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这处注定不会有多少人踏足的天陷之地，在不久前发生的那场大雪崩之后，更是鲜有人迹。
乐童已经彻底认了命，每天只知道拼命挖得更深一些，小白虎已经说了，等到他挖到它要求的深度，立马放他走，连那煞尸的控制之法也交给他。
虽然每天已经累得不会再去想这些事情，但煞尸的控制之法给他，不就相当于把煞尸送给他了么？
再一想到煞尸那无法匹敌的蛮横实力……乐童疲惫的身躯总是会重新注满新的力气。
人呐，不管做什么，总得有个奔头不是，有了奔头，才会有动力，才会投入所有的激情。
虽然乐童是被逼着的，但痛并快乐着，他这么安慰自己。
极北之地的气温极低，地下冻土很深，尤其是在这种山区，冻土掀开之后，就是更加坚硬的冰冷岩石。
岩石有一整块的，有些碎裂的，想来是前些日子这里发生的山崩造成的，但不管如何，它们总是把地下塞得严严实实。
乐童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化作了机器一般，这些日子他挖的土似乎比他之前所有时间加起来都要多，他都要挖吐了。
他也很好奇小白虎到底为什么要定要挖那么深，曾经运用自己的神通看过下面到底有什么，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极度的疲惫之下，他已经懒得去多想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别的不知道，他能确信的只有一点，以后再干掀人祖坟这种缺德事的时候，乐童能够确定自己掘墓的速度绝对会提升不止一倍。
有得必有失么。
乐童这么安慰着自己，你看，就和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一样，他还是很乐观的。
已经算不清楚到底挖了有多深，乐童只知道，自己现在每挥动一下手臂，都要带着一丝元力，不然的话，地下的这些岩石能在火花四溅的同时把自己手上的宝贝工具崩出一个巨大豁口。
头顶上那洞口已经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亮光，四周的岩壁似乎随时都可能倾斜坍塌，向着他挤压过来，把他活生生压死。
每次小白虎都会飞下来带他上去，不然的话，乐童觉得自己在这里多待一天，都会抑郁得发疯。
头顶上开着指甲盖大小的天窗，乐童所在的地方，却依旧是暗无天日。
些许的天光并不能穿透重重黑暗，透过那么小的一个洞口照射到下面这么深的地方。
乐童每天最期待的时间就是日正当午的时候，那时候，太阳有的时候会刚好悬在洞口正中间，会有一块不大的光斑照射在他的面前。
第一次发现这一点的乐童开心得就像是个孩子。
可惜这些日子并不是常有的，仅有的几次只能作为乐童这些日子无法忘却的瑰宝。
他倒是不怎么怨小白虎，也许是小白虎那蠢萌的模样实在让人恨不起来，但更深刻的原因，乐童想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他帮小白虎尽快挖这个洞，小白虎把那具煞尸给他。
说白了，在小白虎的意思下，这就是场交易，而且这场交易，乐童还是占了大便宜的。
苦是苦了点，但只是苦这么些天，得到的却是一具实力深不可测的煞尸，这对现在的乐童来说，是一张天大的护身符，有没有这张护身符，乐童以后的人生都会大不一样。
如果在他更小的时候，在他还在为了食物苦苦挣扎的时候，给他一份如此大礼，别说让他受这么点苦了，就算让他把自己这条命卖出去，他都愿意。
经历过人吃人，人吃土，经历过吃雪充饥挨饿五六天的人，有的会助长无穷的野心与控制欲，但有的，就像是乐童一样，总是会很容易便会得到满足。
头顶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亮光消失，地底下伸手不见五指，乐童机械挥动着手臂，他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耳朵里只有铁器敲击在岩石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铛！铛！铛……
声音一下一下，机械，枯燥，带着无聊的节奏。
差不多了吧……
就像是身体内自带着定时装置，乐童在每天的同一时间抬起头，然后便看见黑暗中一团毛茸茸的白色东西从头顶飞下，扯着他向上飞去。
在心里默数到了五十九下，洞口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比昨天多了两下，乐童瘫在地上，闭上眼睛适应着周围的星光。
烤肉的香味不断诱惑着他，即便闭上眼睛，他也能够感受到在他身体靠左边那一团炽热的，橘红色的火光。
他没有动，这是休息的时间，他贪婪地珍惜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差不多了。”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小白虎奶声奶气的声音。
这些天的第一次。
乐童陡然惊醒。
差不多？什么差不多？
他的脑子依旧有些迷糊。
“挖得差不多了。”小白虎把爪子搭在乐童的额头上面：“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是你应得的报酬，煞尸藏着的地方你应该能找得到，我就不陪你去了，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都可以。”
乐童感受着自己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些陌生晦涩的记忆，陡然间湿了眼眶。
里面不仅有煞尸的控制之法，还有如何修炼，如何对付煞尸，如何制造煞尸的法门，准确来说，这是一部完整的心法。
这是乐童直到现在苦求却也求不到的东西。
他趴在地上，肆无忌惮地大声痛哭，哭着哭着又变成了笑，就像是彻底了了一件心事，所有的沉重与枷锁都消失不见，整个人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他终于掀了掀眼皮，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小白虎，哽咽道：“谢谢你。”
小白虎咧开嘴，依旧像之前那样笑着：“是我谢谢你才对，以后有事就报陈楠的名号。”
想到那个被煞尸一巴掌拍得抱头鼠窜的身影，乐童被小白虎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小白虎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现在说这些似乎为时尚早，它也不说破，笑了笑，扭头与徐若水说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他，和我们之前商量的一样，你在这里等着我们。”
徐若水抿了抿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去看小白虎，生怕自己忍不住提出要一起去的无理要求。
小白虎之所以让乐童挖这么深，也是因为它在金翅鸟秘境中消耗了大部分的实力，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离得近一些，把握更大一些。
更别说带着她一起去了，说不好听的，她如果一起去的话，只能是累赘罢了。
小白虎把该说的话都交代清楚，深呼了一口气，向着那深坑窜了下去，直到最下面，才轻轻一划拉，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出现在了深坑的最底部。
它钻入其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你说，它会成功么？”深坑旁边，看着小白虎消失在这深不见底的洞口，徐若水满面忧愁。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要睡觉。”乐童趴在地上，离火堆更近一些，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人已经沉沉睡过去。
……
沉重的呼吸，杂乱的脚步，冷色荧光中晃动的曼妙身影，还有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构建成了陈楠如今的艰难处境。
他们在这地下已经呆了一个多月，除了暗河的两头，他们把其他地方都探了个遍，很可惜，没有找到任何和出口有关的线索。
更让陈楠心中发毛的是，不仅仅是他们之前去的那个地方，在暗河的另一头，甚至在他们探测的所有尽头，都有一座和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白玉龙首。
血红色的瀑布眼泪，四座高大的青玉四神兽，漫天水帘，无底深渊，深渊之间遍布的悬空碎石块……
他所见到的每一处，似乎都是一模一样。
似乎他们所处的地方，被这些东西，被无数个这些东西，重重包围着，无论走哪个方向，最终的尽头，就是那白玉龙首，还有那些诡异的东西。
出口除了龙首下面的那道光门，陈楠想不出其他地方，他无数次要求去白玉龙首那边探测一番，都被游瑜与薛轻燕严词拒绝。
直到最近的一次，在游瑜一掌挥出，击打在水帘上，惹得头顶暗河碾压倒灌，才让陈楠彻底息了这个想法。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陈楠他们无止境的探索似乎彻底惊醒了地下的生物群，他们的身后，遍布着各种各样的追兵。
每时每刻都要做好战斗与逃跑的准备，白骨草划破的脚掌留下的血腥味成为身后那些东西最好的追逐线索。
但他们不敢飞在半空，头顶上的暗河会教他们，在这里，不是所有的生物都可以肆无忌惮飞行的。
总结出来，陈楠他们三人现在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绝境。
陈楠咬着牙，努力奔跑着，追赶着前面的两道身影。
身后的追兵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们不敢停下来。
已经感觉不到脚的存在，失血过多导致陈楠嘴唇泛白，身体冰冷，肺部火烧一般火辣辣地痛，脑子里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游瑜与薛轻燕比陈楠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显得颇为狼狈。
陈楠跑着跑着，双腿突然一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游瑜与薛轻燕听到声音，连忙定住脚，转过头看着他。
陈楠坐在地上，死死闭上眼睛，眼部的肌肉带给他冰冷的眼珠一丝温暖，驱散了一些眩晕。
他猛地甩头，然后睁开眼睛，喘着粗气笑道：“我撑不下去了，给你们两个建议。”
“第一，别带着我了。”
“第二，要么从暗河突破出去，要么去白玉龙首，只有这两地方有出路了，别再撑了，再撑下去，只有被拖死的份。”
游瑜与薛轻燕都没有说话，两人默默地看着这个少年。
陈楠像是想起什么，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朝她们挥了挥手，笑道。
“对了，这东西，我怕是用不上了，你们要是能活着出去，给我妹妹带过去吧，从小到大，我都没能照顾好她，这送的最后一件东西，总得有点纪念意义才是。”
黑暗中，惨白手掌上托着的那枚黑色莲瓣在黑暗中闪着迷人的黑色光泽。
薛轻燕依旧没有说话，游瑜却冷不丁开口道：“你把这个吃了吧。”
“你把这个吃了，能撑更长的时间的，跟你说过，多个这个，多一条命，你第二条命该派上用场了。”
陈楠大笑，笑着笑着喘不过气，忍声咳嗽了一连串，歇了歇，这才继续说道。
“我烂命一条，吃这个不是浪费么，死就死了，吃了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这东西给你们，不管是带出去，还是你们自己用，都比用在我身上强，多一片这个，也许你们就能多一点出去的机会。”
薛轻燕紧紧抿着嘴，依旧没有说话，一双疲惫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地发着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楠。
她第一次觉得，似乎也只有面前的少年，才有资格做陈岚的哥哥。
游瑜还要说话。
陈楠及时制止了她，他偏过头：“你们听。”
两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远处的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兽吼声，四面八方，无穷无尽。
陈楠半躺在地上，手肘支着身子，勉强抬起头，捧着黑莲瓣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置在身侧，他笑着说道。
“快走吧，我就是个累赘，还带着我干嘛，耽误你们逃命，我知道，你们的速度绝对不会仅仅跟我一样的，诺……”
他动了动手，弹了弹莲瓣：“快拿去吧，这东西要是救命用的话，你们用就用了，不一定非要给我妹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如果你们用了，不管谁出去了，以后一定要保护好我妹妹，可以么。”
陈楠声音越来越弱，在越发清晰的兽吼声中显得那么地不起眼，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就像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熠熠生辉。
陈楠只想躺下，可他不能躺下，他还在等一个回答。
这是个承诺，不管这个承诺会不会兑现，这是陈楠所能做到的，最后一点能为陈岚做的事情。
这是绝境下的承诺。
游瑜偏过头去，看不清她在干什么，却能看见她握紧的拳头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快点做决定啊！还等什么！我可不想跟你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啊！”耳边传来的兽吼越来越清晰，身下的地面也开始轻轻颤抖起来，陈楠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急切说道。
薛轻燕定定看着他，猛地上前一步，拿过那黑色莲瓣：“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陈岚的，你放心，这东西，我会亲自拿给她。”
“那就好。”陈楠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眼中止不住流下泪来，口中却依旧笑道。
“还不走等什么呢？还等我送你们呢？抱歉啊，这连片茶叶都没有，端不了茶，送不了客啊。”
游瑜猛地一挥手，头也没回，看也不看陈楠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薛轻燕深深看了这个少年最后一眼，似乎要把他牢牢记在心底，她转头就要跟着游瑜的脚步。
面前的黑暗却突然被撕开。
黑色之上有更深沉的黑色，很诡异的一幕，常人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但薛轻燕却依旧无比确定，这黑暗就是被撕了开来。
游瑜猛停下脚步，两人一左一右挡在陈楠面前，如临大敌。
更深的黑暗中，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爪子却突然伸了出来。
浑身肌肉紧绷的陈楠突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现在只想笑。
大笑。
天无绝人之路啊！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钻出来的那个小家伙，是这么地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