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宫宴又是另一番讲究。
座序的安排处处透着精细,哪家的大人升了官,夫人的自然位置高一层;哪家大人被陛下不喜,那夫人就坐的偏远些。隔亲的要安排在邻近,太后娘娘有偏喜爱的姑娘家,那座序也要往上提。
王妃又是不同。有品级的坐一起。新嫁妇瞅着太后的心思,是和未婚女在一起,还是和老王妃在一起。这里头可有大学问。
太后喜爱楚忻韵,自然将她带着身侧。座位就在副桌上,和几位公主以及诰命夫人坐一处。而安宁侯老夫人作为太后的手帕交,自然有荣与焉的与太后同桌。
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精心安排,等霍骁带着楚忻韵过去的时候,恰好遇上霍烨和霍韬前来向太后请安。登时,霍骁的脸色有些不佳。
霍烨倒是一脸天真,欣喜的冲楚忻韵亲热地喊道:“韵妹妹。”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急忙改口,热忱道:“你看看我,这一时半会倒是忘记了,应该叫皇嫂了。”这番话看似无心,但听起来总是多了那么几分有意的暧昧,像是楚忻韵先前和霍烨有过什么一般,给霍骁戴了一顶绿帽子。同桌的诰命夫人都是上了些年纪的,平时好的就是些豪门深院的八卦,一听到这个,瓜子也不嗑了,眼角的余光集中在楚忻韵身上。
霍骁揽着楚忻韵的手一紧,正想开口,却被楚忻韵抢先一步。
楚忻韵大大方方的笑道:“见过皇弟。”
霍烨有些感叹道:“没想到当年御花园一见……如今却成了嫂子了。”
楚忻韵有些害羞的倚在霍骁怀里,仰慕的抬头看了一眼霍骁,带着几分羞涩道,“这……算是命中注定吧,也是得偿所愿。”霍烨接连被楚忻韵打脸,神色有些不佳。霍骁低笑了一声,略带了几分挑衅的看了霍烨一眼,对楚忻韵道:“亦是本王得偿所愿。”
同桌的夫人忍不住打趣起来,“王爷和王妃果然是两情相悦,这姻缘果真是天注定的。”
霍烨面色不善的看了霍骁一眼,动了动嘴唇,没有再说什么。脸色阴沉的坐下。
皇子们和太后同桌,依照年龄长幼排好,霍韬挤在霍烨和霍骁中间,俊美不凡温润如玉,性子也是温吞。见霍烨面色阴沉,太后隐隐带着不喜的目光扫过来,含笑说了几句解围的话,这倒是让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论起长相,留在京城的三位皇子里,霍韬和霍烨是最为出众的。太后不喜欢霍韬,有一个蛮夷出身的母妃狐媚陛下,加上霍韬长相碎母,阴柔甚至有些妩媚,看上去一点都没有随了皇帝的英气。但是相比之下,比起霍烨,则又显得霍韬亲近了那么几分。霍烨是元后之子,元后代表的左相势力是右相派出身的太后视为眼中钉。太后费了不少力气才整垮元后提携新后上来。对于元后的两个孩子却很是棘手,当年之事,霍烨或多或少听说过,难免不对太后怀恨在心,祖孙实在无法亲近。
既然无法收为自己人,那就远远的削了他的势力。太后一直在做这件事。可惜,皇帝对元后也是有几分感情的。对于元后去世心底始终存着几分愧疚,这份愧疚自然的落在霍烨头上。
皇帝对霍烨极为严格,一点点小事都会让霍烨受处罚。但是皇帝对霍烨又是宠溺的,在不越界的情况下甚至默许他和朝中的大臣相结。这分明就在按照储君的样子来培养霍烨。皇帝虽然对霍韬也是宠爱,但郦妃知情识趣又是个外族人,霍韬在朝中虽说已经插手政事,但却始终没有捞着有分量的职位。太后暗暗心惊,霍烨这个孩子心太野了,不满足一步一步成为太子。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东宫而是那个皇椅。霍烨若是登基,难保不会彻查当年元后之事,左相派和右相派向来水火不容,到时候,右相派会遭怎样的清洗,太后不敢想。
太后中意的储君人选,是霍骁。母后是良妃,出身名门,保持中立,后来不幸病逝,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留下来的孩子,又从小为国征战,虽说在外头有些残暴的名声,但这些在霍烨面前,都不算什么。霍骁从小聪明,品行端正。在几位皇子里,最是让太后满意。本来想将自己旁家那位嫡小姐嫁给霍骁,一来,右相旁家虽说不是什么显赫的官位,但在朝中渗透甚广,人脉之广是皇帝没有想到的。二来,霍骁本身功高有些震主,手握兵权,以皇帝多疑的性子肯定不喜欢霍骁和受重用的侯府联姻,娶一个出身默默的小姐,会让皇帝放心的多。
安宁侯小姐虽好,但不适合霍骁,若是嫁给霍烨,倒是最好不过。霍烨需要一个没有什么实力却深受皇帝喜爱的亲家,这样才能让皇帝对霍烨有警觉之心。可没想到,霍骁倒是对楚忻韵一见钟情,早早的向陛下求了旨赐婚。
太后暗中摇摇头,真不知道霍骁这一腔的深情随了宫里哪个人。
原本这赏梅宴是替霍骁备着的,如今霍骁成家,底下的成年皇子,就剩下霍韬和霍烨二人,自当成为今晚的主角。
比起霍韬,霍烨明显更受那些老臣的欢迎。
有心思活动的大臣,巴着时机,让自家小女上来献舞献歌,以求能得到皇子和太后的青睐。
邓语嫣心怀小鹿,含羞带怯时不时抬头瞄两眼霍韬。但是霍韬一副无心歌舞的样子,对周围示好的眼神恍若未闻。
霍烨心底憋着一口气,闷闷的喝着酒。让不少看好他的女子隐隐心碎。
赏梅宴的重头戏,在于酒过三巡的采梅。
采梅是大辰由来已久的传统。外头人家去梅园里采摘一株新鲜的梅花插入瓶中,以此求福。不过宫里头则多了一分别的蕴意。这梅是人人都能采,采下来的梅花绑上漂亮的红绳结,写上自己的名字,投在宫里头的大花瓶里,放在庭院中。三日后,择花开最旺的那户人家,由宫里的太监前去通知,并交予进宫的门牒。这便说是,宫里头的贵人相中了这家姑娘,没几天,圣旨就会下来。
因梅与媒同音。赏梅宴以花做媒,听来也是文雅。
参加赏梅宴的女子,都虔诚沐浴,入宫三天戒食烟火,以此求梅神庇佑。
酒过三巡,太后身边一位粉色宫装的宫女提着一盏精巧的灯笼前来,朝众人款款一福身,脆生生道:“娘娘,时辰到了,今冬这第一株吉梅,娘娘打算请谁来采。”
太后放下酒杯,温和的笑了笑,道:“宫里最近可是有一番喜事的,。”她看着一旁的楚忻韵,“不如,就由武王妃来开这个彩头,本宫觉得皇家也该多多开枝散叶的好。”这话摆明了是要纳妃。其他女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是期待又是不安。
楚忻韵站起身,落落大方的冲太后一福身,“臣妾谢过太后娘娘赏赐。”她走到那名宫女身后,柔声道:“还请姑娘带路。”
精巧的灯笼带着跃动的亮黄的光亮,照出一小块暖意。梅园里挂满了精致的宫灯,点亮得如同白昼。那宫女只将楚忻韵引导梅园里,便不再走了,“娘娘请。”跃动的亮黄停在梅园门口,停住一干人好奇的视线。
梅园,顾名思义,开满了各种各样的梅花,梅香袭人。让楚忻韵有股将这里的梅花都采下来回去酿成梅酒的冲动,还好忍了下来。
梅树层层掩映,各色梅团如赘雪压枝头,又软的似天上彩霞,雪海香涛,风过梅香似在云中绕。
不多时,楚忻韵拿着一支朱砂台阁的梅花出来。红艳艳,花团紧簇,很是喜庆热闹。
宫女的手指灵巧的勾挑,在梅花枝的尾部打上一个红结。在前头提着灯笼带路。楚忻韵回到宴座,将那支梅花递上去给太后。
太后一见这支红色紧茂的梅枝,满意的笑了,这武王妃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太后一高兴,当即就赏了楚忻韵一盅蟹黄羹。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那旁系章家的嫡小姐,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之女,这家室在京城并不出挑,在皇帝面前也不打眼。但是胜在翰林院出来的,家里又是三代同职,多少大臣都是章家的学生,这门路,可远比安宁侯府广的多。当正王妃不行,那当个妾,倒也不算辱没了。
太后这里心下自有计较,另一头,早在楚忻韵采了梅枝回来就按捺不住的其他侯门小姐,得了令,脚下匆匆,面上却还是一副平静温婉的样子朝梅园走去。宴厅一下子空荡了几分。太后对楚忻韵笑道:“韵丫头,你和骁儿刚成亲,趁着新婚,早点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这是在催孩子了。
霍骁心下一凛,和霍韬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今储君之外尚未定下,而几位皇子先有子嗣者,立为太子的几率就大了。而霍骁,是个将军,其次,才是皇帝的儿子。君臣父子,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将在外,家室在京,将来若是打起仗来,一个楚忻韵留在京城已经让人牵肠挂肚,更何况再添一个幼子。京城里唯一留下子嗣的皇子,这分明是个明显的靶子。再说,楚忻韵年纪尚小,每次两人亲热霍骁都注意着分寸,哪里舍得让楚忻韵这么早就受怀胎那般苦。
霍骁道:“皇祖母,韵儿尚小,这事儿孙儿还不急。且心疼自己夫人,不想她遭那么罪。”
太后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怎么的,楚忻韵总觉得心底一阵不安。她和霍骁对视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霍韬笑了笑,掩饰的喝了一杯酒,对着一位小太监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