首的李治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一声,端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胡咄葛眼里的不甘清清楚楚的映在李治的眼中,李治将腰间的玉佩轻轻摘下,放在面前的矮几上。有些事――早做比晚做好!
就在李治将玉佩摘下放在几上后片刻,一个端着一托盘酒壶的内侍便走上前来。
“太子,可是要添酒么?”内侍躬身在李治身前的矮几旁跪下,低声道。
“嗯,放下吧。”李治眼中的光一闪而过,伸出手指敲了敲几上的玉佩。
“太子有何吩咐。”内侍官轻抬眼睑,低头轻声道。
“去告诉你家主上,找个机会将胡咄葛解决了吧。”李治端起刚斟满的酒盏遮住了唇,轻声道。
“是,奴婢明白。”内侍官微微俯了俯身,将托盘中的酒壶放在几上,换下了李治几上的空酒壶,起身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殿外,转身离去。
李治不动声色的将桌上的玉佩重又收起,随着殿内明快的胡旋舞曲调微微得晃起了头,一副沉醉之色。
李恪将李治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微微一哂,原本搭在腰间的手放了下来,端起几上的酒盏抿了一口。既然已经有人出手,倒也不需他再插上一脚了,宇文回了洛阳还没有音信传来,想来今日也该到了,他还是将心思放在自己身边的好,不然,哪天被人连锅端了只怕都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呢!
前殿的歌舞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秦王破阵乐》一演完,与商商等人相对的另一间偏殿中便满是人声,参与演舞的男子们都在那间偏殿中拆卸着身上的服饰。
柳湘兰正倚在门外听着前殿的动静,却只见从对面的偏殿中踱过来一个男子,想是刚从前殿下来,一身领舞的服饰还没有换下来,倒是显得人很是挺拔英气。
“邓通见过柳司乐。”男子走近殿门,朝着站在门边的柳湘兰施了一礼,抬起头来。
“是你啊?可有事么?”柳湘兰抬眼看去,见是邓通,不由微微有些诧异,他是秦王破阵乐的领舞,到她们女舞伎这边却是为何?
“敢问,商商姑娘和如意姑娘可在殿中?”邓通压住心头的焦急,尽量有礼的询问着。刚刚他从大殿上撤下时听闻的消息,让自他不自觉的有些心急,谁也没想到那个铁勒首
领会向皇上开口讨要商商,碍于规矩,他无法在殿中停留,是以并没有听到皇上的回答,可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曾有过。虽然商商颇有些名气,也还算得皇上青眼,可也不能肯定皇上就不会将她赐给铁勒首领,毕竟和江山社稷比起来,一个歌姬,实在算不了什么!
“正是,可你要知道,按宫中规矩男伎部与女伎部平日是互不往来的。”柳湘兰有些拿不准邓通到底想要做什么,宫中的规矩繁多,若是出了纰漏,她也讨不了好去。
邓通有些迟疑,按理说,他确实不该来找商商和如意,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弄得不好,商商的一辈子可就都赔进去了!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该跟商商说一声,不管怎么说,他与她们总是有过些共事的情份在。
“若是不方便,烦请柳司乐转告也可。”邓通拱了拱手,脸上一片坦荡。
柳湘兰见他这样子,自己倒先失笑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也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有她在一旁盯着,难道还能出什么问题不成?
“商商!如意!你们两人出来一下。”柳湘兰对着殿内轻声唤了两声。
正在卸妆的商商闻言一愣,与如意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商商将刚从手肘上拆下来的小剑放在妆台上,与如意相携到了殿门口,定睛看去时,却见邓通穿着舞服站在门口等着。
此时的商商还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听到的消息是多么的让人震惊,看到一脸凝重的邓通,又看看身边红着一张俏脸的如意,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商商脸上的笑意让一边的如意更是羞恼!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只顾着拧着手中的帕子,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情态。
“商商姑娘!如意姑娘!”邓通向二人拱手一礼,虽然如意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此时的他却没有深想。
“邓大家!”商商和如意也冲着邓通施了一礼,以邓通的舞技,称一声大家那是当之无愧的!
“还请两位姑娘恕在下冒昧,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两位姑娘。”邓通有些急切的望着商商和如意,两位姑娘脸上的笑意那么明显,几乎让他有些不忍心说出自己即将要出口的话。
“邓大家有话但说无妨!”虽然有些奇怪邓通的急切,但商商仍是想不到到底有什么事会让邓通心急若此。
“商商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你万不可掉以轻心,我方才在下殿时,听得关外九姓铁勒其中一位首领向皇上求赐商商姑娘,一时心急,这才冒昧过来相告。”邓通一口气的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脸上的急切显而易见。
“你说什么?”商商,如意,柳湘兰全都大惊失色,异口同声的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