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没听说过归墟神宗?”牵着她上山的女弟子问道。
岑木衣惶然地摇头:“没听过。”
“用不着害怕。”那女弟子在她身边轻声道,“不过就是干些粗活罢了,你只要不随便乱说话,师姐从不难为人——到山门了。”
山石砌成的柱子爬满了青苔,不去细看,倒像是跟山间的树木融在一起,高达三丈,祥云雕刻环绕,正中刻着四个大字。
【归墟神宗】
岑木衣的目光掠过山门外竖着的几根木桩。
木桩上各自挂着几个没有动静的尸体,似乎是用了药物,大热天的也没有腐烂,仍能看清楚面孔。角落里的那个年纪轻轻,长得俊秀,一身水蓝的褴褛衣服,在风中死气沉沉地轻晃。
岑木衣缓缓低下头。
“你不用怕那些,都是罪有应得,杀给道修们看的。”
前面领着头的高挑女子头也不回,青灰道袍上的宽大衣袖临风鼓动,衣带连着束起的青丝飘飞,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那尸体逐渐在视线里远去,岑木衣一声不吭地跟着,许久,女子在山间一处静谧的院落前停下来,转过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岑木衣的身上。
岑木衣仍旧低着头,一缕头发垂落在肩头,衬着冒出细汗的泛红的脸。
“师姐,关灵道该怎么办?”跟随的女弟子问。
“师尊说他早晚还要去无底洞,等着就是。”了尘有些心不在焉,又看了岑木衣一眼,一个字也没有对她说,转身进了院子。
那女弟子牵着她也走进去:“这就是师姐住的地方,你今后负责打扫院子。”
岑木衣惶然道:“我觉得仙子、仙子不喜欢我。”
“她平时就是这样。你怕什么,平时该做的事做好,别去她书房和卧室就是了。”
“是。”岑木衣忙不迭地点头。
山中清幽,了尘身边服侍的人并不多,她不过是管着打扫院子,洗洗衣服,安安静静地度日。了尘时常出入,她便像个影子似的站在角落里,从来不抬头,只是将个模糊不清的侧脸给她看。
这天,她在书房门口捡起一本掉落在地上的山水画集。她爱不释手地将画集打开,贪婪地看着,又朝着书房里张望了一下,没人。
岑木衣咬咬嘴唇,脸色因为紧张而一片潮红,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窗前一张红木书桌,四面都是书架,密密麻麻地摆着许多书籍,岑木衣的身体发抖,手指轻轻抚过桌上的笔墨纸砚,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叹息。
“你做什么?”
声音冰冷,岑木衣一抬头,了尘似是刚从外面回来,外衫未脱,那样子像是随时能将她杀死。
岑木衣恐慌地跪在地上,低下头:“仙子、仙子饶命!我不过是在门口看到一本掉落的书,把书、把书送进来!”
“出去。”
“是。”岑木衣将书放在桌上,垂着头往外走。
刚到门口,身后那声音又把她叫住:“你喜欢画画?”
岑木衣转过身来,脸色因为慌张而泛白:“家父原本是个私塾先生,会写会画,我从小跟着他学了点字画。”
了尘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笔墨纸砚上:“你哪里人氏?”
“北朝连山柳县过水村人氏。”
“叫什么名字?”
“家父姓李,叫做李道平,我、我叫伊秀。”
了尘不声不响地坐下来,捡起那画集,许久不说话,忽道:“以后没我的吩咐,再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是。”岑木衣忙不迭地出去了。
她一连数日不敢在了尘面前出现,就算是见了面也不敢乱语,这日她打扫院子,在角落里发现一支老旧肮脏的毛笔,喜不自禁地收起来,洗干净了,有了空闲便拿出来,趁人不注意时在地上写写画画。
了尘站在院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在山石边蹲着的年轻女子。
“师姐,伊秀的话不假,连山柳县过水村是有个叫做李道平的私塾先生,因得病死了,家里为给他治病穷得叮当响,揭不开锅,大女儿伊秀便去了百花城卖身。”站在她身边的弟子低语。
“去吧。”
那弟子赶紧走了。
了尘又望了“伊秀”一眼。岑木衣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冷不丁地转过身来,一看是了尘却又慌了,满脸通红,想收起手里的毛笔,却又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手忙脚乱地蹲下来,身边一阵风起,了尘却已经站在她身边,眸色如冰,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岑木衣紧张地红了双眼:“这是我捡的,不是去书房偷的。”
手中一松,那支笔不知何时落在了了尘手中,她看着那支毛快要掉光的笔,嘲讽似的冷哼一声。
岑木衣的脸色窘迫泛红,在唇上咬出一排齿印。
“喜欢画画?”
还是那句话。
目光落在脚下青石上依稀可见的山水上,是用浓稠的草灰水画的,笔墨虽差,浓淡却也相宜。
岑木衣羞愧地点头。
“洗干净换身衣服,去书房画给我看看。”了尘转过身,撂下一句话走了。
岑木衣的脸上带了抹兴奋的红,窘迫不安地拿起桌上的画笔,蘸了墨,在铺开的平整宣纸上落下一笔。
了尘没有看画,却只是望着她娟秀温雅的侧脸。
笔蘸着墨在纸上浇开世界,岑木衣也像是忘了她的存在,手持画笔在纸上挥洒,许久,她停下来,又是羞红了脸:“画好了,许久没画,画得难看……”
了尘立刻转头,像是刚才一直在看着窗外,直到岑木衣转过身来,才不动声色地走到桌前,目光落在那张画上。
画得还好,看得出功力不深,但对于个年纪轻轻的村姑来说,也算是很不错。
比起当年的那个她,真的是差远了。
了尘的目光垂下来:“去吧。”
自此,岑木衣经常在了尘书房里画画。了尘或者看书,或者在窗边坐着静坐,岑木衣沉浸其中不管周围的事时,她便坐得远远的看着,一动不动。
日头西垂,岑木衣将画笔放下来:“天不早了,我去打扫院子。”
了尘没有理她,低头看书,她不敢打搅,静悄悄地去了。夜幕降临之时,有人轻轻地敲门,了尘抬头,只见岑木衣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站在门口。
“你想做什么?”了尘的目光沉沉。
岑木衣有些紧张地笑着:“多日来承蒙、承蒙师姐照顾,还让我画画……”说着声音低下来,像是很有些感激:“我也想不到有什么能报答的,因此煮了碗青莲粥……”
了尘的目光刹那间一冷:“你哪来的醉青莲?”
醉青莲是北朝雪山才出产的莲子,难以存活,味道有些苦,对女子的身体却是极好,唯有皇家贵族的女眷才吃得到。岑木衣又有些慌了,磕磕绊绊地说道:“前些日子有师姐北上时带回来的,我不知该怎么谢你,去求了些,想煮粥、煮粥给你……”
“我已经辟谷。”
“是。”岑木衣讨了个没趣,红着脸转身要走,只听了尘忽得又冷冷冰冰道,“放下来吧。”
放下来,便是要吃。岑木衣的双颊绯红,走进来将碗放在她身边的桌上,又是高兴又不敢多言,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了尘端起碗,勺子轻轻舀起浮在粥上的一层淡青的水,先喝了,又舀起莲子含在口中。
她生得极美,举手投足间偏又是一身利落,即便是女子看了也不会生出厌烦嫉妒之感,不知她平时狠辣的,反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倾慕之意。
这归墟神宗里的女弟子,愿意为她死的便不在少数。
许久,终于吃完,岑木衣将碗勺收拾起来,轻声道:“师姐休息,我走了。”
了尘仍旧没有说话,将脸转向一边,又是不理她了。
岑木衣站在山门口,静静眺望。
身后风声忽近,有几个女弟子远远地飞过来,岑木衣连忙回身,展颜笑道:“师姐是要下山么?”
那领头的女弟子道:“不错。”
“师姐小心。”
她的目光落在树梢上的一只梳理羽毛的青色小鸟上。这种鸟会认路,飞得极快,是除去火阳纸之外,传递消息最常见的鸟,归墟神宗也有不少。可是这只有些不同,从清晨开始便跟着她,总也不肯飞远,像是知道了她的气味。
这是青衣送来的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它混进来了。
岑木衣等女弟子们走了,悄悄取出一张写了不知是什么字的纸卷,塞在小鸟腿间的小管里。
那是岑家特有的密信,说的看似生活琐事,实则有她想要传递的消息。
【京城人氏,名门之后】
那一道粥让她明白,了尘必定是北朝京城人氏,青莲粥的饮法各地不同,然而将浮在粥上的一层淡青先吃了之后再吃莲子,正是京城女眷的饮法,据说可抵消青莲子的寒气。
了尘的气势不像寻常家的女儿,更不像是小家碧玉,岑木衣试探一次,竟然歪打正着。
她又看一眼远处挂在树桩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轻轻拍拍青鸟的尾羽,青鸟扑棱一翅子飞走了。
“了尘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你的脸。”岑木衣道。
青衣点头。
“我该怎么能长得跟你相似?”
青衣有些为难,轻轻比划着:用真气化却幻形丹时,心中一直想着你想变成的模样,貌由心生,虽不能完全一样,至少有五六分相似。
岑木衣点了点头:“还有么?你知道她和那女子的关系?”
青衣默然不语许久,又打起手势:我知道那女子会画画。
“画画?”
我在书房里见到的那幅画像,落笔着色无不炉火纯青,题字上写了,乃是那女子自己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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