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立斯建造我,凯撒以城墙塔楼包围我,圣徒王占领我。”这句话,讲述了这个城市的历史,被永久地雕刻在城墙上面。塞维利亚,先后经历了异域的统治,先进文明的熏陶,以及天主教光辉的沐浴。而它,现在就矗立在罗萨面前,风风雨雨,都没有丝毫损耗它的美丽。
细细地品味着安达卢西亚炽热的阳光,罗萨发现,这里的阳光比马德里更直接更炽热。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在路上慢慢踱步,先找了个投宿的地方,又把影疾安置好。原本打算好好休息,可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阳光的热忱邀请,出门又开始闲逛。
“不是听说格拉纳达最近有骚动么?看起来这里没受什么影响呢。”从塞维利亚大教堂回来的路上,注意到街面上的太平景象,联想到之前丽达的话,她感到一阵庆幸。若只是对付无业游民,有剑在身的她并不会害怕——要对方人数不是太多。但现在看起来,的确是省了很多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发现很多人的面像都明显带有异域特色,这让她觉得,任何驱逐行动根本意义全无。“因为那些人曾经这么深切地存在过,并且已经融入进了这里的历史,没有办法消灭。”
她在塞维利亚住了六天,有时白天出游,晚上休息。有时晚上出行,趁着月光到城外散步,日子过得缓慢而惬意。安达卢西亚的阳光太美好,让她没有时间想家。只有在路途中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一丝不安定。看到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走,不时还打量着自己,骑在马上的她握紧了手中的剑,下了一路都要小心谨慎的打算。不过还是值得庆幸,因为没过多久,她就顺利地到了科尔多瓦。
“看着科尔多瓦的地图,你就会看到旧城区。看见如迷津般的小巷延干宽阔但却深鸿的瓜达尔基维尔河。岸边,有时自我扭曲,有时不知去向。其错综复杂的程度足以用来验证经验最丰富的航海者的勇气。”这是她听说的科尔多瓦;而她见到的,就是眼前的街道,和街道上人们的笑容。
“其实我们的国家并不富裕,至少没有表面上这么富裕。”侯爵曾说过这句话,当时的罗萨只是吃惊,然后不以为然地听过。但这一路来,她深切地体会到了。在途中,她看见很多村庄荒芜到没有人烟。原先只是觉得疑惑,后来她才得知,这些村庄的原住民都已被驱逐出去了。荒芜的村落、荒废的田地,总需要有人居住、开垦。这个人是天主教徒还是******教徒会有区别吗?她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情的后果,无法让任何人满意。
再后来,她拜访了科尔多瓦城外的哈里发宫殿遗迹。曾经鼎盛一时,如今却群鸦遍地。昔日皇城的辉煌已然不见,只留下可以供后人追悼的残骸。曾有强大的君主在此召见来臣,也有勾心斗角的场景在此发生,或许,还有阿拉伯少女在此嫣然起舞。生前身后名,楼起楼踏,一切都如此脆弱。
被一阵巨大而浓密的缄默所击败,她坐在残垣的边上眺望着远处,就像昨日在清真寺门前一样。落日的金红,仿佛是遥远民族的创伤,流出粘稠的血液,将天地的颜色改写。挥不去的感叹,如烟雾缭绕一般久久不散。等天色晦暗下来,她才站起来,朝着这昔日令人神往的殿堂行了最后的注目礼,权当是代表一切的致敬。
“格拉纳达,我来了”,罗萨站起来,向着东方的城市,轻轻地说。
古老的格拉纳达王国,有着广阔连绵的山脉,峰峦重叠,一片荒凉,看不见任何荆棘和树木,山上斑驳的都是各种色泽的大理石、花岗岩;晒焦了的群峰高耸在蔚蓝的天空之中。然而,在这些崇山峻岭的怀抱里面,却掩伏着一个个青葱肥沃的山谷,那儿成了园林与荒地争雄的地方。仿佛乱石上被迫长出了无花果、橘子和香橼,盛开着野玫瑰与桃金娘。
但格拉纳达王国,是否已与往日的岁月一样逝去不返了?作乱的摩里斯科人,到底给它带来了哪些麻烦?如今的格拉纳达到底怎么样了?虽然觉得扫兴,可她还是想着这些问题。除此之外,她也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希塔神父。事实上,这也是她匆匆离开科尔多瓦的原因。
“我的服装是甲胄,我的休息是斗争,我的床是硬石头,我的睡眠是长夜清醒……”深夜里,她独自走在人烟稀少的进城大道上,仅裹着饥饿与疲惫,听着其他的行路人唱着十四世纪的歌谣,竟流下了眼泪。
花了很长时间,罗萨终于进入了清晨的格拉纳达,并发现此时的行人寥寥,于是她加快脚步,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安住的地方。最后找到的住处十分简朴,房东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先生,您还是小心一点。最近外面不太平,那些该死的摩里斯科人又开始做乱了。前几天还死了好几个人,总之,像您这样的游客还是要小心为上”,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忠告化名蒙布托亚的她。谢了老人的善意提醒,休整片刻,她便出了住所的门。
以战争闻名的这座古城,位于安达卢西亚丛山峻岭之中,面前是一片壮丽的盆地,土地肥沃。在矮树丛和花圃之间骑马前进,正逢黄昏歌谣倾吐之时。慢慢的,她来到天主教徒与摩尔人进行勇猛战斗的战场中心。
想到自己的祖先曾在里战斗,并且幸运地活了下来,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尽管就战争而言,其本身是没有温情的;但不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教徒,他们的血都同样鲜红。生存于世时不能容忍的信仰,到死,他们的血液却相互汇融。“他们的血,却让脚下的花朵开得更加鲜艳,真是讽刺呢。”
格拉纳达的历史,事实上也就是阿尔汉布拉的历史。自从摩尔人离开这座城市,阿尔汉布拉就成了天主教国王的御用宫殿。但菲利普二世喜欢在埃斯科里亚的深殿裁断国事,因此阿尔汉布拉就暂时被闲置。不过要是想要进入,还是得请示当地的总督。罗萨明白,动用她“布拉西纳”这个姓氏的时候到了。
对这个时候的她来讲,最着急的,是尽快确认希塔神父的下落。所以连续几天,她都上街打探希塔神父的消息。但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好消息,“难道神父已经回萨拉曼卡去了么?”这天,回到住处的她心灰意冷地想。
所幸,事情在第二天发生转机。那时,罗萨正在院子里兴致勃勃地啃麦饼,一边还饶有兴致地跟自己说着话。“很冒昧打扰您,请问布拉西纳小姐是否住在这里”,有人说了这句话,打断了她的自娱自乐。擦干了粘在嘴边的粉末,她才回头去看来者,发现是位翩翩有礼的黑发青年。“哦,您找我吗?有什么事么?”她的回答理所应当,又显得满不在乎。
访客的年纪与克拉伦斯相仿,只见对方轻微地皱了皱眉,仍然是好态度地问:“抱歉,我是在找寻一位年轻小姐,而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盯着罗萨仔细地足足看了几秒钟。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想说什么,可青年却已经笑出来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礼,我的名字是西蒙尼。”青年朝她伸出手,还是掩不住的笑意。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还是先请您原谅我的迟钝。”
“希塔神父说的没错,您果然是个有趣的人”,西蒙尼愉快地说。“你认识神父?”这下轮到罗萨吃惊了。“我们是朋友。关于其中的故事,简言之,就是神父返回萨拉曼卡后,这才得知布拉西纳小姐也出了远门。他便来信嘱咐我说,若是你来到此地,要我转告一下他的行踪。虽然只是一个外乡人,在格拉纳达也算是我的半个故乡,所以像您这样的一位‘俊朗少年’,事实上还是能够引起人们的注意的。”青年说完,又轻微笑笑,补充说:“因为神父也和我讲述过关于您的趣事,所以我也很有兴趣见见本人。”
“既然这样,您已经看到了。西蒙尼先生,接下来您打算干什么呢?”拍拍自己身上洒落的麦饼末,她笑得胸有成竹。
“神父还托我照应你在这里的出行,我答应了。因此,如果您不反对,请让我兑现承诺”,他说,他的瞳色如夜般黑而深沉。然而,罗萨的语气依旧轻松:“所谓的护花使者,对我来说并非必要。但接受别人的好意始终是一种美德,因此凡事都拜托你了。”于是,她便多了一个同伴。
“对了,西蒙尼,你在格拉纳达还要停留多久?”
“委托行当的规则是听从委托人的建议,因此一切都取决于你的决定”,他的笑容始终带着一丝自律的意味。她笑了笑没有回应,西蒙尼又说:“布拉西纳小姐来到此地,阿尔汉布拉自然是不可不去的。”
“嗯,我知道”,她说,“只不过还没有得到允许,所以还是要先去一趟总督府。还有……如果你决意与我同行,请叫我罗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