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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轻云悠 第十章 先天下之忧(1 / 1)

“存大哥,俺在这里。”

又是这声娇弱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可怎么也见不到人影儿啊,符存好奇心起,循声寻去,疾步如飞,一时身过风满林,惹得桃花纷飞,梨花泪飘。

符存心想:能叫俺存大哥的,只有灵儿啊,她在桃花深处?于是大喊起来:灵儿!灵儿!你快快出来?

一曲琵琶声从花火蝶舞的桃林深处悠悠扬扬地传来,符存一口气飞奔到桃林的尽头,只见前面是一户农家,炊烟袅袅,庭院四周站满了兵士,院里设了一个点将台,台上两边有歌女扶琴吟唱,中间坐着一个方面大耳、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左手搂着娇艳美貌的女子,右手端起一壶酒,与那女子亲昵厮饮,一幅逍遥快活、醉生梦死的样子,看得旁边兵士馋涎咕噜噜直响。

符存躲在一颗桃树背后观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面熟的。

“放开俺,放开俺吧,求求帅爷饶了俺一命吧!俺已把家里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伺候帅爷了!”

“只有酒喝,没有肉吃,岂不辜负了这壶美酒吗,你这草民,好生没趣!”

“这是什么世道,弱肉强食,丧尽人伦,成何体统啊!”符存从桃树后跳出来,喝止道。

但奇怪的是,所有人似乎看不见自己,对他的怒吼,充耳不闻,只见两个兵士拖拽着一个老农向台下一口大锅奔去,锅内沸水翻腾,老农已被剥去衣物,赤身裸体,双脚颤颤巍巍。

“用水冲洗一下!”那个中年兵爷头子命令道。

一兵士从屋里提来一桶冷水,刷的一声,径向老农泼去,老农突然受冷应激反应,“好气喔!”打了一个喷嚏,周身直哆嗦。

“不是好气喔,是好吃哟!哈哈哈。”那个中年兵爷头子搂着女子大笑起来。

两士兵不顾老农苦苦哀求,用力一举,噗通一声,扔进了沸水中,老农挣扎扑腾数下就没了动静。

随后,两兵士架起砧板,从沸水中捞起老农尸体,挥动大斧斩掉头颅,剖去五脏六腑,撒上佐料,快步端到兵爷头子面前。

“唔,好香啊!”兵爷头子嗅了嗅,接过肉盘,撕下一块肉来喂给正依偎在怀里的娇滴女子,可女子一见人肉,脸色煞白,赶紧扭头一边,忍住作呕。

“这可是非世尚品,美人儿尝一小口嘛?”兵爷头子大快朵颐,还时不时劝那娇滴女子吃上一口。

如此伤天害理、惨不忍睹,可周围就像有一层透明的玻璃,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令人揪心疾首,却无法逾越过去打个抱不平。

“有什么好吵好闹的!”一个粗里粗气、闷声闷气的声音说道,然后,两双大手钳住符存的肩膀。

“哈哈哈,明天又有鲜肉了!”兵爷头子大笑起来,满嘴肉沫横飞,这个世界好像由他为非作歹,无法而治。

符存大惊,冷汗直冒,两兵士用力把他拖向沸沸扬扬的大锅,符存使劲挣扎……

“哎哟!痛死俺了!”突然,符存在挣扎中一脚踢到一块大石,疼醒。

“又做恶梦了!”

符存弹坐而起,满头大汗,双手扶摸着锥心痛的左脚,原来在梦魇挣扎中一脚踢到石床边的墙壁,让脚趾头受了伤。

想起刚才的梦境,符存心有余悸,久久难以平复,但值得庆幸的是仅此恶梦而已。

听说外面正在闹灾荒,盗匪四起,饥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梦中人吃人场景令符存担忧起了灵儿的安危来,掐指数来,自己离开童家山庄已有三年多,如此乱世,也不知道灵儿过得怎样?而自己关在石室,学艺末成,所有的担忧都徒显苍白无力:俺该怎么办!怎么办啊!老天爷……

记得娘说起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当遇到苦难的时候,可以求求观音菩萨保佑,像灵儿这样祖孙俩艰难地相依为命,在乱世中一定更加艰辛,自己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默默地请求菩萨保佑灵儿平安!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俺符存诚心诚意敬请您保佑童灵灵平安和健康成长!俺符存学艺修成,下山后一定敬奉您!”符存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学着娘亲给自己祈福的样子默默念叨三次;为灵儿祈福完成后,符存心里轻松安然许多,然后躺下又入了梦乡。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繁花凋零处,积雪压枝头。

转眼已是咸通十三年冬至,室外大雪漫天飞舞,西北风卷入门缝,呜呜作响;室内没有柴火,符存坐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盼着久久未到的晚餐。

又过了许久,门外传来脚踏积雪的吱吱声,符存高兴地奔到门口,见一行者师傅提着竹篮而来……

“师兄,怎么就你一人啊?”

行者师傅开了石门,一闪而入,拍掉身上的雪花,将饭篮放在石桌上,拉住符存说道:不瞒你说,昨天寺院惨遭盗匪洗劫,很多师兄弟受伤了,我们的食物最后还是被盗匪抢去许多,恐怕今后我们要饿肚子了。

“那另一个行者师兄是不是受伤了?伤势怎么样?”

“唔……呃……”

“那到底怎么样嘛?还有行堂老和尚可安好?”

“阿弥陀佛,他们都辞世了。”

“啊!”符存惊讶不已。

“那氏叔琮,李彦威师兄他们怎么样?”

“寺院生活日益艰辛,他们在一个月前就已离开寺院了。”

“哎!才多长时间啊,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

“世道越来越乱,从明天开始,我就要下山化缘去了,这是石门的钥匙。”

雪花那个漫天地飘啊飘,北风那个肆虐地吹啊吹;看着代表自由的钥匙,符存内心变得十分沉重,之前朝思暮想的自由,此时却意味着迷茫和困境。

原来自由是相对存在,当自己身囚石室一隅,心却可以毫无羁绊,无限自由地遐思迩想;当下身无羁绊的自由,心却陷入了迷茫的困局。

“趁热吃了晚斋吧,这是我最后为你效劳了。”

符存接过晚斋,本已饿极,但想起行者师兄和行堂老和尚的辞世,喉咙里好似塞进了棉花,哪里还吃得进一点东西,于是,放下斋器,双手合十,为逝者做起悼念,嘴里喃喃……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存弟不必难过,应该振作起来,早日学成以在乱世能安身立命。”

符存吃完晚斋,一看时间不早,外面大雪已封了路,说道:师兄每日为俺送餐,对我照顾至细,眼看又要别离,不如今晚留宿石室,俺想把领悟的一些武艺招式跟师兄分享……

“哈哈哈,之前你在外面比试时,恕师兄直言,你的武艺,稀松平常,如今禁闭石室,没有师父传授武艺,仅靠自己闭门造车,能有多大造诣啊?时间不早,明日天一亮俺就要离寺,今晚得回去收拾妥当行囊,对于存弟的好意,俺心领了。”

乱世行走江湖,凶多吉少,此次一别,不知后会有期,符存心想,俺可以把阴阳玄子真经中的防御绝技演示给他,也许对他有帮助。

“既然如此,那俺就在师兄面前献个丑,展示一二,如何?”

“嗯……好吧。”行者犹豫片刻,勉强应道。

符存快步走出门外,拾掇起一根枯枝,提气施展轻功,奔出数尺,择一开阔地,打出一套日月玄教派的蛟龙护宝功夫。

“前横枯木、万树春,侧扫落红、剑雨帘,阴阳穹窿、寒冰封……”符存一边念诵一边慢动作比划。

如此慢动作比划的防御功夫,乍一看,并无妙处,行者站在门口,一脸不屑,几次本想叫停,但为了不伤符存的兴致,还是忍着继续看下去……

符存将功力由一成逐级提至七成,招式也由慢如蜗牛到快如流星,在北风中,棍鸣如莺如乌,在白雪皑皑反射下,棍影灵动如烟如练,围绕身子划成了一道道弧,身移弧随,令人看得咋舌赞绝。

行者看着看着,神色越来越惊愕,最后变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道:这是符存吗?这是那个武艺稀疏的小子吗……这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师兄,你取一木棍,随意击俺!”

行者被眼前的情景完全呆住了,哪还能移动一步半步的。

见行者并无意来试,符存收功后飘然来到门口,拍了几下行者,这时行者才回过神来,定晴望了一眼符存,失魂落魄地撒腿就跑。

“你不是符存,符存早就被你吃了,你一定是鬼魔……原来是鬼魔……一定是鬼魔……”行者嚷嚷得越凶,奔跑得越快。

行者的反常举动,令符存惊诧不已,呆立片刻后追去,高喊:师兄,俺是符存,请记住俺刚才的招式,对你行走江湖,防身有用……

追他越急,他越是惊恐地边嚷嚷边跑,符存见他受了刺激,不再追他,停了下来,折回石室,反锁上石门,心想现在已过亥时,师父应该早已候在碧空谷了,对于寺院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难道师父一点不知道吗?今晚俺得告诉他老人家知悉才是。

漫山遍野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符存来到幽谷石厅,并不见行均师父,难道师父知道寺院危难,今晚就不来了么?

正疑惑中,符存忽感背后一袭掌力击来,赶紧侧身闪开,原来是行均师父,可师父并不理会,接连出击,把符存逼到兵器架,双双取来武器,符存开始只是招架退让,但师父紧攻不舍,逼着符存使出平生所学,双方大战上百回合才作休。

“小徒武艺初成,但火候不足,缺乏历练,再过几日,老衲带你远游。”

“远游?”

“嗯……”

“师父可知么,前些日子修定寺发生了一场盗匪洗劫,许多食物被劫走,师兄弟们受伤的有很多,特别是有一个常给俺送餐的行者师兄以及行堂老和尚已辞世,也有很多师兄们纷纷离开修定寺了……”

“阿弥陀佛,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

“自然万物总是在无极中寻求某种平衡,盛极则衰至,否极则泰来,酷暑则秋凉、冬寒则春暖,故知足可以处困,知止可以处余,适者生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翌日,符存一觉睡来,天已大亮,倍感饥肠辘辘,周围除了麻雀在雪地里觅食外,万籁死寂,显然再也不会有人送餐了。

日息夜作,突然大白天在外行走,符存心里感觉怪怪的,到了寺院山门,只见山门洞开,寺院往日的此时,却是僧侣们忙着打扫、挑柴担水,忙忙碌碌的情景,如今却不见人影,冷冷清清,整个寺院冬眠在冰雪中……

“告诉你们一个好恐怖的事情,昨晚碧空石室又发生了很怪异的事,据行者师兄说,被禁闭在石室的符存早就被魔鬼吃了,并附身显露成他的模样,走路时几乎看不见人的模样,全被一圈圈不停闪动的幻影围绕着,外人近不得身,昨晚,要不是行者轻功厉害,跑得快,他也被魔鬼吃了啊!”

“咦!这么恐怖,那个方位,今后千万别靠近……”

寺院一角落围着三五和尚,聚精会神地议论昨晚怪异之事,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符存认识的。

当符存不知如何跟他们打招呼时,他们中的一个小和尚发现了他,只见那个小和尚瞪大的眼睛,又转回到他们当中,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是悄悄地、不停地推搡着旁边正喋喋不休的和尚。

“咳咳……”符存故作镇定,大摇大摆地走上去。

“你是谁?”

这些和尚警觉地看着符存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俺是符存,请问寺院里其他人呢?”

“胡纯?”

“嗯。”

“请问具体要找谁?”

“嗯……请问行者代琛师兄在吗?”

“行者代琛师兄?呃……他早就下山了。”

正当符存想讨要早斋时,行普和尚走了过来,向符存施了一礼,说道:施主请随老衲来。

“师父,俺是符存啊!您老人家不认识俺了么?”

只见行普和尚不再言语,符存只有跟在行普和尚身后随去,其他和尚惊讶地看着符存背影,议论纷纷……

一片雪地、两行脚印,深深浅浅地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北方走去,一群饿狼跟踪着脚印,时而远远地站在雪岗上,往一老一少的背影凝望,时而又绕道跟进,以恰恰好的距离跟踪,似乎死神就要在这疲惫的路人和凶残的饿狼之间降临……

“师父,咱们已经走了一天的路程,至今颗粒未进,饥寒交迫啊!而四下无人烟,今晚将在哪里落脚呢?”

“修行人化缘,颗粒未得,无缘不食;如贪念食欲,可就地取材果腹;今晚无缘宿舍,可经天路地而意宿,这样也保元神气足。”

“这是要修炼意志啊?”

符存在雪地里吃力地迈步,虚汗直冒,实在饿得不行了,突然弯腰抓取一把雪,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也正是这一弯腰,加快了狼群的冲刺……

“小徒难道没注意到什么?”行均方丈运功,说话声若洪钟,并震向身后狼群,头狼突然停下来,驻足审视着这对老少,然后带着群狼败兴而去。

“什么?脚踏积雪吱吱声、饥肠辘辘声?”

“出行人,岂能只顾咫尺!咫尺之顾,则咫尺难顾;应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才可保得周全。”

符存向身后望去,只见一群饿狼夹着尾巴、垂着头慢跑着消失在远处的雪山头。

“刚才对周围迫近的危险浑然不知,要是独自行走,恐怕……”符存越想越后怕,不由得直冒冷汗。

如此冰雪覆盖、苍茫大地,每一种生物都在尽力保住元气,动物和人都得保持警觉性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朱二,看!看!来啦!快去传信警戒!”

“一、二……嗯……才两个人啊!”

“嗯……也许这两个人是探子,还是快回村子传信警戒为好,别误了大事,不然年关就难挺过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朱二觉得有理,撒腿便往村子里跑去,从村头跑到村里,大约用了一炷香的功夫。

“土匪来了,大家戒备!土匪来了!”

“多少人?”在一个大的宅院里,一个沉闷的中年声音问道。

“两个人。”

“两个人?看仔细了?”

“嗯。”

“才两个人,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蠢猪!还不快回到村头守着,小心你的工钱!”

“是牛二让我回来报信的……”朱二被老爷一顿臭骂,赶紧推脱说是牛二唆使说有可能是探子。

“牛二考虑的是对的,你这猪脑子要向牛脑筋学学啊!”

朱二感觉横竖都是自己的错,嘴里嘟嘟嚷嚷的,灰溜溜地回到村头。

原来这里是朔北雁门郭家村寨,村里聚居着郭氏几十户人家,在郭氏中有位叫郭宏正的老爷,而立之年,有勇有谋,远近闻名。

今晚,郭老爷穿着貂皮大衣,嘴里叼着旱烟慢悠悠走出来,旁边跟着一位老先生,登上村里数丈高的天塔,在柱子上磕了几下烟头,清一清嗓门,然后放声说道:全村人听好了!今上午来的匪徒虽被我们打败,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据朱二情报来看,今晚来复仇的匪徒更讲策略了,看嘛,他们先派探子,但我们依然采取上午攻防策略,今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现在各就各位,没有俺的命令,不得撤防,违者以村规惩处!

郭老爷说完,又叼起旱烟,在老先生陪同下走进屋里,屋里很暖和,一家人围着炉火嗑着花生瓜子,对盗匪的侵扰显得很平淡,似乎习以为常。

但此时的村头,朱二受了老爷的训斥,使起一股牛劲,无论行均师徒如何解释,横竖都不让入村,这让符存又气又急,几次想狠狠地教训这个牛儿蛮劲的,却总被师父拦阻。

过了许久,村里又来了两个汉子换防,朱牛二汉嘀咕几句后即离去。

“两位施主,我们从中原修定寺而来,路经此地,天色昏暗,今晚想在此借宿,还请施主行行好,知会你村老爷。”行均方丈仍然好言相求,希望有所转机。

“两位贵客,俺和张武前来换防,雁门二怪此刻回去,郭老爷必然会问起两位情况,必派人前来引二位入村,还请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朱儿就匆匆赶来了。

“二位稀、稀客,郭老爷有请。”朱二说得阴阳怪气的。

“雁门二怪?嘿嘿嘿,你就是一怪……”符存对朱二笑讽道。

朱二瞪了符存一眼,做了个鬼脸,然后带着师徒二人入村。

冬天里,酉时刚过,夜幕笼罩着大地,破屋上的枯枝在朔风中更是撕心裂肺地呼吼,听起来十分凄凉,全村十几户人家,不到一成是亮着灯火,朱二带着行均方丈进入了全村看起来最气派的大院。

“老爷,人已带到。”朱二突然在宅院门口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大声说道,脸色有些惶恐不安。

屋里没有回响,只听到磕几下烟头声,然后,宅院大门打开了。

“大管家,人就交给你了!”朱二见管家开门出来,迫不及待地把人交出去,眼睛眨巴眨巴的。

“两位稀客,远道而来,欢迎欢迎!”还没等管家搭话,郭老爷宏亮的客套话已抢先而至。

“听说雁门二怪对两位很是怠慢,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啊!”郭老爷客气道。

“见怪不怪?哈哈哈,见怪不怪!……”符存自娱自乐笑道。

朱二不说话,只向符存瞪眼,尽可能使出一副凶煞模样。

“朱二、牛二,因其生性古怪,行为怪异,人称雁门二怪,虽然他俩看上去凶神恶煞,但为人却是老实巴交,又有一身蛮力怪劲,妖魔鬼怪见了都退避三舍,被我们郭老爷视为门神呢!”管家在符存身边自豪地嘀咕着。

这时郭老爷从大院正门迈着方步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那位老先生和几个娃儿。

老先生一看也是位精明古怪之人,他犀利的眼神见是两个出家人,一个手持禅杖,一个手握宝剑,这个年代出家人不守规矩、道貌岸然、到处打家劫舍的传闻多如牛毛,于是警惕心起,喝道:客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牛儿还不快快去把客人的行囊接下来,妥当安置好!”

牛儿得令,箭步上前向行均方丈和符存索要禅杖和宝剑等什物。

“这剑是俺的传家之宝,怎能随便与人?”符存拒绝交出,与牛儿纠缠起来。

“所有人要进入大院都不得佩戴利器,这位小兄弟需要委屈一下,请放心把剑交给牛儿放置,待两位离开之时,牛儿自然会还给二位!”郭老爷神色坚定地说道。

“如果我们离开,你们不交还我们行囊,该如何是好?”

“诶!我家老爷可是说话算话之人,你们远道而来,不知者不为过,还请给予信任才好!”老先生责怨道。

“阿弥陀佛,小徒勿再执拗,快快把剑交给施主!”

雁门二怪待大伙都进入内宅后,“砰”的一声关上院门,并用大木栓用力栓上了院门,然后两人分别进入大门两旁的倒座房,而管家微曲着腰走在众人前面带路。

符存心想:这村子也太不友善了,处处设防,还没收人家随身物品,客人本来势单力孤,如有人起贪念,客人犹如砧板上的鱼……

进入内宅正房落座后,郭老爷听说师徒二人从南边而来,饶有兴趣的问这问那,而符存此时饥肠辘辘,终于忍不住说道:老爷想知南边许多事,得先让咱师徒吃饱了才有力气给你们详细道来啊!

“正是!正是!管家快快给二位端茶上饭!”

“好嘞,马上就来。”

东西厢房的人知道来了客人,都过来看热闹,屋里挤满了许多人,老先生悄悄地转身离去,到了后厨,对着厨子如是这般耳语后,又回到郭老爷身边坐下。

“话说沙陀部落首领朱邪赤心,因帮助朝廷镇压庞勋起义有功,拜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到处传得更神乎的是他那个飞虎子,英武神勇,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有次和达靼部族的人比试,达靼人指着空中飞翔的两只雕说:‘你能一箭射下双雕吗?’只见那飞虎子弯弓发箭,一箭连中双雕,达靼人叹服不已,视其为晋地百年难见的英雄,飞虎子十五岁那年,随他爹爹朱邪赤心讨伐庞勋起义,在军中他总是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平定庞勋后,朱邪赤心父子受到唐皇接见,唐皇一见这飞虎子英武神勇、相貌非凡,赞誉不已,因他们功勋卓著,朱邪赤心被赐国姓为李,赐名为国昌,而飞虎子也被赐得姓名为李克用,封为云中牙将,如此皇恩隆宠,在晋地代北轰动一时,让人羡慕不已啊,可是,唉……”

“可是什么?”

“饭菜来咯!”仆人把饭菜盛来,见符存迟迟不接,仍旧眼巴巴地望着说书人,周围的人见着都忍住好笑。

“小兄弟,你不是饿极了么?在饥饿面前,看来郭老秀才的评书胜过粗茶淡饭啊!”郭老爷哈哈大笑气来。

“现在不饿了,先听完了再吃!”符存不理会周围人的嬉笑,仍然倔强要求道。

“穷酸秀才的话哪能吃得哟,小兄弟还是先填饱肚皮要紧!”郭老秀才规劝道,面露满意神色。

“小徒勿要执念,入乡要随俗节,入室要随主便。”

符存心想:讲不讲故事在于别人意愿,而眼前的饭菜唾手可得。于是接过饭菜,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行均方丈见饭菜已下了蒙汗药,以密音传给符存道:饭菜已下了蒙汗药,小徒快运用障眼法,取出神农百味丸与饭同服,然后伏桌佯装昏迷睡去!

符存赶紧按师父所说的照做,然后突然来个罗汉酬睡。

行均方丈表现出困意顿起,勉强支撑着说道:咱们师徒二人长途跋涉,十分困倦,还请施主行行好,速速安排一个卧榻,咱们师徒十分感谢!

“管家,带两位贵客到后院左房休息,那里已布置妥当。”老先生安排道。

后院显得十分清净阴冷,整个后院似乎不曾有人居住,四周堆放了些柴草,管家把师徒二人带进左房交代妥当后离去,在左房里有一门一窗一卧榻,卧榻上的被褥很新也很厚实,大冬天里两人盖上是足够暖和了,这彰显主人待客的大方厚道。

过了一会,村里的狗吠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郭家宅院的大狗也时而汪汪几声附和着。

“师父,郭家人居然在咱们饭菜里下药,其用心好险恶啊!”符存悄悄地说道。

“天地之间,日月倒悬,是善是恶,循因就果,人人都喜好从自身立场而谋周全,而仁者固然行事光明磊落,不怀害人之心,但不可无防人之心啊!”

“师父,您想过没有,他们把咱们师徒下药后关在这里,是何居心呢?”

“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无非是怕我们是那匪徒一伙的呗,还有可能是想贪图师父的鎏金禅杖和俺的宝剑,趁下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咱俩给害了。”

“如果想害了咱们,为什么只下蒙汗药而不是毒药呢?”

“呃……既然不想害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解释清楚我们并非匪徒,只是真正的过客呢?”

“在不确定性或者误会面前,我们可及时传达一些有助于增信释疑的信息,但不可刻意去解释,要给不确定性或误会以时间,因世间万物皆在发展变化中,是非曲直在这发展变化的洪流中要么变得水落石出,要么变得无关紧要,凡事要看势向,顺势而为方为妙!”

郭家宅院里的犬吠声越叫越凶,院子里人声嘈杂……

“郭老爷,村头顶不住了,已败退下来,现在正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再守不住,匪徒就进村寨了,请郭老爷早做打算!”

“守卫的人死伤情况怎样?”

“村里已战死十三余人,其他人多数被匪徒打伤了,特别是匪徒中有个被呼为‘屌爆天’的猛汉,功夫了得,无人能敌啊,连雁门二怪都受了重伤败下阵来,幸好雁门三杰还能免强钳制住他。”

“告诉他们两个探子已被我们囚禁起来,让他们立即撤退,否则对两个探子斩立决!”

“可是匪徒很毒啊,说两个探子算什么,还有更大的卧底呢,我们问是谁,他们说是您郭老爷!”

“胡说八道!”

“把每家每户的大狗都放出去助阵!”

自古狗仗人势,大狗气势汹汹地跑向前线,见村寨里的人躲在防守区里,对着村里的人摇着尾巴,然后向前方“汪汪汪”象征性地狂叫几声。

“把狗赶出去!”

狗被逐出防区,大狗见到陌生人狂吠不止,一伸一缩而不敢上去攻击,匪徒毫无惧色,奔上去对准郭家院里的一只大狗就是一闷棍,只听大狗一声闷叫,当场毙命,其他大狗纷纷落荒而逃。

匪徒又发起一阵猛攻,村寨里的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又进行顽强抵御,厮杀声一片……

“师父,看样子,今晚村寨难逃一劫,咱们现在出去帮他们一下吧?”符存悄声说道。

“助人需待时机,时机不到,好心不得好报还遭怨!”

“那还待何时?俺担心他们真把咱们当成匪徒,一把火把这后院烧了,到时咱们插翅难逃啊,还不如现在跑出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稍等一会,他们必然前来看咱们动静并有求于我们,这样前嫌方能化解;如果此时莽撞跑出,他们慌乱中说不定真把咱们当匪徒对待,到时百口难辩,岂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

说曹操、曹操到,符存听到有人在开后院大门的声音,压低声音嘘道,然后装着熟睡的样子,张耳听着周围的一丝一毫的动静。

“俺认为他俩不是探子!”说话声显然是郭老爷。

“老爷,这个不得不防啊!”这是身旁老先生的声音。

“要不把他俩……”这粗声粗气的声音不知是谁,把话说了半,应该做了个手势,可能是“咔嚓”之意。

“不可鲁莽!他们自称从中原来,如果不是匪徒,他们也许有妙计以解燃眉之急!”

“这样,先委屈一下他俩,黑布和白衣二丑先把他俩用绳子捆绑好,再给他们解药,然后再审问,看看他们能否帮我们解燃眉之急。”

一个仆人提着油灯,走在最前面,后面跟了四五个人走近师徒二人下榻的左房,见师徒二人正迷糊糊地酣睡,黑布和白衣二丑按照郭老爷的吩咐,将师徒二人五花大绑,老先生取来药和水,给二人灌了下去。

过了一会,行均方丈缓缓苏醒过来,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缘何将老衲和徒儿捆缚起来?

“快说,你们想为匪徒打探什么?”

“咱们从中原而来,师父是修定寺方丈,俺正好奇咱们能为匪徒打探什么呢?”符存一股脑儿弹坐起来,着实吓着了众人。

“贼有贼道,谁知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白衣硬是把他俩扣上贼帽。

“如果咱们真是贼,岂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早就帮贼做了内应,一把火烧了这个大院,还等你们来捆缚咱们?”

“你们早就被下了蒙汗药,看你们睡得跟死猪似的,如何做得了内应?哈哈哈。”黑布大笑道。

“你们的伎俩早就被咱们看透了,其实咱们并没有被迷着,呸,你看,我们根本用不着你们这玩意儿!”符存把解药吐在地上,大伙一看更是一惊,郭老爷心想老先生研制的蒙汗药很烈,不用特制的解药,无论多久,是不可能自己苏醒过来的,自己也亲眼目睹这师徒俩吃了下蒙汗药的饭菜啊,莫非……。

符存运功,只见噼噼啪啪就把捆绳挣脱开了,跳起来说道:你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还是郭老爷说得对,看咱们师徒如何来收拾他们吧!

“小徒休得口吐狂言!”

众人看着面前的少年,小小年纪竟有这么自信,难道真有什么本事?郭老爷心想:雁门三杰只能勉强钳制住吐浑猛汉“屌爆天”,今晚来的其他吐浑人可是个个精悍,这个小兄弟如此说话,着实不自量力啊。

既然有人挺身而出,且不管是狂妄还是真有本事,管家心想得赶紧抓住这根稻草,于是轻咳两声,便道:二丑鲁莽,绳缚贵客,还不快快去给大师松绑!

郭老爷推开二丑,亲自给大师松绑并扶着大师坐好,口里直念道:之前我们粗鲁过失,委屈两位贵客了,这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啊,还请大师宽宏大量!

“不知过不为过,知过而改过,善莫大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既然大家误会一场,实不相瞒,现在匪势很甚,吐浑人特别凶悍,村寨里的人看来是挡不住了,不知大师有何妙计退敌?”老先生双手一拱,毕恭毕敬说道。

“老衲尚无妙计,但有一计可以一试。”

大家听说有计,便听得十分专注。

“既然村寨人数略多于匪众,只是他们由勇夫组成,来势汹汹,特别是土浑‘屌爆天’连杀村寨几人,又连败雁门二怪,而雁门三杰只能勉强应付,村寨其他人对此产生恐惧心理,匪众也以‘屌爆天’为势向,奋勇攻击,村寨必然很快就处于被动,自古‘擒贼先擒王’,关键是你们要选出一人击败对方认为不可打败的‘屌爆天’,村寨之患可解也。”

“大师果然高见,佩服!佩服!”老先生对于村寨里的能人异士心中自然有数,如此赞赏显然口是心非。

“问题是村寨无人能敌啊!”郭老爷面色凝重道。

“如果村寨无人,为什么不去神武川的新城寻求援助呢?”行均方丈问道。

“神武川新城?”黑布和白衣异口同声。

“老秀才之前说晋北势力庞大的沙陀部贵族居于神武川新城,而晋地雁门属于他们地盘,如今土浑人冒然入侵,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再说他们与土浑部族世仇已深。”白布进一步分析道。

“不可、不可!从这里骑马前往,来回大约要一天行程,显然是不能解燃眉之急啊!”老先生眼神里略过一丝不安。

“老衲合算了一下,即刻出发求援,天亮前援兵可到,这期间咱们可以一起抵挡住土浑人。”

“如此兴师动众,势必会加深土浑部族的仇恨,村寨将遭到土浑人血洗!”老先生强烈反对。

“如此看来,只有大师的办法尚可一试,走,我们到客厅详谈。”郭老爷说道。

郭老爷让管家取来纸笔,修书一封,让黑布和白衣即刻起程,从后门趁着夜色快马加鞭赶去。

郭老爷做了最坏的打算,吩咐管家收拾一些贵重物品,带着郭老爷的家眷先行撤离,到老丈人家去躲避一阵……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郭老爷抱起最小的儿子,说道:韬儿,今晚悍匪实在不好对付,爹爹这次再也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唉!也怨不着爹爹了,生逢如此动乱之秋,今后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不知还有多少呢?此一别,不知咱们何时再相见啊,但无论如何,爹爹都希望韬儿能够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多跟先生习得智慧,安得天下太平!

“嗯,爹爹,孩儿长大后一定要像爹爹一样,打败那些坏人!”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厮杀声,其中还能听到痛苦的哀嚎声,郭老爷赶紧送走家眷后,心急如焚地对行均方丈说道:看样子前方抵挡不住了,我们该派得上的力量都在前方,这…这…还得劳烦大师亲自前去助阵!我代表全村人请大师帮忙了!

“施主不必多礼,我们且去看看吧。”

“那好,这边请……管家,去把大师的禅杖和这位小兄弟的宝剑快快拿来!”郭老爷走在前面带路。

“老爷,禅杖和宝剑不见了!”管家着急地说道。

“老先生,老秀才,快!都去倒座房帮着搜一遍!”郭老爷吩咐道,却惊讶地发现老先生并不在身边。

“老先生去哪里了?”

“先前老先生说要到前方指导战斗。”管家在倒座房应道。

倒座房除了床上躺着受重伤已昏昏沉沉的雁门二怪外,并无禅杖和宝剑,而符存说什么也要找到宝剑才去前方,郭老爷一听到前方战情吃紧,急得直跺脚,说道:小兄弟,你的宝剑在此丢失,来!咱家的青峰剑给你作为补偿!

“你家的青峰剑怎能与俺的宝剑相提并论!”

“如果能退敌,那我集合村寨银两,再给你补偿三十两银子,如何?”

“俺什么都不要,俺只要属于俺的东西!”

“老爷,最后一道防线守不住了!”村寨里的哨兵又报来急信。

“小徒勿要执拗,只有解了燃眉之急后,才有时间找寻禅杖和宝剑。”

郭老爷带着方丈一行人直奔前方,村寨里已乱成一团,老幼都在准备逃亡,前方战斗中的村民,为了保护妻儿,拼命与悍匪撕扯扭打在一起,双方阵营都高举着火把,整个天空在雪夜里被照得通亮……

“那个穿貂皮大衣的是郭老爷,郭宏正!土浑族的兄弟们擒住郭老爷赏银百两!”

“说话那人不是老先生吗?”郭老爷惊讶道。

村寨里的人见是郭老爷一行人赶来,又来了精神,大声吆喝道:捉拿老贼白仞山,誓死保卫家园!

“老先生,您身为崇韬老师,我待您不薄,为何弃我而投敌啊!”郭老爷十分不解。

“哈哈哈,我本土浑族人,不存在弃你投敌,十年前,我假以‘商人’的身份才落脚到你们雁门郭村,这都是为了土浑部族的今天!”

“你们土浑族今天到底要怎样?”符存好奇地问道。

“小兄弟,如今郭家寨私通大唐正在讨伐的叛逆,沙陀部朱邪赤心父子;这可是大逆不道啊!我劝你和你的师父,洁身自好,不要站在叛逆那边,免得惹火烧身!”白仞山一副老脸严峻,大谈着正义是非。

“老贼,大言不惭,岂有此理!你们土浑部族企图借讨伐沙陀部族邀功占有晋地,却被沙陀部族打得落花流水,如今你们的能耐就是奴役周边村寨,扩大自己地盘,还妄图吞并我山寨?你们借讨伐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可恶之极!”郭老爷唾沫横飞,怒不可遏。

“废话少说!屌爆天,白云天,快快去把郭老爷捉来!”白仞山手一挥,吩咐左右发起猛攻。

至于谁是谁非,此等纷纷扰扰,短时间内也难得分个清白,但一群精壮男人打杀侵略无辜村民,显然正如郭老爷所言那是劫匪行径,以讨伐之名巧取豪夺嘛。

突然听得一匹烈马嘶鸣,从吐浑人群中奔出一骑,只见那人年方二十,身高七尺有余,面若冠玉,鼻若悬胆,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脚蹬青缎粉底朝靴,身披一袭白袍,立于惊风宝马上,萧疎轩举,湛然若神,眉宇间透着高贵气质;此人便是吐浑贵族白云天。

白云天一直在观战,见白仞山发号施令,便挺抢冲出来,喝道:屌爆天快去捉拿郭老爷,看我来收拾雁门三杰!

屌爆天见白云天一枪就扫开了雁门三杰的兵器,于是脱身挥舞着大锤击向郭老爷,而郭老爷毫不示弱,持剑迎敌,但十数招后,郭老爷逐渐处于下风,被屌爆天的两个无敌大锤轮番打得连连后退,符存看得仔细,血气上涌,挺身奔出数丈,大喝道:符存来也!

符存推开郭老爷,避开了屌爆天横扫而至的无敌大锤,双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屌爆天右边的大脚背上并锁住,双手已然用力插进屌爆天的两腰,屌爆天猝不及防,向后踉踉跄跄,险些跌倒,口里嗷嗷只叫:屁小孩,踩到我的脚了,疼死老子了,哎哟!

话说那屌爆天,弱冠之年,却长得牛高马大、五大三粗,走起路来,地面一颤一颤,在土浑部族里那可是万人敌,特别是他那双八棱熟铜锤在手,使得浑圆,谁要碰上,不被砸得稀巴烂,就得成肉饼,这令人望而生畏。

可恰恰遇到符存,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赤手空拳与屌爆天连斗数十回合,屌爆天竟碰不到他一根汗毛,气得嗷嗷直叫,把全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这里……

“小心他的铜锤!他铜锤!”郭家村寨受伤观阵的人看得胆战心惊,捏把汗不停地嚷嚷,时而瞪眼惊呼,时而雀跃鼓掌欢呼……

捉又捉不着,打又打不到,屌爆天一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爷们提着双锤追打着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却屡屡被他戏弄,恼羞成怒,喝道:屁小孩,老子不占你便宜,去拿武器,咱俩好好较量一番,我就不相信锤不扁你!

“别中他诡计,不要与他硬碰硬!”老秀才生怕这少年一时好胜心起,中了那鸟人的当。

“你这蛮子,俺看你也不过如此嘛!俺赤手空拳,你都奈何不得,要是俺持武器,那你岂不败得更难堪?”符存激将道。

屌爆天老羞成怒,厉声喝道:拿武器,来!来!比个高低!

“唉!俺的宝剑已不知去向了,天底下那还有俺的武器!”符存叹道。

白仞山见多识广,对屌爆天和符存打斗看得明白,屌爆天蛮笨有余、灵活不够,其双锤也是笨重之器,蛮人使蛮器本来爆发的巨大威力,常人往往难以招架,但符存轻功了得,眼看大锤要锤在其肩,却硬是被他以阴极之功滑漾荡去,屡屡遭遇如此惊险招式都被他从容化解,这绝非屌爆天认为的侥幸,如果符存使剑,加上剑术轻盈灵动,这岂不是如虎添翼吗?于是心生一计,决不能让他使用轻灵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钯,十八种兵器,难不成那小子只会使剑?”白仞山嘿嘿嘲笑起来,笑声里充满着阴险狡黠。

“谁说俺只会使剑?俺会剑会戟!只可惜俺的剑被贼人盗去,至今下落不明而已,不然屌爆天早就弱毙了!”符存年轻气盛,岂能容忍他人小瞧了自己。

“你不是会使戟么?我这里捡了不知哪位秃驴的禅杖,我拿着没用,倒想借与你当戟使,看看你有多厉害,啊?哈哈哈。”

百仞山打着如意算盘,浪声大笑,心想这禅杖无尖无刃,使起来够蛮笨的,就凭这小屁孩的力气劲道,使起来想必够狼狈不堪,越想心里忍不住想笑。

“禅杖?那会不会是师父的禅杖啊!那贼老头很可能在离开时把俺的宝剑也撸走了……”符存心里琢磨那贼老头欺俺使不动那禅杖,心中也有计了。

“小兄弟,别上那贱人鸟当,禅杖那么重,你拿不动的……”村寨中受伤退下来观阵的人声嘶力竭地嚷嚷道。

郭老爷见雁门三杰难以敌挡白云天,加入雁门三杰阵营,正如火如荼地与白云天周旋,突然听见老贼出此馊主意,疾声大呼道:小兄弟,我的青峰剑给你使!

世间万物,得之欲急,违愿更甚,从来好事不入急门,古人有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那贼老头手提红缨枪,在地上搅动那根鎏金禅杖,猛一挑,那禅杖顺势飞起,只见那贼老头伸左手一探,就接住了禅杖,如此身手,看来非等闲之辈啊,符存瞧得清楚,那禅杖正是师父的,原来被贼人当着无用之物扔在地上,再仔细瞧那贼老头的腰间,正系着符存的宝剑。

正待符存对老贼说话之际,屌爆天挥动大锤悄然奔向郭老爷,符存大声喝道:蛮子怕俺符存了,哈哈哈,不敢跟符爷比试了?

符存施展轻功,呼的一声跟上,那贼老头一急,运功于左手将禅杖掷向符存背部,使出如此小人行径偷袭,行均和尚见状,腾空掠影而至,接住禅杖,那贼老头驱马前来,一阵好斗……

突然一声嘶啾啾声,从远处奔来一将,此人头戴亮银盔,身披亮银甲,跨下一匹白云追风马,手持一对竹节双枪;后面又紧跟一将,此人头戴乌金盔,身披乌金甲;跨下一匹抱月乌龙驹,手中一柄方天画戟。

众人见状大惊,待其走近,才看清前面那人正是白衣,后面那是黑布。

郭老爷见援兵已到,大喜道:二位带来援兵,大功一件!

黑布白衣二话不说,横冲直闯冲入行均方丈阵营,对着行均就是猛攻,郭老爷见状大惊,大声怒喝:二位傻蛋,攻击白仞山老贼!白仞山老贼!

那容分说,这二将好像中邪一般,就是直冲方丈一阵阵猛攻,其身手敏捷,功夫了得,慢慢地,郭老爷明白过来,叹息道:又养了一对狼人贼子!哎!援兵没了!我的错啊!

符存感受到郭老爷有些绝望,阵前自惭哀叹,这是大忌啊!心想兵法讲,两军交战,重在士气,于是大声说道:郭老爷莫急!俺师父对付那三个宵小蟊贼,绰绰有余!他们屌爆天和那小白将加起来,俺都不惧,其他人又何惧啊!哈哈哈……

村寨人听符存如此说来,犹如喝了烈酒,胆子又壮了起来,相互鼓舞道:誓死保卫家园!誓死保卫家园……

话说那黑布白衣,原来是白仞山的随身护卫,吐浑族有名的战将,当年吐浑族为了扩张势力范围,派吐浑贵族白仞山装扮成商人,黑布白衣扮成挑夫,最后取得郭老爷信任,落脚郭家寨,为土浑族进入雁门关做内应。

方丈力战三人,虽然能应付,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毕竟这三人非同寻常之辈,几十回合下来,这三人想要赢方丈似乎也很难,而屌爆天和白云天也被钳制住,再加上符存这么一鼓噪,土浑族一方开始有些丧气,再这么僵持下去势必惨败。

土浑族这次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出天上会掉下这两个陌生人来帮助郭家寨,白仞山心想:这次吞并郭家寨是不可能了,难道这是天意么?哎!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是打了水漂了啊!白白浪费了许多美好光阴,不免心生悲怆……

白仞山正走神之际,被万丈一招‘雾里探花’从腰间取走了宝剑,白仞山大惊,虚晃晃一枪,退出阵撤走,其他人见白仞山撤退,也纷纷边打边撤,最后带着疲惫和失望远去。

郭家寨很多村民虽然伤痕累累,但在保卫家园胜利的欢呼声中,露出欣喜的笑容,为了防止敌人反扑偷袭,郭老爷对村寨重新进行了布防。

方丈和符存一时名声大噪,成为郭家村寨的贵客,本想年前去武台山,却被村民和郭老爷硬是挽留下来过年。

寒冬腊月,雨雪纷飞,寒风瑟瑟,这天,郭老爷命人烧旺炉火,杀猪宰羊,请来郭老秀才给大家讲说当下三晋之地发生的大事以解乏。

“上回说到沙陀部朱邪父子因剿灭庞勋叛军而立大功,深受皇恩隆遇,唉!花无白日红,天有不测风云啊!沙陀朱邪父子,北方蛮族,虽受皇恩但不通朝中错综复杂的权贵关系而得罪了国舅段文楚和皇叔李弘源,今年遭到两位构陷,让唐皇听信其谗言,于是以沙陀朱邪父子恃功傲慢,有反叛迹象为由,重新重用段文楚为大同节度使,任命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予以防范,同时暗调幽、并两州之兵讨伐沙陀。”

符存听得好奇,追问道:建功立业看来也并非好事,要想保有功名,朝中关系还有这么重要啊!这父子身居晋北,不在朝中为官,怎会得罪到那段文楚和李弘源的呢?

老秀才押了一口茶,捋一捋花白胡须,慢悠悠地说道:这话还得细说那国舅段文楚和皇叔李弘源,身为朝廷重臣,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贪得无厌,利用戍边职务之便,屡屡克扣军饷,巧取豪夺,让兵民怨声载道,再加上当时南蛮戍边的是徐州悍卒,他们远离家乡,约定的戍边期又到,而当时的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听从亲吏都押牙尹戡的话,以“军带匾乏,难以发兵”为由,要求戍卒再多留守一年,引起戍卒思乡心切,对朝廷言而不信和克扣军饷,怒不可揭,许佶、赵可立等九人,更是一怒之下杀了都头王仲甫,拥立粮料判官庞勋为都将,于是,庞勋率领戍卒夺取了监军院的兵器、铠甲,一路攻城拔寨,夺关斩将,连克数州,所到之州,流民纷纷响应,一时聚众数万,从桂林横扫大半个江南,又攻占宿州,徐州重镇,朝廷闻之震怒,对段文楚和李弘源贬官罚俸,任命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率兵三万前往都梁城镇压,庞勋指挥义军乘夜退出都梁城,留给戴可师一座空城,第二天,大雾迷城,庞勋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命令王弘立引兵数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杀回,官军四散逃窜,被淮河淹死无数,此役歼灭官兵两万多人,戴可师单骑逃走,途中也被击毙,庞勋大获全胜,缴获器械、资粮、车马数以万计,贼势正盛,无人能挡,朝野上下一片惶恐。

“庞勋好厉害啊!那朝廷打不过,最后是不是灭亡了呀?”

众人一听此话,惊吓出一身冷汗,如此诅咒朝廷,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正是年纪尚幼的小孩儿郭崇韬。

老秀才嗔怒道:童言无忌啊,小孩儿今后说话可要小心呐,话说不好,可是有杀头之罪哟!当然,那叛贼庞勋最后倒是灭亡了啊!

郭崇韬不知错在哪,摸摸脑袋,眨着大眼睛又问道:那庞勋怎么可能被灭了呀!不是很厉害吗?不好玩!

老秀才笑道:你这娃儿,好好听我讲来,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当唐皇一筹莫展之际,内常侍张泰养子张承业献计,晋北沙跎骑兵骁勇善战,朝廷若遣使挟重金玉帛前往邀约令其出兵,则贼军可破也,于是,唐皇依计以张承业为使,到晋北搬得救兵,果然沙跎骑兵所向无敌,最后一举剿灭叛贼,朱邪赤心父子功成封爵,一时大红大紫,占尽风头,相比之下,段国舅和李皇叔被降职罚俸,灰土灰脸,由此,二人心生嫉妒怨恨,心想这蛮族胡虏,休要张狂,战乱平息,你们功劳越大,倒霉就越大,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啊。

符存听到这里,好奇地打断老秀才,问道:功劳越大,倒霉越大,莫非就是《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讲的‘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吗?我想知道这国舅皇叔是怎样构陷朱邪赤心父子的啊?

老秀才拍拍符存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说道:小小年纪,就知晓这些,前程无量啊!老夫佩服!话说国舅皇叔这二人是皇帝身边的人,深知皇帝的致命弱点,那就是严重缺乏安全感;有一天,在皇帝开心赏花之际,这国舅上言道:‘禀明吾皇万岁,据延边来报,那李国昌父子,恃功傲慢,常有非臣之想,三晋之地流传当年庞勋连破大唐主力节度使军,要不是沙陀军挥师南下,恐怕大唐早已倾覆,要说沙陀军那才是天下无敌,一出兵就把叛贼打得七零八落……’唐皇越听越气道:‘够了!够了!一派胡言!国舅啊国舅,那李国昌父子的确对大唐有恩,建立不世之功,定是有人嫉妒,编造这些流言中伤有功之臣!你拿这些流言来蛊惑朕,也真是糊涂啊!’说完,唐皇拂袖而去,段国舅见唐皇不再理睬他,着急下跪,忠心耿耿谏道:‘万岁不可不防,需早做打算啊!’段国舅见皇帝走远,自个儿站起身来,暗暗庆幸奏效了。

“怎么奏效了啊,唐皇不是训斥他了么?”符存纳闷道。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人性啊!别人之观念立,人之人格显,人处于忧患之境,难有安全感,他人起惑乱之心而言之有理,推人及己,你会不会考虑别人这个衷心谏言呢?‘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唐皇训斥之言,并非真想训斥,此乃迫切想求证于人,试图让明智之人佐证自己判断之言的正确性,可唐皇潜意识知晓当下无人能证实,终以训斥之言作无用表态而已,呜呼哀哉!唐皇拂袖而去,那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不安和惶恐,所以,第二天,段国舅就官复原职,并且加授大同军防御使,任命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予以防范,同时暗调幽、并两州之兵讨伐沙陀。

符存愤愤不平,怒道:那沙陀朱邪父子得知朝廷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朝廷如此为渊驱鱼,狗急了也会跳墙啊,那他们肯定给反了!

今天饭菜油水很重,又吃了许多肉,老秀才感觉讲得有些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大口喝着水,嚼着茶叶,有滋有味继续道:是啊!就在今年立秋之后,沙陀朱邪父子被逼反了,这一反,要知道那沙陀骑兵可是勇猛善战,天下无敌,你们猜最倒霉的会是谁?

“佞臣段国舅……段国舅……”大家异口同声。

“非也、非也!”

大家倍感意外,符存也好奇地说道:沙陀军反,首当其冲是大同防御使段国舅啊!如果段国舅御敌不力,恐怕又要贬官罚俸,如果战败被俘,恐怕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横竖都是段国舅最倒霉了!难道还有比此更悲催的?

“是啊,是啊!”大家齐声附和。

老秀才捋着花白胡须,一幅学富五车,洞察世事而又怀才不遇的复杂神情,缓缓说道:最倒霉的应该是天下百姓!

“啊?”

“人呐,就喜欢站在自己立场上选择性记忆和取舍,你们想想,那段国舅善于巧言弄权但又无真才实干之能,朱邪父子反,他会巧言强调他谏言的前瞻性,要不是他谏言提前防御,也许大家在睡梦中,一朝醒来,满城尽是沙陀军了,沙陀军无敌天下,人人皆知,如是这般,若段国舅战败,那也是唐皇预料中的事,最多把他撤职调回来享享清福,然后集结举国之兵讨伐沙陀;若段国舅战败被俘,只要沙陀与唐军僵持不下,段国舅安全无忧,如果沙陀战胜,段国舅留着无用,才死无葬身之地!但无论如何,沙陀一反,大唐满盘皆输,如同大器,一倾难安,从此天下再无宁日矣,悲哉!哀哉!”

“如此说来确有道理,但如今官府苛捐杂税,民不聊生,盗匪蜂起,社会也是动荡不安啊!”郭老爷认为反与不反都一个样。

“沙陀扯起反唐大旗,雄居各州的节度使觊觎大唐久矣,唯恐天下不乱,对于唐皇诏令讨伐叛乱,自然是阳奉阴违,各镇诸侯为了扩充势力,相互兼并争战,如此一来,动乱加剧将导致社会中低层阶级加速破产,社会更加荒凉凋敝,流民难民铤而走险,揭竿而起,这时的天下可谓是四分五裂,世人再无清静之所矣!呜呼哀哉!”

老秀才讲到此处,哀叹不已,垂下头去已是老泪纵横,符存小小年纪见此,却也眉头紧锁,整个屋子里的人再也默然不语。

窗外,朔风怒号,夜雪茫茫,日星晦曜,经久不开;塞外山岳潜形,商旅罕至,墙倾屋摧;今宿此地,则有去国怀乡,满目怅然,感极而忧天下之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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