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玄瑶却很珍惜,来来回回收拾了许多东西,甚至连破旧的被褥都舍不得丢下,方寒看她摸摸这个又舍不下那个,不禁有点想笑。
周遭的村落太穷,他平日教书也挣不了几个钱,只是比那些猎户农夫要清闲些,他不在意这些外物,却没想到把女儿养成了这样寒酸的性子,等到发现,再纠正已经来不及了。
玄瑶忙来忙去的收拾,很快就整理出了一堆东西,见方寒只是站着不动,不由又有些急了,“爹,你快过来帮忙收拾啊,万一青山派的仙长们反应过来要教训我们……”
方寒道:“不急在一时,修真无岁月,那小子还没拜入师门,也许等他练出个成果来,连这个村子都不在了。”
玄瑶咬了咬手指头,十分犹豫的说道:“可是我听说双灵根百年不遇……”
方寒低低的咳嗽了几声,“那也不至于现在就走,爹爹在京都有故交,等这边都安排好了,我就让他来接我们。”
玄瑶之前惊慌过了头,这下子终于冷静下来,想到那青山派的仙长温和态度,心中有些安定,但还是犹豫,“不知道那位林仙长能不能为我们做主。”
她咬了咬手指头,忽然说道:“爹,要不然我跟着去青山派吧,仙长替我检查过灵根,虽然是五灵根,可要是我努力的话……”
方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做饭吧,爹爹饿了。”
“爹……”
“去做饭,乖,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方寒轻声道,“那个小子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在修真界,五灵根永无出头之日。”
提议被驳回,玄瑶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她低下头,小声的说道:“也许爹爹有灵根的……”
方寒微微一顿,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玄瑶去做饭,方寒去井边打水,这会儿正是早春时节,院里两颗柳树抽芽,风一吹,沙沙的响。
满满一桶水被毫不费力的打上来,水桶里映照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庞,方寒看着水里的青年面容,苍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来到这里,又或者说是借尸还魂已经快要十六年了,十六年,对修仙之人来说大抵不过是一场论道,一次闭关,可对他来说却是生命中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
或许最初是不甘的,他出身千年世家,拜入修真界最大宗门,成为掌门弟子,十六岁金丹,十九岁元婴,二十三岁化神,二十六岁大乘,几乎人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一方大能,然后他就死了,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庶子的算计中。
他护住了元神,几经辗转才得以找到一具契合的尸身,彼时千年已过,仇家飞升,连他曾经修真界第一天才的名字都消失在了青史里。
因为曾经辉煌过,所以才更无法接受落魄,他得到的这具身体并没有丝毫修真的资质,病弱不堪,他甚至花费神魂的修为试图去温养灵根,然而无果。他想要丢弃这具身体重新去寻找,正在此时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宛若幼猫的哭叫和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拖着病重的身体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大雪纷飞的夜晚,只盖着薄薄被褥的女婴被冻得脸色青紫,看着他,颤巍巍的伸出了一只小小红红的手。
他并不想管闲事,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婴儿似乎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拼尽全力的喊叫出声,在冬夜里平添几分渗人,方寒却顿住了脚步。
他抱起了女婴,无视了墙角不由自主发出粗重呼吸声的男女,关上了院门。
原本只是一时心软,不曾想一养就养了十六年,方寒有些想笑,他前生活了不过二十六年,一心向道,从未体会过亲情,她既然唤他一声爹,便是他抛不开的责任。
玄瑶做饭的手艺只是一般般,比起这个,她倒是愿意跟村里的小姐妹接一些城里的绣活回来干,全村的姑娘加起来也没她做得好,因为惦记着离开,玄瑶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想吃饭,方寒坐着吃,她就低着头拿着绣活在手里做。
“头不要抬得这么低,小心花眼。”方寒也不去打搅一肚子心思的女儿,一口菜一口饭,吃的十分认真。
玄瑶做着做着就有点想哭,她爹不怎么花钱,这些年教书攒下来的钱也村里也不算少了,可是人家青山派的仙长随手拿出来打赏的小物件就能买下十间青砖大瓦房,王二狗子这遭是真的得了势,她爹就那么把人按在地上打……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害怕被方寒察觉,她头低得更低了,这时外头有人敲院门,她忙不迭的起身,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我,我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林远,他一身青锦白衣,玉冠束发,俊秀的眉眼中带着温和的气度,很是让人心生好感。
玄瑶愣了愣,站在门边道:“林仙长?”
林远好脾气的说道:“方姑娘,能让我进去和令尊说话吗?”
玄瑶反应过来,连忙给林远开了门,因为一瞬间离得有些近,青年身上好闻的松竹香味传来,玄瑶白皙的脸颊上忍不住泛起微红。
林远微微后退一步,态度谦和,平时村里人走门串巷百无禁忌,玄瑶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顿时心不受控制的跳快了好几拍。
方寒没那么有礼貌,一直到玄瑶把林远领进门,他才淡淡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若是从前自然显得尊贵,可他如今一身布衣,毫无修为,看上去便像极了坏脾气的文人,林远只是笑了笑,先一步行礼。
“方先生大约觉得我和王公子是一伙的,我也不多说什么,方才的事情我已经向掌门传讯,这次来只是想告诉先生一声,掌门传讯,我青山派宁可举派无人,也绝不会收此等品行恶劣之徒,所以方先生和方姑娘可以放心。”
方寒微微抬眼看向林远,仿佛这下才是真的把这人看在眼里了,他道:“那人怎么样了?”
林远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方寒不说话了,他看出来了,这个青山派上下一门都是林远这样的榆木脑袋,你说明明知道这是个品行恶劣之徒,又不准备收下,难道不应该斩草除根?
林远传完话,见方寒没什么想说的,也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就告辞离开,玄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去送一送,院门却已经被带上了。
玄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王二狗子的事情解决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看着被关上的院门,心里就是蔓延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方家不算大,三间瓦屋带一个院子,后头有水井,平日里玄瑶睡西屋,但是方寒的东屋却一直打理比她干净多了。
修真者的感知是很灵敏的,方寒没了大乘期的修为,却有大乘期的神魂,自然能感知到西边屋子的女儿并没有入睡,嘴唇开合,无声的念着白日里那个青年的名字,辗转反侧。
王二狗子只是跳梁小丑,但白天他说要去京都也不是假的,几年前发觉自家女儿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打算,原身的身世在凡人看来颇为尊贵,十六年前他附身的时候之所以顺势让原身家人认为他死了也是想着离开方便,如今再捡起身份来却是因为想替女儿挑一门好亲事了。
修真之人厌倦俗世,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身体重新修炼之前,他无法让五灵根的女儿走上修真道路,能给她的也就只有一场俗世富贵了,虽然不太满意,但他想在他能做到的最好范围里,为她挑一个良人。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听着西屋少女怀春的动静,方寒闭上眼,想要变强的决心更加坚定。
玄瑶以为自己这次收拾的东西用不上了,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就有两个村民过来帮忙搬东西,她有些愣神,方寒摸了摸她的脑袋,“把你房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中午就离开这里。”
玄瑶奇怪极了,“爹,昨天不是说……”
方寒道:“还有一个月,是你祖父七十大寿的日子,我们回去一趟。”
玄瑶更奇怪了,她从记事起就和爹爹相依为命,别说祖父祖母了,就连娘亲也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过,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人家认不认他们都不好说。
奈何方寒态度坚决得多,她也只好放下一肚子的疑问,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方寒轻轻的用帕子擦去了嘴角一丝血迹。
与此同时,一个青山派弟子上前,检查了一下四分五裂的少年尸身,犹豫了一下,看向林远。
“大师兄,和那对父女无关,这人灵根和神魂都被用残忍手法抽离,应该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