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悠、月朗。
密林中的马路,在月光下,若明若暗,入秋后的蛐蛐,唱着萧肃催眠的曲调,更把夜色渲染得那么沉寂。
突然,一阵阵急促而至的马蹄声踏碎了宁静,三骑人马,乘着月色,快马加鞭地赶路。
“嗖嗖嗖”,林中飞出几只暗器。
说时迟、那时快,三骑人马俯身马背、躲开了暗器,紧接着,十几个彪形大汉跳将出来,为首者,满脸横肉,虎背熊腰,手提九环刀,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三骑人马,身穿盔甲,手提银枪,其中一人怒道:尔等贼匪,竞敢劫官军,吃我一枪;说话间,便挺枪刺向匪首。
匪首不敢怠慢,左躲右闪,九环刀在手中上下翻飞,与官军缠斗起来,其他人便纷纷加入战斗中。
唯独一人,身高七尺,面容削瘦,腰配三尺剑,手握银枪,仅几招就把来攻的几个匪贼挑翻在地,然后,立马于一旁观阵,眼看匪首逐渐占据上风,九环刀在贼匪手中使得出神入画,虎虎生威,好生厉害,那兵士虚汗直冒,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此人立即策马上前,说道:钟岚,你闪一旁,看我来收拾他;于是,娴熟地使出了家传连环十八枪,枪枪直指要害。
匪首被这种密不透风而凌厉的枪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叫苦,很快乱了阵脚,难以招架,心想吾命休矣。
紧接着这个军人使出一招入洞盘蟒枪,口中念道:起,匪首的大刀应声落地,最后,一招枪点鸡头,匪首匍匐在地、动弹不得、连连求饶,其他贼匪见状大惊,纷纷弃刀,跪地求饶。
这时,钟岚朗声道:尔等盗匪,打家劫舍,祸国殃民,本该就地正法,但今天你们所幸遇到本州衙卫军统领符楚将军,他向来仁义待人,你们且听他发落吧!
话说刚才使得一手好枪法的,正是今年六月,忠武军节度使薛能举行本州衙将选拨,在众多强兵悍将中,凭着一身高超武艺的符楚,脱颖而出,成为本州衙卫军统领。
虽然,在而立之年就晋升为忠武军衙卫兵统领,但朝廷无法控制藩镇,积贫积弱,朝廷发放的俸禄曰益减少,而符楚领取朝廷和忠武军的俸禄要供一大家人,更要命的是成家以来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就是迟迟不得一个儿子,本来常患头痛病的符楚对此更是伤透脑筋。
正如看官知道,古时候重男轻女的根本原因貌似香火传承,其实,更多取决于生存压力,一个家庭生女儿,未出嫁之前,深藏闺中,不得见外人,全靠家庭积蓄供其吃喝穿用,一旦女儿长大成人,家庭还得备好嫁状,嫁出去,从小到大,总是消耗着家庭的财力;而生男孩,有体力,到一定年龄就可以到外面做活挣钱,这样就可以持续增加家庭财富,因此,一个家庭生男孩越多,就是一个家庭兴旺的象征,不仅“养儿防老”,还能持续增加家庭的对外经济和防卫实力;所以,母系氏族社会女性地位高,父系社会以及封建社会男性地位高,很大程度在于“经济决定政治”,作为普通的一般家庭,当你为一家之主,整天为衣食和老来依靠忧思重重的时候,就能体会这种“重男轻女”的社会倾向,而非嗤之以鼻。
眼下,符楚正面临着这种困扰,昨日收到家信说夫人即将临盆速回,是喜是忧,符楚内心更多是惶恐不安,如果又是女儿,那就有五个女儿要吃穿扶养!父辈是单传,不会在俺这一代断了香火吧,内心默默祈祷着观音送子……
但无论如何,还得回去面对现实,于是,一收班就立即带着同衙供职的结拜兄弟,一名叫袁敬初,一名叫钟岚,怱怱地从陈州府赶回宛丘家,没想到在此处遭遇盗匪拦截。
言归正传,符楚顿了顿语气,喝道:汝等打家劫舍,祸国殃民,为天下人所不耻,何不改邪归正呢?
匪首怨气重重,说道:俺等生来并非想为盗为匪,实乃社会动荡,官欺百姓,横征暴敛,环顾四下,饿殍遍野,本人曾试图读取功名,无奈读书无门,于是出家想以化缘为生,可无人施舍,如今世道,不以此争口饭吃,何以为生啊?
符楚见他说的是实情,也是无奈被迫上山为寇,心生怜悯之情,于是收起银枪,对他孔武有力,使得一手好刀法,内心甚是喜欢,说道:本将念你迫于无奈,且站起来说话吧。
匪首心中暗喜,果然遇到明君,连连道谢!
“请报上你的姓名字号吧。”符楚问道。
匪首双手一揖,说道:敝人姓李,名罕之,陈州项城人,感谢恩公不杀之恩,今后尽量不做天下人唾弃之事。
符楚想既然如此,就索性取出几两银子给他们以解饥色;贼众纷纷磕头,感恩戴德,并发誓今后如遇符公必不相犯。
于是,符楚带着袁敬初和钟岚继续赶路。
约莫赶了二三十分钟,来到山岗上,眼前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家了,家家户户的灯火,若隐若现,想必此时正是一家人吃晚饭的时间,远方不时传来狗吠声,真是近乡情更怯。
符楚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甚不是滋味,勒住马儿,问旁边的袁敬初,说道:敬初,听说你祖上精通风水相术、闻名遐迩,尤以袁天罡和袁客师二位大相师享有盛誉,为何到你这一代却选择了投笔从戎而没有继承祖辈衣钵呢?
袁敬初若有所思,面有难色,说道:俺虽已习得风水术数之法,可如今世道,盗匪猖獗,妻离子散,民不聊生,靠这行已经难以糊口,幸好自小喜好武术,并且荣幸得到灵凌方丈指点一二,练就一身本领,才得以选入本州衙卫兵,也就能勉强维持生计。
符楚微微点头,旁边钟岚接话道:符大哥的家书说嫂夫人即将临盆,既然你懂得术数,何不推测一下大哥此次是得公子还是千金呢?
这话问得恰到好处,正是符楚心里想知道的。
袁敬初沉思片刻,手感风向,定睛一望,然后,朗朗说道:风轻、云悠、月朗,看来得恭喜大哥这次是要得公子了……
符楚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可钟岚好奇地追问:那这个公子的命运如何?
袁敬初正要接着说,突然看见符楚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冒,脸色煞白,于是赶紧下马,叫上钟岚一起把符楚扶到枯草上,端坐下来。
符楚痛苦地吃力说道:可恶的头痛病又犯了。
袁敬初和钟岚对此已经历过几次,找到了解决办法,钟岚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按住符楚的左右太阳穴,然后用右手指力从符楚的神庭穴、上星穴、百会穴、脑户穴、风府穴至哑门穴来回运力点压,同时,袁敬初找来药丸让符楚服下。
渐渐地,符楚好了起来,支撑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枯草,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于是,三人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很快,三人来到宛丘街道路口,放缓马速,而狗吠声此起彼伏,左邻右舍纷纷熄灭灯火,院门紧闭,在冷月朦胧中,整条街显得有些阴冷肃杀。
“到家了。”符楚说道。
三人跳下马来,符楚敲了几下院门,然后,大声喊道:任富,开门!是俺,俺回来了,开一下门。
宅院里的油灯立即点亮了,符楚话音刚落,任富随即打开了院门。
四个女娃儿立即从内屋跑出来,欢呼鹊跃地嚷着:爹爹回来了……
符楚给每个女娃一包糖果,然后抱起最小的女娃,问道:妈妈生弟弟了么?
身旁的大女儿呵呵一乐,嘻笑道:妈妈每生一个妹妹的时候,爹爹都这么问,这次难不成又是假小子。
话音一落,引起了其他女儿一阵嘻笑,唯有最小的女娃不知所措,以为姐姐们嘲笑自己胆小,说话总说不清楚,于是忙说道:妈妈还没生弟弟,爷爷说…弟弟还在妈妈…肚子里不肯出来呢……
符楚拉起长脸,严肃地对其他女孩们说:女娃儿嘻皮笑脸的,成何体统啊!
说话间,任富已经把马匹拴好,符楚的父亲也从内屋走出来,见来了客人,忙上前招呼入内坐下,吩咐仆人烧水沏茶,备酒接风洗尘。
符楚向袁敬初和钟岚引见了父母大人,夫人,四个女娃,一个管家,一个佣人,一个接生婆王妈,同时,向家里人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结拜弟兄袁敬初和钟岚,客套一阵后就开席吃饭。
话说符楚的父亲,符严正虽是当今大唐节度使总管,但藩镇割据,尾大不掉,自安史之乱以来,朝廷已失去了对藩镇的实际控制能力,这个职位早已有名无实,因此俸禄仅能糊口,甚至还不如一个大蕃镇的牙兵待遇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饱喝足后,袁敬初说道:大哥今晚把我和钟岚兄弟安排到厢房就寝,可好?
符楚欣然引着他们到厢房后,正要离开,袁敬初拉住符楚,说道:大哥,预计嫂夫人今晚就要分娩,你今晚到嫂夫人卧榻边,找一个躺椅,手握你常用的三尺剑就寝即可。
符楚不明就里,正要问个究竟,却被袁敬初抢先说道:大哥不必知道究竟,尽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符楚带着疑虑,点头应诺,并互道晚安后离开了。
回到房间,看到夫人已经躺下入睡了,符楚遵照袁敬初的吩咐,搬来躺椅靠在夫人床边,握着宝剑斜躺着就寝,双眼望着窗外。
半夜时,秋风劲吹,帘卷西风,月亮在云朵里穿梭,渐渐地,云越集越厚,把月亮包裹得严严实实。
符楚早已疲倦不堪,渐入梦境,听到背后马匹嘶鸣声,转身望去,一匹骠肥体壮的白马,正向自己急驰而来,他站在原地不动,待骏马来到跟前,想乘势骑上去,却被白马狠狠地踢了一脚,把符楚踢出丈外的壕沟里不能动弹,壕沟四周的鲜花在阳光雨露滋润下娇艳欲滴,这时,漫天红光映照下,从草丛里钻出一条巨蟒,头上长着鲜红大鸡冠,神采奕奕;突然,巨蟒摇头摆尾,狠狠地用力将尾巴甩向白马,但白马一跃而起,避开了巨蟒尾巴的横扫,然后,迎上去又踩又踢,巨蟒左闪右躲,时不时瞅准白马面部喷出毒液攻击,争斗场面甚是激烈,突然,巨蟒喷出毒火苗,白马不慎,背部着火燃烧起来,白马急得团团转,然后就地翻滚,站立起来的时候,火苗才熄灭,但背部中间毛发已烧焦成卷曲样,出现了奇怪的图案:猛虎图;看上去白马就像披上了一件虎皮褂一样,倒也增添了几份威风,最后,白马纵身一跃,落到巨蟒后半身,踩断了巨蟒的腰身,巨蟒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头冠,一动不动,白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向前奔跑着,渐行渐远;看到这一幕,符楚惊魂未定,突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蓦然间,他听到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这个声音是那么的清晰而遥远,像来自于天际,然后,他试着从壕沟里爬起来。
“哐当”一声,把符楚从梦中惊醒过来,接生婆王妈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来了,而夫人正在床上疼得直叫,接生婆王妈说:夫人马上就要分娩了,请将军到屋外候着一会儿吧。
符楚也不能帮到什么,只好应诺而出,此时约莫四更天,窗外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不由得想起刚才的梦魇,想入非非。
突然,屋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他的沉思,紧接着,王妈大声欢呼道:夫人,是公子啊!
符楚冲进屋去,看见孩子果然是公子,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轻轻地抚摸着夫人的脸,说道:娘子,辛苦你了,你终于给咱们符家添丁了。
很快,父母大人都过来了,看到是公子,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
大家相互说着喜庆的话,夫人徐月英虽然疲惫,但看到大家的欢喜,精神也好起来,说道:公子还没有取名字,相公请给公子取个名字吧。
符楚想着刚才梦魇的凶险,又想到当今兵荒马乱、饿殍遍野,在这个世间求得生存,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愿子女求得一生平安生存,这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取名叫符存。
大家都觉得当今世道,能求得生存和平安,比什么都要好,祝愿存儿平安健康长大成人。
经过一晚折腾,母子都疲倦了,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让母子安静的睡会儿。
此时,符楚倦意全无,想起袁敬初预测到自己会得到儿子,刚刚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正好可以请他占卜和解一下梦啊,于是,轻轻地关上房门,大步流星来到两兄弟的卧室,正要敲门,却听到这两兄弟正在争论着什么。
欲知两兄弟争论的内容,以及袁敬初的占卜和解梦如何,请看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